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转身,魔眼正注视着你——
不要犹豫,魔眼正注视着你——
不要停下,魔眼正注视着你——
不要呼救,魔眼正注视着你——
不要……
看着我……
王廷的高墙上,克罗诺斯站在极窄的边缘处,几道探照灯光束逐渐向他逼近。
狂风掀起了他鲜红制服的下摆,吹乱了扎起的浅金色长发。即便如此,他还是无畏地伫立在仿佛一阵狂风就能将他吹倒的边缘。他凝望着脚下的喧哗与金黄,眼神呆滞,空洞无神,只需踏出一步就可落下。
探照灯很快抵达至他的身后,在那束光彻底照在他身上之前,他闭上了双眼,缓缓向下倒去,拥入狂风席卷而过的城市怀抱中。
狂风呼啸,猛烈击打在他的身体上,本该是如此痛苦的体验,但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感受不到悲伤,感受不到沉重,也感受不到恐惧。
只有与狂风融为一体,与璀璨繁华的夜色融为一体,彻底抛弃掉自我的解脱,从此,不再有王廷王子克罗诺斯,从此不再感受那如潮水汹涌般的恨意……
克罗诺斯吓得直直从床上坐起身,他按住疼痛的后脑勺,浑身痛的像散架一样,仿佛他真的经历了一场坠落。
紧接着,他又注意到一丝不对劲。
这里是哪?
他开始打量起四周——木床、木门、木质天花板,还有这些熟悉的摆设......
他竟然又回到了卡戎的公寓里!
等下?昨晚上,在母亲死后又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又会在这里?
还是说——他原本就一直在卡戎家,昨晚上那荒诞的一切其实没有发生?只是一场梦?
怎么可能呢!
克罗诺斯毫不犹豫地掐掉这个可笑的念头。
因为他知道,那种痛彻心扉又深入骨髓的感觉绝不是什么幻觉梦境。
一切都已真实发生了。
他的母后已经......
不要回到王廷,永远不要回来……拉克西思含着泪对他如此说道——这是他记忆里最后的场景,但他记得前面还有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吱呀——”
门被来人轻轻推开,猛地打乱了他的思绪。
“呀!”
克罗诺斯循着熟悉的声音看过去,可声音的主人已经慌慌忙忙地从门前退出去了。
“抱歉王子殿下,我不知道您已经醒了。”门后传来了一道闷闷的,声线颤抖的女声。
“没事,莉娅,进来吧。”克罗诺斯绝望地抱起头说。
看起来,就在昨晚,他的真实身份就连莉娅都知道了。
“那,那就打扰了。”莉娅提心吊胆地说,便轻轻推开门,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她将托盘上的一杯热牛奶和一碟肉松三明治放在床头,然后,她正要低着头快步走出去,克罗诺斯趁机叫住了她。
“等下!莉娅,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克罗诺斯揉揉还有些许疼痛的头,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里,莉娅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她僵硬地转过身,眼神死死抓住地面,不知要怎样开口。
克罗诺斯只好低声请求道:“请告诉我,莉娅。”
“昨晚上,是卡戎哥哥背着您回来的。”莉娅终于开口说道。她撇过头犹豫了许久才继续说:“您的身上倒还算干净,但卡戎哥哥的身上到处都是血。”
“血?”
“嗯……啊!卡戎哥哥没事的。”莉娅慌张地解释道,似乎想要让他安心。
“有血的话,就会有人受伤,但既然不是我们,那又是谁?不,与卡戎战斗的人是谁?”克罗诺斯又问。
“是军队。”莉娅轻轻说出那三个字,接着,她又慌张地解释说:“莉娅只知道卡戎哥哥背着您和军队战斗。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
“是这样吗。”克罗诺斯再次按住沉重到微微发胀的头,刚才听了莉娅的一番话,他依稀记起了昨晚上确实有个人背着他,挥着他的剑和军队的人战斗。
对了!剑!
如果确实发生了战斗,还有人受伤的话,剑应该会沾上血。
“那——莉娅就先下去了。王子殿下若还有事可以随时叫我。”莉娅抱着空托盘,朝他微微欠身匆匆忙忙地跑出了房间。
“嗯。”克罗诺斯心不在焉地答应道,他的目光游走在整个房间,最终就在床边发现了他的剑,克罗诺斯起身下床,拿起他的剑,却发现剑和剑鞘都完好无损,也没有沾上任何血液,甚至,剑身还有剑鞘的模样都比之前更加干净。
看样子,他的剑应该是被某人擦拭干净了。
昨晚,在他失忆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他又为什么会想不起来昨晚的事?
疑惑太多,空想也不是解决办法。
克罗诺斯只好整理好着装,将剑佩戴身侧,解决掉莉娅送上来的早餐后,离开小阁楼向楼下大厅走去。
一切都保持着他初到时的模样,这让克罗诺斯感到莫名的亲切感,分明这里又不是他家。
他家啊......亲眼见证了母亲被父亲杀死的他,哪里还有什么家呢?
厨房内有人忙活着,看灯光投射而下的影子,应该是老奶奶正在准备中午饭。
开水烧开发出的嘟嘟声又从另一间房间内传来,一身女仆装的莉娅手上抱着一张床单和一大堆衣物慌慌张张地跑进开水烧开的那间房,很快,嘟嘟声逐渐微弱,莉娅抱着东西,走出房间松了一大口气。她的叹气声大得就连站在楼梯上的克罗诺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王子殿下?”莉娅不经意地抬起头看见站在楼上的克罗诺斯,感到很不可思议。
“我来打点手,一直以来都是让你们照顾我,真是辛苦了。”
克罗诺斯迅速走下楼梯,无视了莉娅的惊愕,直接拿走了她怀中的衣物,笑着又问:“衣物间在哪?”
莉娅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在——楼上二楼一直往里走,最里面的房间就是了。”
克罗诺斯重新来到二楼,进入最里面的衣帽间,将衣物全部整理好放上去。
他忽然注意到他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来过二楼,他倒是一直心安理得地睡在了三楼的小阁楼里。
他抱着还没放好的床单从衣帽间里出来,悠悠走在二楼的走廊里。
三楼只有一间房间,一楼又是餐厅和客厅、厨房,那么卡戎就只能住在二楼了。
克罗诺斯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一扇门前。
会是这里吗?克罗诺斯犹豫片刻,虽说随意进他人的房间会遭到谴责,但他现在——可不是随意进入!
克罗诺斯点点头,非常认同刚刚心底里产生的想法。
卡戎现在不在家,他可是来帮卡戎换新床单的。
虽说手上这堆不一定就是他的床单,并且他也不一定要换,但是——克罗诺斯扭开门把手,猛地推开门——就让他卡戎最好的朋友见识一下他的房间究竟比他的小阁楼大——大——大——
洁白的床单不禁从他的怀中滑落,克罗诺斯不敢置信地看着房间内的一切——大什么大!这简直也太乱了吧!
克罗诺斯无语地捡起床单,抱着它小心地进入房间,顺手掩上门。
连窗帘都没开,是害怕被别人看到房间内的景象吗。克罗诺斯暗暗想到,随手开了灯。
他没进错,这就是卡戎的房间,因为那边的衣帽架上还挂着他的几件墨绿色衣物。
但克罗诺斯属实没想到平时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小白脸卡戎居然也会有这么不整洁的房间。
地板上到处都是随意乱放的资料文件,各类书籍小说,甚至还有他的几件衬衣和单只袜子。
克罗诺斯灵活地在这些东西间跳跃,来到床边,低下了头若有所思。
如果他也是一名有秘密的男子......
克罗诺斯将床单扔在床上,然后俯下身,伸出手臂摸向床底下的最深处。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东西,那么卡戎你可千万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人品不洁!
不一会儿,克罗诺斯的确摸到了一个东西,那东西硬硬的,摸起来方方正正,像是一本书。
哟,一本书呢。
克罗诺斯一阵窃笑,从低下将它掏出来,激动地定睛一看,结果发现居然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画集!根本不是什么……
什么嘛!搞得他期待了半天,结果只是一本画集。
咦,等下!
克罗诺斯仔细盯着画集青蓝色的天空封面,感到一阵莫名的亲切。他迫不及待地翻开扉页,画集的作者署名如预料中的一样是他自己克罗诺斯的名字。
画集里包含了他从出道到最后的所有水彩画作品,既有成功到被人人鼓吹拍卖的,也有失败到遭受各种质疑和批判的作品。
这本画集由克罗诺斯他自己整理,并限量发行出售,是一部水彩画微缩版收藏画集,发行年代距今已过好几个年头了。据说,发行的第一日就已全部售罄。没想到,卡戎竟然也会有一本并且保存到了现在。
明明他自己的那本收藏画集都被他父王没收了。
卡戎他——真的是早就发现了他的身份,但却一直隐瞒不戳破,陪着他上演这样一出过家家般的游戏。
而且,自己或许没有他自己想的那般不堪……
克罗诺斯默默将画集放回原位,又为他换上了新的床单。
临走之前,他还整理了卡戎杂乱的房间,最后抱着旧床单关好了门。
中午之际,卡戎抱着疲惫的身躯从外归来,他穿着一身羊的黑色紧身制服,长长的乌发扎成了便于行动的长辫,一如平常那样,在他换好进屋的鞋后径自朝餐厅走去。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从厨房内传来的香味竟异常的浓郁且更加勾引人的味蕾。
卡戎皱起眉,带着些许疑惑加快脚步。
在卡戎来到餐桌旁时,不大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烩土豆,香草煎鱼,酱汁烧鹅三道菜,与汤、副菜、主菜分别对应。就是少了开胃菜和甜品。
卡戎错愕地站在原地,因为距离他上一次像贵族一样吃饭已经过去了接近两百年的时间。
莉娅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卡戎回来还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她便笑着说:“这是王子殿下亲手做的。”
“克罗诺斯?”卡戎又投出一道不相信的目光,他望向厨房,只见厨房内的高瘦身形弯着腰不知道又在做什么菜品。
“是呀,王子殿下亲自外出买了一大堆食材呢,说是今天的午餐由王子殿下他承包了。”莉娅笑呵呵地说。
“快坐下来吃吧,卡戎哥哥。”莉娅又催促着他赶快坐下。
卡戎便依言坐下,向那道煎鱼举起叉子,浅尝了一小口。
只是一小口就让卡戎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这细腻的鱼肉味道,还有甜美芳香的香草味,不浓也不淡,恰到好处的微微腥味混着开胃的香草气息,这正是王廷御厨香草煎鱼的标准做法。
“莉娅,红酒在哪里?”克罗诺斯在厨房里大声问,似乎是不知道卡戎他已经回来了。
“啊!红酒放在冷冻室里的,我这就取出来!”
“麻烦你了。”
听闻,莉娅立即慌慌张张地跑去了冷冻室。
卡戎在此时起身,静静来到厨房的门关内,看见克罗诺斯绑起了头发,系着围裙正做一道甜品。
克罗诺斯感到身后有人,以为是莉娅,随口便说:“把红酒放一边就好。”
“喂,克罗诺斯。”卡戎喊住了他。
克罗诺斯僵硬地停下手中动作,但他没有停顿很久,他回过头,扬起笑容,“欢迎回来,卡戎。”
“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比如说——奶酪。”卡戎冷淡地说,却又加重了后面的两个字。
“啊——好好好。这回就做你喜欢的东西,我不加奶酪。”克罗诺斯继续手中动作,说完不再看他。
而卡戎淡淡瞥了他一眼又重新走回餐桌。
很快,由克罗诺斯亲手制作的最后一道甜品——红酒味的可可派也成功完成了。
克罗诺斯,莉娅,卡戎还有老奶奶又重新坐在了一起,围着一顿丰盛大餐。
就像从前那样,先是老奶奶一如既往地做完祷告,赞美美杜莎女神,再是莉娅疯狂地为克罗诺斯和卡戎挑捡食物,中间夹杂着一段克罗诺斯和卡戎的无聊拌嘴。
明明克罗诺斯和他们不是家人,可他还是感受到了如同家人一般的温馨和小小幸福。
他自己的家庭可若存在,那也只是名存实亡罢了。
不知怎么,看见莉娅的大大笑脸和卡戎皱着眉满脸不悦却又向周围人露出关怀的视线,他竟然会产生一丝丝羡慕,甚至嫉妒。
克罗诺斯他的家已经不在了,他也回不去了......
永远也不要回来——正如拉克西思所说的那般,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一顿餐哪怕再丰盛,也会随着人们欢声笑语的结束而走向完结。克罗诺斯一边迷惘着一边动起刀叉,又一边勉力欢笑,陪卡戎和莉娅吃完了这顿最后之餐。
下一顿饭,他又将在哪里吃呢?他还能一直待下去吗?
克罗诺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这欢喜的一幕已定格成了他记忆中的永远。
留在心底最深处陪着脆弱的自我反复煎熬,惶惶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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