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白浮被关在大牢里的第二十二天。
她日日戴在头上夸耀的簪环被人拔了个一干二净,身上佩戴的玉佩香袋儿也被搜刮一空,可是依旧没有人理她。
他们都管她叫毒妇。说她坑害了蒲家大小姐,说她是粗使贱婢出身,为了向上攀高害了那么多人,亏得小舒王那么喜欢她,她竟不知足,不知羞耻的勾引明王。
忽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紧密的脚步声。一队人簇拥着一个内侍很快走来。只见那内侍手中明晃晃一卷文卷,白浮不禁冷笑,终于想起她来了吗?
哐啷一声,门上的锁掉在了地上,足有半合粗的木栅栏门被人推开,内侍的脸上干净严肃,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吃了她似的。
她害怕,可是她还是强打精神站起来。内侍命她跪下接旨,她也只是冷笑,还是内侍身后那队军兵又上来两个将她摁倒在地上,内侍才开始宣读旨意。
她听不懂,但是大致明白,那旨意是说她狡猾奸诈,毫无妇德,背信弃义,祸乱朝政,要将她赐死。
她不服,被人死死的按在地上无法动弹也大叫着:“我不服!叫齐孚来见我!叫他来见我!”
那内侍转过头来冷哼一声:“贱婢,大王就不想见你。你害死了蒲家的大小姐,又以舒王侍妾之身勾引明王,更是无耻之尤。我听说沛国公府上不少婢妾都遭了你的殃害,你十二岁就设法砸断你姐姐的腿,好让自己被牙婆买走?哼,便是孔圣人见了你都要唾上三口,今日赐你一杯毒酒算是便宜你了!”说罢便招呼左右之人灌酒。
左右的军士不由分说走上来掰开她的口齿,可白浮却拼尽全力挣扎着叫喊:“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事,你在污蔑我!”却不料那内侍竟从袖子里抖出几张纸笺丢在她面前,冷冷的说道:“你自己个儿瞧瞧吧。”
走上来了个军士将那笺子拿起来给她看,却见上面写着她在家中的点点滴滴,从前年幼的回忆一一涌将上来。
那内侍冷笑的说道:“有或没有还何须抵赖啊?一个贱婢也妄想霍乱我朝,早该打杀了!愣着干嘛?还不伺候侧妃上路!”说罢便又军士捏开她的口齿将毒酒灌了下去,她抵住喉咙不肯喝还本人捂住捏住鼻子,逼迫的她不得不将毒酒咽下去。这些人分明没有把她当人看,肆意糟践凌辱一番,确认她喝下了毒酒之后方才扬长而去。
白浮躺在地上,毒酒渐渐开始发作。她疯狂的呕吐,却因为几天没吃没喝什么也吐不出来。她的眼前全是乱闪的金星,还有一些人,一些,她早就已经抛诸脑后的人。
说她淫奔不才,说她丧尽天良……可笑,鹦鹉学舌罢了,他们懂又什么?
她自小过怕了穷苦的日子,家中儿女众多,父亲又早逝,饭桌上几日见不到米粒。她听母亲跟她大姐姐说被国公府买走才能有吃有喝,可偏偏牙婆只看中了大姐,一心要卖给国公府。
沛国公府,那是什么地方啊?就是地上的草叶子都是金的吧?她苦苦央求阿娘将她卖过去,况且大姐又舍不得家人。可阿娘却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叫她不许再提此事。阿娘从未这样苛待过自己……
是了,定是母亲想要讨好大姐。她一去了国公府可就是去见识泼天富贵,享受荣华去了!如今哭哭啼啼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她不服气,同是一家人,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凭什么她就要在这受穷,大姐反而可以去享清福去。于是她趁着去国公府的头天,找机会将梯子推到在了大姐的腿上!
看着大姐痛苦惨叫的样子她却觉得比哭哭啼啼的真实多了。果不其然,母亲第二天交不出人来,只得让她这个二妞儿跟着牙婆走了。
牙婆让她给母亲磕头,她也欢欢喜喜的磕了头,头也不回的去了国公府。
进了国公府,她才知道,原来是为了给宫里出来的大小姐立院子,才采买的下人。她也不懂什么继室夫人什么嫡出小姐的,她只知道国公府的院子又大又漂亮,光小姐的院子就有前后三进呢!
她本想同那些伺候小姐的丫头们一起玩玩闹闹的,可谁知厨房管事的张妈妈却经常抓她干苦活累活。每日见那些光鲜的吃食如流水一样送出去,自己就只能吃素菜冷粥,她不服气,便与那将那张妈妈吵了嘴。张妈妈被骂的急了便要打,好笑,她在垄头上打架的时候就是个大男人也要让着点!
这事很快被小姐叫停,却没想到她非但没受罚,反倒从厨房去了嫡小姐屋里伺候,那厨房的张妈妈也被赶出去做粗使活计去了。
哦,对了,白浮这个名字也是自那时有的。
可惜啊,小姐屋里的丫鬟她也争抢不过。今日不是这个得了耳环,明日就是那个得了衣裳,就连年纪最小的都能得一盘果子。
独她什么都没有。
有人说是她误打误撞顶撞了张妈妈,才被小姐收到屋里伺候的。她却不懂——既然小姐肯为自己出头,那定然就是喜欢自己的!于是她费劲了心力讨小姐的好,果然小姐更喜欢她了。仗着小姐喜欢,她便今日打了这个的耳刮子,明日给那个穿小鞋,她可是最受小姐宠信的丫头!哪个敢不服,便去跟小姐说项去!
谁料这天小姐也恼了,不仅打了板子,还罚跪在廊下。不就是在朱鹮的枕头里藏了刀片吗?那朱鹮整日跟她抢小姐,抢着跟小姐出门,不就是看不惯小姐喜欢她?仗着自己在宫里给小姐陪侍过就这么嚣张,不给她点教训她也不知道!
跪在廊下的每一刻钟她都狠狠的记在了心里,她觉得定是朱鹮告的密,只怕又说了她许多小话才让小姐这么生气!等她受罚完了,咱们再见分晓!可自那以后,小姐就不让她近身伺候了。
她苦苦哀求小姐,小姐也丝毫不为所动,她堵在小姐去给夫人请安的路上死拉着小姐不放也被人拉开狠狠打了几个大耳刮子,她便放声大哭起来,还招来了夫人。
最后还是夫人说情,留她在小姐院里伺候,只是近身的事仍旧不能靠上去,她自然千恩万谢,可是整个院儿里,就没人再跟她说话了。
好容易小姐到了议亲的年纪,她也是安分了几年才得以跟着小姐出来见到各路达官显贵。有一次在一桌簪花宴上,她见到了头簪两朵殷红的山茶花的明王。
明王就像是夏天的骄阳一样,那炙热的俊美让人难以瞩目,而白浮的眼睛却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一般。
她不懂明王齐孚的母家是孝仪皇后陈氏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五朝元老,更不懂得配享太庙是做什么的。她只知道明王身份显赫,人品贵重,在朝委以重任。更兼容貌出挑,在这临安城中,打马而行,便有无数少女投掷手绢玉佩香囊等物,曾一度需兵马镇压。
从此她心里就有了明王这个人。站着的时候满心里都是他,坐着的时候满心里都是他,躺着的时候满心里都是他……后来她听说小姐已到了待嫁的年龄,可以选上一些家人候着给小姐陪嫁了。而她自然被夫人安排在其列。
她知道大户人家有正房娘子把身边人给夫婿做通房的,她的心里便活泛了起来,每日跑到小姐面前说明王的好,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小姐能嫁给明王去。
可全家上下都嘲笑她痴心妄想。就连素日与她不睦的青蜩也说,教她不要再给小姐添乱了。
笑话,她给小姐添乱?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若是做了明王妃,那可就是提前当了太子妃了!那是天大的好事!
可没过几日,小姐竟去求了国公爷,想要把她配给一个庄头的儿子,小姐还冷下脸面来告诫她收了痴心妄想,安分待嫁。
什么叫痴心妄想?这世上有痴心妄想就有事在人为!她不甘心……不甘心嫁去陇头上回到从前苦哈哈的日子。当初她想要被国公府买去,便可以被国公府买走;她想摆脱厨房的脏污活计,小姐就来收了她……如今她想嫁给明王,谁也不能妨碍她!她想要的,不能指着小姐去攀附了,她要自己挣到!
她花了几年来积攒的积蓄,买通了多少仆妇,也有那等愿意作践她的人,她也乐的给人磕头求告,只要有门路让她得以攀附明王的一星半点……
韩信也受得胯下之辱,勾践尚且卧薪尝胆,她这点屈辱算不得什么,只要一朝得势,就什么都不算!
可谁知,明王看不起她,他眼中都没瞧见她,打费劲心力的打扮,甚至以安分守己为由让小姐带自己来宴席见他。可那么俊美的人,竟然长了一对鱼眼睛!还好舒王喜欢她,虽然舒王年纪还小,但至少也是王府,她从此也能高国公府一等!
躺在天牢地上的白浮想着,忽然眼前出现了舒王的面容。舒王一如既往的对她微笑,温柔以待,把她捧在手心里。只要她想要的,他都会去找给她,她想报复的人他都会帮她报复,她想得到的东西,舒王都会纵容她,跟舒王在一起的日子,可谓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鲜血缓缓的从她的嘴角涌出来,有些呛回到肺管子里,地上的血已经积成了一滩。她也分不清哪里痛了,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只能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死亡的到来。除了等死无事可做,白浮又想起在舒王身边被无数人追捧献媚的时候。
那时的她,争荣夸耀,身边有拥趸,匣子里有钱财,想吃什么都有,想穿什么都成。想打谁就可以打谁,想罚谁就可以罚谁,人人见了她都害怕,都退避三舍,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她的小舒王,那个小小的齐弘……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口中的血依旧没有停止往外涌。白浮的耳边回响起她与齐弘一起读书时唱的那首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声音一直徘徊在她耳边萦绕不去。
不知何时,困意袭来,她好累,虽然她还没争够,还没争到……她还没给小舒王谋到太子之位,还没帮他除掉最大的障碍明王。
白浮沉沉的睡了过去,似乎永远睡不到头,永远不会醒来一样。她本以为她害死的那些人会来找她寻仇,可是死亡是那么安静,安静的连自己都察觉不到了。
一切都结束了……当她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应该死了,应该没有任何念头了才是。
她自嘲自己,还真像自己生前说的那样,没得到这世上最尊贵的权势还真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不知什么时候,她耳边开始有人吵嚷的声音。白浮心想,阎王判官来的这样晚,她还以为不来了呢。谁知耳边的声音竟是一个女孩儿的,听起来有点像……紫鹃?
“白浮,白浮!白浮快醒醒,醒醒啊白浮!”
这话如此清晰,她吓得猛地睁开眼睛,狠抽了一口冷气从炕上坐起来,将身边的紫鹃吓了好大一个激灵。
“你要死了啊,吓了我好大一个激灵。都几时了,小姐都起了,你今日头一天伺候小姐,还不快去梳洗去!”
紫鹃推搡着她,想让她醒过神来。
只见她面色铁青的看向紫鹃,她明明记得自己因为不满紫鹃得了小姐给的绢花儿,就设计让紫鹃“偷会外男”,那紫鹃已经投井死了……
而蒲家小姐,也被她借着宫里娘娘的名义送到了山贼盘踞的山下,她被逼着跳了涯,尸骨无存了啊?
可如今坐在自己身边的,的的确确是紫鹃,她正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啊——!!!”
沛国公府蒲家抵触千金蒲千龄的院里,传来一声白浮惊恐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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