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亲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几时杯重把,今日再送行。
年关一过完,娟子就已经18岁了,成了婷婷玉立的大姑娘。除了个子不太高,身子骨有点瘦以外,一头乌黑的秀发,明净的脸庞,灵动的眼眸,配上她那细密弯曲的眉毛,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娟子早就发育成熟了,个子也长高长大了,与成人几无差别。她那白白净净的瓜子脸蛋,很是耐看。她的皮肤细腻,红润又有光泽。她那双乌黑的眼睛,大而黑亮,眼波闪闪溜溜。娟子模样随了兴盛老汉,一样清清秀秀,还有几分俊俏可人的样子,有如邻家少女一般温婉,小鸟依人的模样,一看就让人要生起怜爱。
娟子与兴盛老汉和“哑婆”母亲,一起过完了一九九四年的新年没几日。正月初七那天,娟子离家出远门,再次踏上打工的路。只不过,这次娟子要去打工的地方,不是深圳,而是广东的汕头,一样远在千里之外。
这次之所以会去了汕头打工,也是听去过汕头打工回来的村人,说汕头那边如何如何的好,汕头那边乐安老乡人又多,还很团结,若遇上了啥事情,大伙还会相互帮助,一起扛一扛的。娟子虽没去过汕头,但心已往之,她和堂姐一商量,当下一拍即合,俩人决定年后,同去汕头找活干。
娟子依旧与堂姐结伴同行,一到汕头没几天,在一个乐安老乡介绍下,她们俩进了一家做服装的工厂,因为姐妹俩过去在深圳服装厂子里做过衣服,有一定的经验,自然轻车熟路,很快适应了汕头这边工厂里的活。
在汕头这家服装厂打工,要得比深圳那边稍好一点,虽然收入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加班的时间与次数,要比深圳厂子里少很多,汕头这边上下班作息的时间,比深圳宝安那家服装厂要规范一点,姐妹俩的休息时间,也比过去要多一些。
偶尔周末不用加班时,俩人会到市区闲逛,放松一下,释放久坐干活的劳累。她们很快就适应了汕头的打工生活,尤其是娟子,对这汕头城市里花花绿绿的一切,怎么看就怎么舒服,就是顺眼,很合她的意,娟子觉得自己,与汕头这个城市,好像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天然亲近与好感。
像娟子这样从农村来的姑娘,虽然她们偶尔会有发自内心,喜欢上一座城市的生活,但她们也很容易在这个城市,迷失自已。因为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生在农村,家里穷,没念过几年书,又过早进入社会,承担自己所不能承担的那些东西。她们真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把她们放在人堆里面,你根本就无法,再找出谁是谁来。
娟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小长在弱者家庭,伴生相对懦弱的天性,又存有极度的不自信与自卑感,一旦某个阴差阳错的机缘撞了上来,她那内心固有的不自信,与其生来就有的自卑感,一旦放大,就为某个潜在的悲剧,造足了能量场,一直候着某个时点,就差来引爆,走向最后的沉沦。
很快,她们这些农村来的姑娘,一个一个,淹没人海茫茫的城市之中,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
37.
木匠得福老哥,有一个儿子叫虎子。他们俩过去还有过一个闺女,比虎子大上几岁,人很机灵,就是有点过于活泼贪玩,在她五六岁的时候,一个人溜到村子池塘那玩水,意外落入水中,没有及时发现,等家人找到她的时候,早已失去了气息。失去了女儿这趟事,害得木匠老哥接连生了好几场大病。
得福老哥老去的那年,虎子才六岁大。
小家伙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卷发,罩着他那小小的脑袋。身上沾满乡间的泥土气息,上下的衣着,破破烂烂的,像个小乞丐,通身衣服,脏不拉几,总是沾满了黄泥巴。小虎子看人时,脑袋朝一侧,微微斜偏,小小的黑眼珠,紧盯着你看,半天不会晃动。说话时,常涌起天真的浅笑。他不会认生,一幅可爱烂漫的样子。
小家伙人长得白白胖胖,很有肉感,皮肤有点过白,看上去不太健康。他喜趴在家门前那片细长竹子旁的空地上,专注地玩着地上的泥巴与沙子。有时,一群黑蚂蚁在他身前来回挪动,他便要好奇地盯着那群黑蚂蚁,看它们队列齐整的搬运,各处捡的食物。小虎子看累了以后,随手捡起地上杂物,阻挡起这群黑蚂蚁的去路,让嘿蚂蚁找不到方向,在他小脚跟前,急得团团乱转,绕来绕去,总也绕不出去。小家伙看得着了迷,半天也懒得挪动一下身子。
一九九五年秋日的一个中午,临要吃午饭时,已经病了好几年的得福老哥,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在身边没有人陪伴,并且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静静悄悄,无声无息,落泊凄凉地离开了人世间……
木匠得福老哥老去的那个早晨,他的鼻子里开始时,还有些许气息在流动,会极其轻微地喘出微弱的气息,生命的体征似有似无,他那皱缩的脸庞上,布满了如乡下土草纸一般蜡黄的色泽。他那蓬乱的头发,罩在黄黄的额前,头微微侧向墙角。得福老哥过去大大的白眼球,无力地微闭了起来,偶尔张开一线的缝隙,很难看出他还有啥大一点的动作,左眼张得比右眼稍微多几线缝隙,眼瞳子总是发呆,迟钝无光,半天不见轮转一下。
人的这一生,即使再穷困潦倒,也终归要平静地离开,抛弃过去那些强加在自己身上全部的枷锁。死亡,才是一个人最终、最彻底的解脱。死亡,才是一个人真正的结束,也是一个人的新生,更是一个人终结卑微过往之后的荣光。
吃过早饭后不久,死亡的影子,已经开始移上了木匠得福老哥的脸部,终结起他生命所有的相,他最后的呼吸,正如清水里的水泡,悄无声息地破灭了。他那与黄草纸般的脸庞,犹如电灯突然间就熄灭一样,变得没有一丝的光泽。
木匠得福老哥,这个玉潭畲族平凡又卑微的的生命,这个过去曾为村里各家各户修补过竹蔑的老木匠,为村子里逝去老人扛过棺材的壮汉“将军”,就这样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突然一下,得福老哥本就僵硬的手脚,条件反射似的,只是轻微地抽搐了几下,他那卑微的灵魂,跟着出窍了,气息全无,世界从他视线里消失了,消失得无形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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