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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子，我放学回家的记忆是和一个疯女人联系在一起的。
这并不是骂人，疯女人是真的精神不正常。
其实按照年龄，我应该叫她一声奶奶，但是因为她给小时候的我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并且为了表明她的状态，姑且称她疯女人吧。
那时候我刚上小学，去学校最近的那条路刚好经过她家门口。
不记得是哪一天，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她突然从她家大门后冲出来，龇牙咧嘴地站在我面前拦着我的路，我猝不及防地和她对视了一眼。
疯女人年纪很大了，岁月扯松了她的皮肉，她的皮肤像一块年久失色的破布松弛地耷拉在脸上，整张脸上最显眼的就是那深邃的眼窝，因为其中一个眼窝里空空荡荡，并没有眼睛，黑洞似的想要将人吸进去，在沟壑丛生的脸上显得格外恐怖。
前几天刚看的恐怖片的场景被重新调配出来，配合着她那张怪异的脸在我脑海中不断盘旋，我被吓呆了，鸡皮疙瘩瞬间遍布全身，过了好几秒才想起来应该哭。
那是真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孩子嘛，总觉得哭可以化解一切凶险。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就用力哭，大声哭。
我的哭声引来了女人的家人，他们骂骂咧咧把她拉回了院内，疯女人笑着跟他们回去了，有个我应该叫婶婶的年轻女人把我拉到一边安抚着我。
因为村子不大，她们家和我家离得不远，大人们也都互相认识，于是女人把我送回了家，她很不好意思地跟我爸妈道歉，保证以后不会再让疯女人出来了。
态度诚恳，我爸妈也不好说什么，再加上原本都认识，我妈妈笑着说没关系，小孩子，吓一吓就长大了。
只是我看得出来，妈妈虽然对着女人笑，但是笑意并未达眼底，她似乎并不想和女人多说。
尽管已经得了疯女人家人的保证，但是因为阴影太重，我宁愿绕远路也不想再从她家门前经过。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我再没有见过女人，但是偶尔会从大人嘴里听说今天谁谁谁家孩子又被那个疯女人吓哭了，每次听到都会唤起我对那天的恐怖记忆，阴影不断被描重，她在我心里愈发显得可怕起来。
后来上了初中，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再加上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疯女人的形象在我心里逐渐模糊，我不再记得曾经被一个少了一只眼睛的女人吓哭过。
直到有一天，我跟同学出去玩，回家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竟走到了她家门口，我还是忍不住腿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记忆或许淡化了，但是阴影一直都在，我还是很害怕她那黑漆漆的眼洞。
我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挪过去，总感觉下一秒女人会立马从那黑洞洞的门里冲出来，直到确认她并没有坐在门口才快速从她家跑过。
回到家后，我问妈妈还记不记得我被那个疯女人吓哭的事，妈妈停顿了一下，说当然记得。我絮絮叨叨跟妈妈抱怨：你说她咋想的？她为什么要吓人？
妈妈叹了一口气，慢慢给我讲了她的故事。
据说她一辈子过得都不幸福，婆婆恶毒，丈夫也对她不好，五十多岁还在承受丈夫的家暴。奶奶和爸爸的态度孩子们看在眼里，有样学样，于是对她也并不尊重。好不容易熬走了婆婆，送走了丈夫，以为终于可以享享福了，谁知一场车祸夺走了她的眼睛。
或许是受刺激过大，从车祸中脱险之后，她有点神神叨叨的，一点刺激就大喊大叫，惹得儿女们更加嫌弃，慢慢地她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了。刚开始只是胡言乱语，后来就开始发展为吓唬路过的行人，尤其是小孩子。
每次他们被吓哭，疯女人的儿子儿媳都会冲出来把疯女人拉回去，严加看管几天，而每次疯女人被拖回去的时候都很开心。
我听后很久没有说话，那时候还小，难过还不具体，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觉得她很可怜，原来表面上看起来可怕的人实际上这么可怜。
她为什么要吓人呢？
或许是太孤独了，她一辈子没被人瞧见过，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才能获得儿子儿媳短暂的关注；也或许是因为她这辈子都在隐忍，病了之后不想再压抑了吧。
后来我出去上学，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位她，她也在我记忆中逐渐淡去。
参加工作后，我不经常回家，有一次过年回去，跟妈妈聊起小时候，我问起她，妈妈很平淡地告诉我，她早几年已经去世了，葬礼很简单，甚至连席面都没有摆。
我的眼前又出现那张画满了悲苦的脸，我想她终于结束了这悲苦的一生。若有来世，希望她能够活成幸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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