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记

1

王阿姨是办公室热点话题的提起者和引导者，最近她热衷于说彭城楼市。在买房这件事上，已有四套房的王阿姨有一种藏不住的优越感，时刻想把自己的买房经验拿出来共享。现在王阿姨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向全体同事播报最新彭城楼市消息，热情洋溢，颇有演说家风度，最后她总是以一句苦口婆心的劝导结束她的每日晨报：赶快买房啦！

卢浩本来对这个话题一点也不关心，他的首套房还有二十多年还款期呢，他和老婆两人一年收入才十万，小孩儿才两岁，买奶粉要花钱，买玩具要花钱，买衣服要花钱，未来读书要花钱，哪还有钱买二套房嘛，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卢浩坐在格子间最里层，一边隔着电脑显示屏打探着王阿姨唾沫横飞的样子，一边构思着一份部门文件。工作几年，卢浩已经懂得对王阿姨的话要听一半信一半，于是他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在心里否定王阿姨的危言耸听：咋可能嘛！彭城的房价确实飙升过一阵，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房市去库存，供大于求！卢浩以他初中政治课上学到的知识就可以得出结论：供大于求，价格下降！

办公室十几个人，就卢浩最年轻，所以平时只有他最喜欢附和王阿姨的各种话题。这一次，王阿姨看到连续几天的演讲竟然没有产生多大效果，就连卢浩也没表现出买房的兴趣，王阿姨很快表现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小卢，你还不搞快点，再不买，房价涨得更高咯，更买不起咯！”王阿姨从她的格子间里走过来，掏出刚买的iphone手机，打开微信群里一段视频，凑到卢浩眼前，“你不信，你自己看，这是刚开的楼盘，你看好多人嘛！你自己看嘛！涨疯咯！”

王阿姨的iphone包在大红色手机壳里，打开视频后发出类似山寨手机的声音，那是因为现场过于嘈杂。镜头摇摇晃晃，里面黑压压一片人头，前面是一个楼盘的大幅广告，一个穿着西服的像是销售人员的中年男拿着一个扩音喇叭站在桌子上，周围一圈保安，正努力地维持现场秩序。另外一段视频更火爆，一群人在现场吵起来了，各种不堪入耳的脏话充斥其间，后来两个女人撕扯起来，互相指责对方插队。

“这是干嘛啊？至于吗？”卢浩抓过手机，又看了一遍，其他的同事也争相涌过来，一个个睁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有的同事觉得荒诞至极，“买个房，就跟抢免费鸡蛋似的！”有的同事在谴责买房人，“素质太低了，丢人现眼！”更多的同事对着手机屏幕一脸疑惑：“不是闹去库存吗？咋又开始火爆了？”王阿姨收起手机，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们一个二个还不搞快点！早给你们说了你们不听！房价又涨啦！真涨啦！”

2

卢浩两口子都是工薪阶层，结婚那年，两人在双方父母的帮助下好不容易买了一套80平米的电梯小户型，小区当时位于彭城郊区，这几年倒熬成了商业中心，让两人感到一丝欣慰。孩子出生后，老人过来带娃，一套二的房子一下住进四五个人，一下变得拥挤起来，到处都堆满了玩具和小孩用具，整个房子被各种物品塞得慢慢的，小孩的哭声在墙壁、天花板和地板间来回碰撞，使房子变变成了某种不堪重负的容器。

尽管如此，两人都没想过换房，要问为什么？因为没钱啊，虽然彭城房价几年没涨，但买一套房怎么也得几十万，卢浩两口子一年都存不下五万元，哪来的钱换房啊？所以只能互相安慰，有住的就行啦，就算未来要买大房子，那也等儿子长大了再说。

儿子长到两岁，在房间里摇摇晃晃地跑过去跑过来，卢浩总是担心儿子不小心撞到四处堆满的家具、电器和其他物品，花了一个晚上用泡沫条把尖角都危险点帖了个遍，这才对儿子的安全有点放心。但儿子的活动场地一天天被物品所占据，两口子又琢磨起收纳大法，老婆从淘宝上买来很多箱子、压缩袋等神器，用了一周时间把所有藏起来的东西都藏起来，把不当季的衣服、被套全部压缩装进衣柜，一番折腾，两人累得够呛，终于使房间的裸露地面扩大一点面积，铺上从网上淘来的软垫子，当作儿子的可怜的一小块活动场地。

物品和人争夺面积，最开始是人胜，不要的东西全部丢掉，暂时不用的东西全部收起来，能藏起来的东西都藏起来（床底下，墙角，柜子上，生活阳台上，……），不能藏起来的东西都摞高，总之，要最大限度利用空间资源。然而渐渐的，卢浩觉得那些东西似乎像有生命一样在生长、繁殖，像细胞一样一刻不停地分裂着，怎么收纳也收纳不完，怎么丢也丢不尽，让卢浩想起那句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卢浩觉得自己住在一个杂乱的仓库里。

这还不是最伤脑筋的，本来带孩子就容易让人心烦意乱，杂乱拥挤的环境更让人心里憋得慌，这下，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房间一样被挤得满满当当，于是不可避免的婆媳矛盾更加易发，间接引发两口子吵架，于是开始“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整天吵吵闹闹，乱乱糟糟让卢浩苦不堪言。

卢浩费了好大劲，婆媳矛盾才好不容易得以缓和。他偶尔想到，兴许换间大房子就好多了，房子一大，东西各得其所，物品收纳这种家务活自然就少了很多，整个房子看上去也爽心悦目，人的心情就舒畅了，心情一舒畅，自然日子就好过了。但是一想到买房需要钱，卢浩就更加烦闷了，于是他只好安慰自己：算了，再等几年吧。

在王阿姨的连番轰炸下，买房这个想法重新在卢浩脑海里燃起，这让卢浩自己都感到吃惊，可是如果彭城的房价真如王阿姨说的那样开始涨价了，再不买，以后更买不起了。没钱？想办法借借呗，好了好了，买房确实不是一笔小数字，总之先看看，不买先看看总行吧。

下班后，卢浩心里一直盘算着一件事：怎么恰如其分，不唐突地向老婆乔晓晴提起买房这个话题，当然，他不能明问，要想办法先打探乔晓晴的想法，否则要被认为是“裘钱没得，只图闹热。”

3

卢浩刚打开家门，迎面看见儿子堆了一地的玩具，还没来得及和乔晓晴谈买房的事，肚里先燃起一把火。卢浩强忍着怒火，先摆出一副慈父的态度，指着满地的玩具故作轻松地对儿子说：“翔翔，快把玩具收好，收好了爸爸给你讲个故事。”最近儿子喜爱读书，这一招屡试不爽，然而今天却失了效。翔翔无动于衷，似乎没有听到卢浩的命令或者请求。

这让卢浩感到自己已经失去了父亲的威信，他关上门，平和了下情绪，皱了皱眉，随即提高音量，“翔翔，爸爸喊你收拾玩具！听到没？”

三岁的小家伙极会察言观色，听到爸爸语气变得严肃，立刻边哭边跑到厨房找妈妈“求救”，一边抱着妈妈的大腿，一边偷偷看爸爸的反应。乔晓晴正在为如何处理一条鲢鱼而费尽心思，儿子的哭闹让她也情绪烦躁，乔晓晴心里一急，对儿子吼了一句：“哭啥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翔翔一听妈妈也骂他，心里更加难过，哭得越来越大声，上气不接下气，索性在地上打起滚。这可把卢浩逼急了，从门后拿了扫帚就准备好好教训儿子一顿，刚要走进厨房，翔翔的奶奶听到吵闹赶忙从卧室里跑出来，一个劲地问“干啥？干啥？我看你们两个吃饱了，跟娃娃过不去！”

“他东西乱扔不收拾，养成习惯了，再不管以后长大了怎么办？”卢浩理直气壮，表示一定要履行他作为父亲的神圣职责。

老人“哼”了一声，从卢浩手里一把夺过扫帚，“你小时候还不是一样，我像你这样动不动就打你没有？！”

翔翔奶奶一向最疼爱这个独孙子，打不得骂不得的，她不知道，这一点早已引起儿媳妇乔晓晴的不满了。乔晓晴看到婆婆对儿子维护到这种地步，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妈，我们管孩子时你别拦嘛。”声音虽小，但通过空气和鼓膜传递到老人耳朵里时放大了数倍，每个字每个词，甚至其中掺杂的一丝埋怨都被后者充分解读出来，后者已经爬上皱纹的脸上随即阴云密布，语气也变得不太自然，字词间强压着一股愤怒之情，“我不管，我不管，现在喊我不管了，早干嘛去了，当初就不要喊我来啊。”

翔翔哭得更是歇斯底里，又抱着奶奶的大腿，仿佛找到了靠山。他可感受不到大人之间的情绪变化，乔晓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顿时僵在原地，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卢浩，希望他出来主持公道，她今天倒是要让卢浩看看，她和他妈之前到底是谁的不对。

卢浩没想到自己本来是想教育孩子，又引起了一场婆媳争执，僵在原地，看见翔翔丢满一地的玩具，想到一家人住在一起以来尤其是翔翔出生以来发生过的各种争执，只感到心中更加烦闷，他疲倦得一言不发，一个人走到客厅里，自己蹲下来收拾起玩具。

翔翔很快在奶奶的安慰下停止了哭泣，又高兴地玩起来，他没有再乱扔玩具，他已经能感知大人的情绪，但他显然不知道刚才家里因他而差点又掀起一场大战，这场大战一直持续到晚上。

乔晓晴虽然当时没顶嘴回去，但婆婆的那句话对她造成的冲击不小，这冲击力被她转移到门上，碗上以及各种能发出声响的物品上，她充分利用了房间小的优势，走路时总撞在各类家具上，发出各种不满的声音。

那天晚上，乔晓晴以冷战的形式对卢浩的不作为表达不满，卢浩满怀心事地在床上躺到半夜，他仔细回想，一切原因都是房子小的过，如果房子大点，家里就不会那么拥挤杂乱，翔翔也不会养成不爱收拾（收拾了也整洁不到哪里去）的毛病，今天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婆媳矛盾也就没现在这么严重……

卢浩第二天起床，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对冷起脸的乔晓晴说起自己思考了一夜的决定：我想好了，再买套大房子。这句话对冷战停战发挥了立竿见影的作用，镜前的乔晓晴看了看镜子里的卢浩，忽然笑起来：“裘钱没得，只图闹热。”

4

第二天下班，卢浩给妈打了个电话说有事不回家吃饭，就拉着乔晓晴去了彭城新区，抱着一副“不买也看看”的心态走进了一家新楼盘的售楼部。

这家楼盘叫观海府，是某知名房地产商开发的楼盘，卢浩和乔晓晴走进售楼大厅，东走西瞧，过了好一会儿才来了一个售楼小姐，语气生硬、面无笑容地问道：“两位看房吗？”卢浩点了点头，那售楼小姐随即开始介绍楼盘信息，语气似人工智能。卢浩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介绍，直接问了一句：“你们均价多少？”那售楼小姐眼睛都没抬一下，回答：“6500。”听到客户没有表态只是“哦”了一声，售楼小姐干脆停止了所有介绍，手上捏着一支光电笔，眼神飘忽。

卢浩感到乔晓晴捏了捏他的手臂，她随着乔晓晴的牵引走到沙盘前，像走程序一样又看了看小区结构和规划，挑了一堆毛病。乔晓晴在这方面极为擅长，故意提高音量，冲着售楼小姐说：“你们这楼盘怎么还有地上车位？这多不安全啊？”“这朝向也不怎么好？”卢浩看见售楼小姐脸色变得铁青，赶紧拉了乔晓晴离开，两人一边走一边抱怨现在售楼小姐的态度都比不上从前了。

两人走出售楼大厅时，心情极为复杂，当年两人买首套房时才5000多，没想到现在竟然又涨了一千，一千乘以100平米，就是十万呐！对于大城市的人来说这是小钱，对于小县城一个月收入才几千的卢浩和乔晓晴而言，这可是一笔大钱。卢浩又盘算，如果要买120平米的房子，60万，二套房首付怎么也得18万。他赶紧问乔晓晴：“算算咱家现在多少存款？”

乔晓晴的语气比刚才那售楼小姐还冷淡，“算什么算？那点钱还需要算吗？还剩6万。”

“才6万？”

“你以为还有多少？有6万还算不错了，这还是咱们当年结婚时存下的礼钱。”

“……”

两人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言，还差12万呢，去哪里找这12万，哎，算了，等翔翔长大再说吧，卢浩这样想着，便打消了买房的念头，他觉得乔晓晴说得对：“裘钱没得，凑什么热闹？”

王阿姨再鼓吹买房时，卢浩更是沉默不语，不再附和，他当然不好意思告诉王阿姨自己去看了房，他猜测办公室也有其他同事看了房，但大家都没有表示要买房，于是王阿姨说着说着也自讨没趣了，房价的话题逐渐冷却下去，直到有一天，微信朋友圈开始出现一则新闻。

彭城紧靠着的省会C城房管局，凌晨发了一条限购令，在C城买房本人需具有购房地区的户籍或是在该地区具有稳定的职业，并且24个月以上连续不断地缴纳社会保险。

最开始卢浩和同事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条新闻意味着什么，这看起来只是为了控制隔壁C城的房价，效果立竿见影，限购实施后，C城人民喜迎房价下跌。

直到一天王阿姨再次在办公室掀起有关彭城房价的热点话题，这次王阿姨微信群里的视频现场更加火爆，彭城老城区一个楼盘已经被一大群疯狂的人“攻陷”了，视频里的人们一个个像打了兴奋剂，“前赴后继”地涌进售楼大厅。

卢浩以为是维权现场，后来才听清楚，这些人是去买房的，卢浩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买房现场，愣得目瞪口呆，王阿姨脸一阵红，语气同样激动：“外地人来我们彭城炒房，房价涨疯啦！一天一个价，一开盘就被抢光啦！”

“现在多少啦？”卢浩和另几个同事异口同声。

“八千啦 ！八千啦！”王阿姨想到自己的房子又升职了，激动地拍起桌子。

卢浩听了王阿姨报的数字，彻底打消了买房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买不起了。

5

卢浩和乔晓晴万万没想到，彭城这个十八线小县城也有房价疯涨的一天。在这件事上，乔晓晴认为C城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道理很简单啊，要不是C城限购，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外地人来彭城炒房？现在C城的房价倒是控制住了，彭城开始疯涨了！”

似乎道理就是这么简单。而让卢浩更加难过的是，当初毕业后，别的同学选择留在C城或去别的大城市，就他一个人来到这个小县城，没别的原因，仅仅因为这里房价便宜，离C城也不远。现在好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大城市的优势资源没享受到，连小县城的房价优势也要没了。

卢浩在这家公司上班九年了，有时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九年过去，卢浩觉得自己是一只温水中的青蛙，已经安于小城生活，在这之前，卢浩一边每个月拿着永远不涨的几千元工资，一边安慰自己：这样稳定的工作没什么不好，压力不大，物价不高，房价平稳。

然而，现实告诉卢浩当年的想法是多么幼稚。他终于发现，九年来，除了自己的收入没涨，其他什么都在涨。九年前30万可以买套大房子，现在30万也许连首付都不够。更加令人烦恼的是，高涨的房价前，人们并不能保持淡定，人们被房价裹挟着，胁迫着，因为内心充满担忧——“如果再不买房，以后更买不起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这种担忧怂恿着、推攮着、驱赶着彭城人走进各大楼盘销售中心，亟不可待地甚至连房都没看好就付了定金，仿佛在抢购一套便宜的超市日用品，彭城立即呈现出一片房市繁荣的景象，一些曾经无人问津的楼盘如今也成了香饽饽。

晚上，卢浩、乔晓晴、翔翔又睡在一张床上，这是翔翔出生后的常态，人和物品一样受房子的局促面积所迫，于是收纳不仅指收纳物品，也指收纳人。于是三个人在一张床上分出三个版图，最大的是翔翔的，其次是乔晓晴的，卢浩被挤得只能睡在床边，他觉得自己像是睡在一艘独木舟上，动弹不得。为此，三年来，卢浩早已养成了睡觉不翻身的习惯，他像一根木头一样横在那里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尽管如此，两口子依然患上了失眠症，每天早上顶着一副黑眼圈。

在这间狭小至极的卧室里，卢浩觉得呼吸困难，像身处密室，他感到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日复一日。每天卢浩从睡梦中醒来，他发现生活依旧一地鸡毛，翔翔依然没有改正不爱收拾的毛病，婆媳仍然三天两头产生小矛盾，这让卢浩越来越感到压抑，他梦想一家人搬进了一套大房子，其实也不需要多大，100平米以上他就满足了，房子里有三个卧室，他和乔晓晴一间，翔翔一间，老人一间，他就心满意足了。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中这句经典的台词，到卢浩这里演变成了“买房还是不买房，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留给卢浩思考的时间不多了，两天后，一则彭城限购的报道刷爆了朋友圈，现在问题更麻烦了，房已经不是想买就能买，别说没钱，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还得有运气。

新房一限购，二手房更是疯涨，价格已经逼近C城房价。拥有好几套房的王阿姨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手机也换成了价格上万的苹果新款。新手机微信群里的视频再也不卡了，王阿姨一口气播放了十条视频，里面的购房场景一个比一个火爆。

办公室同事们都围着王阿姨的手机感叹彭城的房价，只有卢浩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听到大家讨论彭城限购的新闻，卢浩喝了一口水，接着对着电脑上正在起草的一份部门文件骂了一句：“靠！”

6

卢浩完全加入了买房大军，乔晓晴以实际行动支持，她作了一夜的思想斗争，想来想去，还是得买房，否则真的一辈子都买不起了，一向不愿向父母借钱的乔晓晴这次一开口就借了70万。

钱借到了，还得参加摇号。一下班，卢浩就和乔晓晴又去了观海府楼盘售楼大厅，这是之前乔晓晴最青睐的楼盘。当然，也是大多数购房者最青睐的楼盘，人比上次还多，几乎塞满了大厅。卢浩和乔晓晴好不容易从门缝挤进去。上次那位售楼小姐已经认不出他们，她和其他售楼人员一样被淹没在一群购房者中，不停地回答摇号有关问题。角色完全转换了。这些售楼人员已经把销售话术丢在了一边，面对购房热情异常高涨的客户，他们成了“上帝”。

卢浩和乔晓晴来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搭理，两人像是来到一个旅游景区蹭听导游讲解，只能见缝插针的问一些问题。本来乔晓晴还准备仔细看下户型和小区环境，被卢浩一个劲拉走，“能买到都不错了，其他的差不多就行了。”

那天，卢浩感到自己像是在上班高峰期挤地铁，他的鞋子被人踩掉三次，公文包被挤掉四次，手机被碰掉一次，与乔晓晴失散两次……终于趁着售楼小姐上厕所的空隙，卢浩拦在女厕所门口拦住了她，问了一些疑惑，清楚了整个买房流程和所需资料。

离开售楼大厅时，卢浩终于感到自己呼吸到了一点新鲜空气，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其他楼盘了，同时，因为政策规定只能一次参加一个楼盘的摇号，卢浩和乔晓晴商量决定，其他楼盘先不看了，先摇观海府。

观海府并没有什么海，只有一个小小的人工湖，不过小区前一期打造得不错，像公园一样，卢浩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翔翔以后在新小区玩耍的情景，翔翔一定很喜欢。卢浩和乔晓晴仿佛觉得已经买到了房一样，回家的路上一直兴奋地构想新房入住后的生活，直到一周后，他们再次见识到购房者的基数之大以及命中率之低。在这之前，卢浩怎么也没想到，这场艰难的购房之路，不过才刚刚开始。

三天后的周日是交购房资料的日子，卢浩和乔晓晴一大早就去售楼部交摇号资料，翔翔嚷着也要去，乔晓晴一开始不答应，后来翔翔一直哭闹不停，卢浩便抱上翔翔，给乔晓晴做思想工作：“他要去就去嘛，交个资料而已，一会儿就完了。”

到了售楼大厅，卢浩才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卢浩从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买房，交资料的人已经排成长龙，排到了大马路上，卢浩和乔晓晴排到队伍后，而售楼大厅已经在一百米以外。没办法，卢浩只得带翔翔去玩，乔晓晴一个人承担了排队交资料任务。

那天彭城气温陡增，人们因为热而心烦气躁，现场管理混乱，队伍中发生三次争吵，无数次口角，最后一次争吵事件更加热烈，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队伍中传播到一百米外的小区儿童游乐场。

卢浩正带着翔翔在这里玩沙，翔翔明显对这个小区的游乐场有浓厚兴趣，卢浩试着问翔翔：“你喜不喜欢这里啊。”翔翔一个劲的点头。就是在这个时候，卢浩听见了乔晓晴的声音从队伍中传来，“有人插队，插队！”乔晓晴的大嗓门明显占据优势，另外几个人也随乔晓晴义愤填膺地指责着插队人员。

当卢浩抱着翔翔来到队伍前时，已经有几个保安过来协调插队事件，乔晓晴对卢浩露出胜利的微笑，人们纷纷指责那名插队的中年男人，后者涨红了脸，却气势不减，又开始硬往队伍里挤。

两个保安上去将中年男人往外拖，一边拖一边呵斥，那中年男人黑瘦有力，在众人的指责中他气得跳起来，提起拳头对着保安骂：“再动下试试？”形势变得紧张，保安拿出从身后抽出电警棍，人群骚动，几个年轻小伙冲出来要见义勇为，那中年男人一看架势，收了气焰，骂骂咧咧地排到了队伍最后。

而此时，人群中又是一片喧嚣，“不得了啦，有人晕倒了！”人们纷纷看向不远处，一群人已经围了起来，原来是一个年轻女人中暑晕倒了，“快打120！”有人闹着，掏出手机，有人掐着女子人中，有人端来一杯热水。卢浩看到晕倒的女人一脸苍白，很快又苏醒过来，气若游丝的样子，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份购房资料。听说有人准备打120，那女子赶忙阻止道：“不要打！我好多了！”

售楼部一名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走出来了解情况，女子眼睛里突然放了光，歪着头把资料递过去，“领导，我没事，请你收了我的资料吧。”周围的人看到女子一脸苍白的样子，都发了善心，帮忙劝道：“收了她的资料吧，人家都晕倒了，免得她排队嘛。”中年男人终于收了资料，让保安护送了女子离开。

时值中午，午阳发威，现场继续一片嘈杂混乱，乔晓晴像个女战士一样又加入了争抢递购房资料的队伍中，而翔翔已经玩到累得睡着了，卢浩也一身疲惫地坐在草地上，抱着翔翔，各种白胖的脸、黑瘦的脸，老的脸年轻的脸在队伍里涌现，脸上都带着一种激动、焦虑的神色，卢浩突然感到整个现场仿佛一出荒诞的黑 色幽默剧。

7

“卢浩啊，你们去报名买房啦？你看看，我都在视频里看到你们家晓晴啦。”第二天一上班，王阿姨就点出视频给卢浩看，里面正是周日他和乔晓晴报名的排队现场，手机里不时传出乔晓晴的具有穿透力的声音，这让卢浩感到一丝尴尬。

不管怎么说，卢浩终于走出了买房第一步，的确只能说是第一步，因为报名之后还有资料审核，摇号，选房……如同一场通关游戏，其中哪一个环节有闪失，都不能走到最后。

直到房管局公布了通过审核人员信息，卢浩才意识到竞争有多激烈。200多套房子，三千多人摇号，摇中概率渺茫。即使渺茫，依然得做好一切应有的准备，将房钱全部转到一张卡上，再次整理购房资料，提前考虑选哪套房……这是个系统工程。

之后又是等待正式摇号，除了高考，卢浩几乎没再经历其他任何这样程序复杂的事情。卢浩最烦办事程序复杂，他更是压根没想到，在小县城买个房，还要一路过关斩将。

微信群里的购房者每天热烈讨论着购房的话题，有人分析刚需和普通购房者分别摇中的概率，有人聊着聊着就开始骂骂咧咧，称自己已经摇了三次了，一次也没摇中，再摇不中就再也不摇了。有人抱怨二手房趁机涨价，害得大家只能摇号买房拼运气。卢浩看了两天，突然感到烦躁，索性退了群。只有乔晓晴每天充满热情地参与其中。

卢浩永远不知道摇号当天，微信群里的购房者们是一副多么激动紧张的样子，那像极了宣布高考成绩，每个人都焦急地等待通报摇号结果。本来下午两点才开始摇号，群里一大早就活跃起来，文字、语音刷爆了乔晓晴的手机屏幕。

下午五点，乔晓晴在摇号结果里找了半天，终于没有找到她和卢浩的名字，这意味着，之前做的所有准备工作都是“陪太子读书”了，向父母借的70万还将静静地躺在银行卡里。乔晓晴把这个消息告诉卢浩时，卢浩才终于领悟到，买房真的是一场长期斗争，必须做好长线作战的准备。

卢浩回家看到乔晓晴一脸不高兴，不用想就是因为摇号失败，卢浩感到乔晓晴有一种时刻要发作的态势，赶紧一个人带起娃，做起了家务，生怕又一不小心触发乔晓晴的火爆脾气，或者又导致一场婆媳矛盾。

翔翔睡了后，卢浩和乔晓晴分析下一步对策，乔晓晴有点泄气：“我看还是把钱退给我爸妈，咱们一家在这里讲究着住吧，虽然挤点，也能住。”

卢浩沉默了一会儿，他也感到买个房实在累人，他这才体会到拿着钱买不到东西是什么感觉，也不想折腾了，但转念又想，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还借到了钱，就这样放弃了实在可惜。卢浩又想到彭城正在上涨的房价，一咬牙：“再赌一次吧，如果再不成功就放弃。”

卢浩感到自己竟然有一种大义凛然的气质，他是又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好安慰乔晓晴：“这次虽然没摇中，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你熟悉了整个摇号程序，以后也不会那么摸不着北啦。”

第二天，两人来到彭城另外一个新楼盘，这个楼盘之前被乔晓晴形容成“还比不上安置房”，绿化带里杂草丛生，种植的也是寻常野花，一点也比不上观海府的高大上。但现在乔晓晴不挑了，乔晓晴和卢浩现在一致认为，只要能摇中，还管什么小区环境？有的房买都不错啦！

人生是一种修行，当然包括摇号。卢浩在买房这件事上终于体会到一种人生苍凉的感觉，用一种时髦的话来说就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在售楼部交完资料，好不容易从人堆中挤出来，乔晓晴突然有了主意，她的眼睛里都有了光，神神秘秘地对卢浩说：“我听说青龙寺的菩萨挺灵的，群里很多买房的都去拜了，咱们也去拜拜吧。”

8

卢浩记得上次特地拜菩萨求愿望是他高考那年，母亲带他去的，在老家的凤凰寺，已经十二年了。

母亲一向不迷信，那次却主动提出带他去许愿，这让卢浩现在想起来有些不解，也许人到了关键时刻，才会选择去相信从前不相信的事物，俗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但不管怎样，卢浩遂愿考上重点大学。母亲把功劳归功于庙里的菩萨，还特地花钱请了高香还愿，而卢浩一直认为是自己刻苦备考的收获。

现在，卢浩一想到自己要为了买房去拜菩萨，心里直想笑，自己一个不信佛的人，却在人生的关键节点时都在寻求佛的庇护。实际上乔晓晴说完这个主意时，卢浩先是一愣，接着两腮鼓大，眉毛上扬，做好了笑的预备动作。幸好乔晓晴大声提醒，“不准笑，一笑就不灵了。”卢浩才赶忙把那股笑气又吞进了肚子，眼里挤出几滴因强力忍笑而流出的眼泪。

乔晓晴早打听好了，群里一个热心大姐告诉乔晓晴，去求菩萨时一定要带上售楼部的楼盘广告彩图，磕头时摆在地上让菩萨看看，让菩萨知道你求的是什么楼盘。乔晓晴把细节记下来了，还记下了热心大姐的手机，两人约着周末在寺庙见，当面再求教。这周六，卢浩和乔晓晴取消了带翔翔去C城动物园的计划，把翔翔留在家让老人照顾，便开着车去了20公里外的青龙山上的青龙寺。

卢浩心里一直荡漾着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停好车后，卢浩和乔晓晴向庙里走去，楼盘广告页由乔晓晴带着，卢浩走在后面一直低着头，生怕被熟人认出来似的。乔晓晴小声地骂了一句：“心诚则灵，你这样办得了啥事嘛！”

乔晓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一个人走到前面，给热心大姐打电话，与对方约好具体见面地点。又跑下来一把拽着卢浩往前面走，“快，我都跟别人约好了，这个大姐上次就是拜了菩萨后摇号成功的，灵得很！”

两人刚走了两步，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是小兔子吗？”小兔子是乔晓晴的微信名，乔晓晴抬起头看见前面树林里站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大妈，手里也是拿着楼盘广告，立刻知道这就是自己约的热心大姐了，乔晓晴大声答道：“是的，是的，明月姐姐，是我们！”

卢浩低着头走在乔晓晴旁边，两个人向对方走去，很快他听到对方“啊呀！”一声，接着是停不住地笑，紧接着乔晓晴也笑起来，卢浩心中一紧，觉得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啊，抬头看见对方正是王阿姨。王阿姨笑得直不起身，她的声音明显压过了乔晓晴的声音，笑得眼泪飞溅，“没想到是你们啊，晓晴，浩子。”

卢浩直愣愣站在原地，他感到这是他人生最尴尬的一刻，他一向不看晓晴手机，这次万万没想到，晓晴约的人是王阿姨。他怎么忘了王阿姨的微信名是明月姐姐啊。他猜到明天王阿姨就会把他们一同求愿的事散播开来，更觉得丢脸，他便事先让脸红到耳根。算了算了，为了买房，豁出去了。

在后来王阿姨的讲述中，实际上那天卢浩表现得非常虔诚，不仅严格按照程序叩拜了菩萨，还指出了晓晴动作中的细节问题，王阿姨总结道：“正因如此，卢浩两口子才如愿摇中了房，青龙寺的菩萨真是太灵了！”

然而，王阿姨“落榜”了，不过她将其归结于菩萨一定是觉得她求愿的次数太多，房也不少了，所以将机会留给了年轻人。

9

卢浩和乔晓晴的摇号排在89位。卢浩后来才知道，这89号只是在普通购房者里的排序，他们前面还有300名刚需购房者，要等刚需选完后，才轮得到他们选。所以，实际上89号只相当于300多号。

再一细想，卢浩更加不淡定了，这次开盘总共才450套房，他们只能在最后几十套房里选，那还不净是些选剩了的没人要的房吗？乔晓晴也这么认为，她一个劲地抱怨，本来是为了改善居住环境才买二套房，当然想选位置和朝向都比较好的，但现在的政策下，却只能选别人选剩下的。好比花了同样的钱买到的东西却比别人差，想想就不爽。

不爽归不爽，还是得硬着头皮买，能摇到号都不错了，卢浩听乔晓晴说群里有人摇了七八次都没摇中，相比起来，自己第二次就摇中已经算是运气不错了，还挑什么房呐。

选房前三天，乔晓晴就拉着卢浩做起了功课，关于如何在几十套房里选出最优房，乔晓晴把售楼小姐的通知事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卢浩，一再强调，选房时间只有三分钟，三分钟一过，还没选好就视为自动放弃。

卢浩不以为意地说，这有什么，事先大概看好，到时直接选呗。乔晓晴立即批评了卢浩的不上心，到时你站在选房表前，几十套房在你眼前密密麻麻的，你那小脑袋，不晕头转向才怪呢！后来卢浩才不得不承认，在这方便，乔晓晴就是考虑得周到。

幸好刚需300套选房是在普通前一天，所以乔晓晴的方法是，第一步，刚需选房那天下午去售楼部抄下来还剩的房源。第二步，把剩下的房源拉通排序，第二天正式选房时就直接看排好序的表格，脑子都不用转，免得忙中出错。

这个主意很好，只是要把功课做在前面。有备无患嘛，本来卢浩已经抱着“随便选”的心态了，在乔晓晴的重视下，卢浩对选房这件事格外重视起来，的确如此，即使剩下的几十套都不怎么好，但总有个排序，何况买房好歹也是上百万的交易，去菜市场买菜都得左挑右选呢，买房怎么能随便选呢。

不过卢浩还是低估了选房的工作量，他没想到选房前一天两人一排序就排到了凌晨一点。从下午六点吃完饭开始，两人坐在客厅茶几边就开始了选房，翔翔全权交给了老人照顾，两人像备战高考一样煞有介事地一套一套地比对起来，对当天刚需选剩下的98套房进行排序，其间发生大小争执不下十次，最终以乔晓晴的意见为准。

卢浩从小到大最不喜欢做的就是选择题，总感觉选来选去最终都没有选到最好的，比如毕业那年选择工作，别人选的大城市，他综合比对下选了这个小县城，结果现在除了房价涨到大城市水平，其他什么资源都比不上大城市。因此，卢浩觉得这天晚上他可能做了这一辈子最多的一次选择，不停地比较楼层，单元，朝向，细致到上午和下午的阳光照射角度，扬尘高度，噪音大小等等，选到最后他已是头晕眼花，腰背酸痛。

乔晓晴选到后面也累得玩起了手机，放心地让卢浩自由发挥了。当最后一张排序表格罗列出来后，两人已经累得不可开交了，连脸都没洗，到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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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两人来到售楼部，现场人山人海，售楼大厅拉了好几条警戒线，两个巨大音箱摆在了门口，里面不断播放着选房注意事项。每个购房者脸上都露出焦急神情，售楼部的工作人员紧张地维持秩序，公证处的人员现场公证，人声鼎沸如潮。

卢浩竟然感到了紧张，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竟然会为了买房而紧张，首付准备好了，排序表准备好了，他却有一种马上要进高考考场的感觉。

即使这是考试也是开卷考试，答案就在他手上。卢浩拿出排序表，又仔细核对了一遍，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两人傻眼了，昨晚是怎么排序的呀？怎么今天一看都不靠谱。

售楼部通知选房开始了，卢浩急得出汗，一把拉过乔晓晴说，快，没时间了，我们要赶紧重新排个序。两人又是一番商量讨论，最后的排序结果已经与前一天晚上大相径庭。刚调整完，售楼部就通知80号到90号进场选房，卢浩一边擦汗一边对乔晓晴说，幸好搞定了。

两人拿着自己的号数“89”，走进了售楼部。90号以后的人被拦截在警戒线外。售楼大厅里，一张巨大广告牌上，底层是黑色字体的房号，上面覆盖一层不干胶印的红色字体的房号，选房时撕掉红色字体，留下黑色字体。卢浩看见红色字体已经所剩无几，这些就是还未选走的房。

卢浩和乔晓晴一眼就看到了2单元408号房，那是他们被排序第一个房。卢浩和乔晓晴心里同时发出祷告，希望不要被人选走。他们随着队伍向前一步步挪动步子，视线却钉在408号上。卢浩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虔诚过，就算是高考那年随母亲去求菩萨也没这么虔诚过，卢浩都要被自己的虔诚打动了，接着他听到售楼部工作人员在他耳边说了声，两位，该你们选了。

考试正式开始了，卢浩和乔晓晴一同奔过去，目标明确地撕下了408号。那一刻，两人的眼睛里只剩下“408”，乔晓晴紧紧地把“408”抓到手里，内心涌动和卢浩同样的幸福之情，仿佛身处当年的婚礼现场。

工作人员十分应景地说，金三银四，这个房好！两位请带上房号到那边合影，签合同，付首付。

虽然70万首付一下就付走了，但卢浩感到一身轻松，仿佛了却了一桩人生大事一样。那天晚上，卢浩就梦见一家搬进了新买的大房子（虽然实际上也才120平米），翔翔有了自己的独立房间，家里布置得仅仅有条，乔晓晴和妈也不再有矛盾了，家里打了，心情就开朗了，处处呈现一片和谐氛围，生活更加美满了。

卢浩在梦中回想到自己买房的过程，真是历经了“一波三折”，他想到和乔晓晴彻夜选房的过程，想到未来房间的朝向、方位、楼层、采光……想啊想啊，卢浩突然听到王阿姨在耳边埋怨他，你们选来选去，为什么最后选了408？408那么多缺点，对街噪音大，楼层低采光差，户型小，还是“4”开头，多不吉利啊！为什么不选26栋的高楼层？采光佳？户型又大，还对中庭！卢浩在梦中清楚地记起，他们选房时，26栋还剩了很多！

凌晨三点卢浩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心跳加速，大口喘气。乔晓晴被卢浩惊醒，推了他一把说，你咋的了，做什么噩梦了？卢浩意识到自己做了梦，在漆黑的夜里平复了心情，他故作平静地对乔晓晴说，没事。接着他想到70万首付已经付了，合同也签了，不能反悔了，心里涌满惆怅，接着是一阵深深的失落。卢浩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听到翔翔和乔晓晴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他确定乔晓晴睡着了，乔晓晴和翔翔占领了床的四分之三领地，剩给他的只能容下他侧身睡下，他睡意全无，索性穿上睡衣下了床，走出了卧室。

那天晚上卢浩在客厅了坐了一夜，他坐在翔翔摆满玩具的沙发上，脚边是翔翔的各种积木，目之所及都是玩具、衣服、各种柜子里塞不进去的物品，卢浩感到自己的心里被这些物品塞满了，水泄不通，他的脑袋也被塞满了，头晕发胀。不行，他想，绝对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买了房。

第二天，卢浩一双眼睛布满血丝，面对乔晓晴对他睡在客厅的不解，卢浩漫不经心地说出了那想了一夜的决定，还附带一句从来不说的脏话：他妈的！把那房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