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贡往事》

《西贡往事》

【河内紫色奥黛。】

2016年的元月，越南，河内。

阿Mei,你一定还记得我们在河内黑漆漆的某个街道漫无方向感行走的那个夜晚吧，是闷热的夜。

沿街店铺门口皆有人坐着，或聊天或发呆或抽烟，深深疲惫倦意落在街道每一处。河内的夜色一点都不明朗，黑夜混沌涣散，似乎要吞进去一整个街道，街道困了，人却醒着。

我们就在这样的街道上走着。结束一天活计的三轮车夫一路叮当飞快归途，流浪狗走走停停，屋檐下的裸露的电线杆团成一大堆黑色，有气无力的夜晚。露天里，卡拉ok店，椅子绑着浮夸的大蝴蝶结，老式电视机播放越南流行歌曲。

卖奥黛店就湮在一溜黑乎乎临打烊的沿街铺子中，明黄色的灯光，照在橱窗锦衣，它脱颖而出，忍不住推门进去。店家只会说越南话，靠比划和微笑交流，Mei试穿了几件，最后选了紫色丝绒手工亮片的改良奥黛，华美精致。Mei笑说，这一件这么出众的衣裳想想都没有机会穿，我肯定要一辈子挂衣橱里了。

我说不会说不定有一个正式的场合里你会穿。这件就如为你定做一样，它就是在等你的，不然为何在这深夜里非得要买一件这样的华服呢。

于是你的行李了多了一条有念想的旗袍，我们一路继续在越南狂奔。

《西贡往事》 《西贡往事》

【西贡之夜.1】

记得在暹粒去吴哥城那天，路过宽阔平坦的象台前有一段旧石板路，热带阳光扑在高大植被，叶子的影子地面上影影绰绰。我给Mei拍了许多照片，她穿玫红长衫白裤，拿着一顶柬埔寨大草帽，拗了许多造型。每一张照片都细腻美好，她在阳光里淡淡浅笑。我嬉笑说阿Mei,你真是美好，柬埔寨大草帽戴得跟个西贡情人宽檐礼帽似的。

当我们客房电话响起的时候，我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开玩笑说hi美女，需要提供什么服务吗。

我说阿智？他说不是啦。越南人贩子咯。

我笑了起来。

他说来到西贡不逛西贡夜市是不是太可惜了，出来吧姑娘们，我带你们去走走吃吃转转哦。

我问阿Mei，我们要出去玩吗，我们请的导游阿智。

Mei接了电话，开了一些玩笑，说好10分钟后见。

10分钟后，阿智在酒店大堂里等我们。他已经换了白日的装束，黑T恤牛仔中裤夹拖，非常随意的越南人样子。他个子不很高，相对于本地人的清瘦，他属于正常。

西贡之夜，大街小巷，都开着店铺，食肆为主，阿智带我们穿过两个路口去一个海鲜排挡，食客众多，大家都喝啤酒，喝酒就是喝酒，也喝得安静。有一对年长的情侣，甚至依偎着睡着了。

我们坐在室外，单行道的马路两侧的法国梧桐高过十几层楼努力向上生长着，和我记忆里感觉的梧桐树根本不是一回事。我见到了今生最高的梧桐树了。

他点了一些烤海鲜。搭配的是越南特色的作料香草，九重塔、薄荷等。

第一次越南街头喝西贡啤酒使人开心，何况还有个本土人陪同，这应该是我们两个中国女生的幸运。话题边汩汩而来。

你们来自哪里啊？

我们来自哪里？

我们来自中国叫宜兴的地方，古语称阳羡城，一个小小干净城市。在那里，一年四季，季节分明，一切都磊落的很。春天百花开四野、夏树茂密、秋天红叶飞舞、冬天有点遗憾，冬天漫长潮湿阴冷，还不能按时下雪。我和阿Mei都是久经人生曲折在这个小城安居的异乡人。但当我们离开中国宜兴来到越南，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叙说我们是哪里的人了，边也认了他乡为故乡。而我在那里开着一个咖啡店，第十年，我始终守在岁月的咖啡时光里。

一个越南妇人挑着担子沿街卖菠萝和青芒。阿智买了青芒我们吃，蘸着盐一样的作料吃。第一次吃，酸酸的一种说不出却终生难忘的感觉。

一个卖彩票的残疾人走过，稍微兜售，见客无意，又撇着腿朝另外的人群走去。

西贡的夜，没有星星。闷热。

喝着就酒多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喝吧。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你们喝。背来背去又回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阿Mei说来将进酒，杯莫停。吃东西甚少的Mei那天破例吃了许多，与她相识以来，第一次，我看见她把端着的自己轻轻放了下来，酒杯碰杯的声音清脆得像卸了前半生的所有负累与不堪。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天南地北聊到停不下来。第三个啤酒后，我不再喝。安安静静地在西贡的路边坐一坐，在深沉的夜底，看一眼这个城市，这是我梦里曾经出现过的一个情节。现在我就坐在西贡的一个路边。

我问有香烟卖不。阿智边叫店里一个面颊苍白的男生跑去便利店买了包三五。这里的年轻男生的肤色除了黧黑便是苍白，这两种肤色使我深深惊讶，前者很正常，后者似乎就是不见阳光整体呆在房子里被汗水浸过一样的白。

我累了，戴着耳机在越南街头上靠着小竹椅睡着了。睡着了。冷醒了。迷蒙里，周遭的食客都一一散去，服务生推着红色的摩托车戴好头盔等打烊。

我忽然看到身边阿Mei晶莹的泪花闪在眼眶里，就要流出来。她匆忙跑去洗漱间。我一下子苏醒过来。

我问阿智怎么了。他显然酒已多。

阿智说我告诉她五岁失去父母。她就哭了。

我说阿Mei旧年春末也失去母亲且父亲也走了几年。这世上她和你一样，都是孤零零的一个吧。

不一会Mei回来，她笑着对阿智说真开心喝了这杯酒散了吧。这无戒备的西贡酒精之夜，仿佛有一扇成年世俗生活里曾紧紧关闭的心门正在被阿智和Mei二个人合力费劲全身力气在推开。

回去路上三个人慢悠悠。都不再说话。

当我回忆往事，记忆就剩我们走过一条又一条杂乱的街道，路灯晃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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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  滴滴咖啡】

越南一个咖啡国度，咖啡店到处都是，咖啡是这个国家的全民饮料。

在清晨的街头，我看见许多男人安静地喝咖啡，他们三个两个，独自的，或一群挨着坐的。喝冰咖啡。一只厚实的大玻璃杯子，浓黑的液体在冰块里稀释，一根吸管孤零零。或许是一杯添加了炼乳的越南冰咖啡。全民咖啡，咖啡的生命温度从离开母体开始就有了不一样的历程。和我开咖啡店卖咖啡简直就是完全不一样的定义。我有点暗暗妒忌这里生活的人们。

昨天阿智说好带我们去咖啡店。我们走进街角的一家咖啡店，店里正播放一个很久之前的老曲子，许是音响质地普通，声音有点变质。Through the years,kenny rogers的。惊喜这一刻异国他乡相逢自己喜欢的音乐。心底有清泉，人就松懈下来。

在我的小城，毕竟是开着一家小咖啡店的人。来到越南，就想去认真喝一杯当地的滴滴咖啡。请阿智帮我点了二杯滴滴咖啡，苦到心肺里，第一次喝咖啡喝出这猛爽味，味蕾都打颤。不过，一会服务生对阿智说，有没有感觉到今天咖啡不一样？多加了粉。

阿Mei平常甚少喝咖啡，她晚上睡不好，我边倒了她的咖啡入我的杯子，她另外要了一杯百香果汁。昏暗的灯光下，她不说话，轻轻啜饮料。

服务生在吧台里安静做事。咖客简单，都是坐坐不聊天，自己陪自己的多。一个50岁左右的男子走进来，坐在对面的窗口，点了咖啡落座后就戴上了耳机，他明显是在享受音乐。我喜欢这一个场景里的人们，静静的。没有欲求的面孔，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孤岛。

当KR唱lady的时候，阿Mei说她想要喝越南酸奶。如果故事有开始，那么那一刻便是拉开帷幕。他们突然一起离开了咖啡店,消失在西贡的闹热的夜晚里。

那天Mei着白衫牛仔短裙凉拖和他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去寻找越南最好吃的酸奶。

他一直护着我过马路。他几乎要拉着我的手。

我闻到他的呼吸了。

我不讨厌他，可是真的也没有觉得喜欢他。

和他一起过街的时候，我觉得我回到一个熟悉的恒久的场景里。我的童年。我的少女时代。

Mei后来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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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待的过程里，用poor英语结了账，咖啡店的服务生穿一样的黑色T恤，礼貌客气，似乎连面目都一样起来了。

我抽了好几根烟，如果他们再不回来，我确认我要回旅馆了。等待使人觉得夜晚漫长，连日奔跑的旅行，我有点累。

《西贡往事》

【西贡之夜.2】

就在我准备离开咖啡店，他们回来了。

说我们喝酒去。阿智说明天就要离开，西贡啤酒还是会使人怀念的。走吧。

三个人踢踏在马路上，一条又一条街道，寻找适合的店家落座。我喜欢越地人朴素的样子，人们的笑容有点像我外婆那样的年代，干干净净，是什么就是什么，笑就只是一个笑，没有参杂其他,没有过多需求的生活感。

路边坐着许多安静吃东西的人，一张张很小的塑料凳子放食物，一排排坐，温良有序。但我又觉得夜晚喧闹。我谓的西贡的凌乱感大概是由满大街的摩托车引起的。马达声几乎是不间断的，一个个飞速驾驶摩托的影子，都是呼的一声就消失在夜幕里。这里是一个摩托车上的王国。而宁和是人们的面孔和笑容给予的。

西贡之夜，生活气息升腾，那是一种鲜活的夜市。38度的地方才会有的一种样子，一年只有雨季与旱季的地方，热使人们生活姿态低低而内敛，我倒是觉得自己有浮躁之心。

去的是一个高档餐馆，满食肆人群，衣着光鲜的越南女子，着夜店high的华丽服饰，面容姣好，身材皆美。年轻姑娘浓妆艳抹坤包高跟鞋，夜色立马多了许多肉欲感，和一整个路过的朴素的越南瞬间有了差别。西贡啊，东方小巴黎啊。你看看这高楼林立这车水马龙这永不衰竭的夜色连天不夜城。

一个着白色长裙露整个后背的越南女子、盘着乌黑的长发涂抹绯红的唇膏，翩然从我身边路过，留下一阵消散不了的香水的味道。听说法国的诸多香水的配方都是来自这个国度呢，这也是一个盛产香料的王国。

阿智点单，白仓鱼大对虾，甚好海鲜。配料是鱼露、柠檬角，薄荷等香草。

什么酒？喜力？喜力大大的广告牌霓虹灯闪烁。

不, 西贡啤酒。我们到越南喝什么喜力，西贡啦。

有专门卖酒的女生，着的是工作制服，白衬衫，黑色短裙，高跟鞋，浓妆。标志又端庄的脸蛋儿带一些邪气的漂亮女生。他们不会中文，我们不会越南语。阿智是我们的言语。

夜色阑珊处，餐厅里的人来了去了，一批又一批，流动的影子，听不懂的语言，和食物香气混合一起，只看见人们的嘴巴像金鱼吐泡一样一张一合。大厅的灯一个一个灭了。伙计们开始夜宵了，有个很帅的服务生过来借打火机。他们在我们附近食火锅，低声交谈，一大群人，并不喧哗。

我还是三个西贡啤酒，三个啤酒，人生安好。Saigon我今生第一次到达的地图上最南的地方，对我人生的历程而言，有点意义。我从幼小懵懂知事，开始就向往外面的世界，仿佛有一种原始的驱动力，带动我内心的好奇感，这好奇像我灵魂的脊椎一样，时刻牵引着我整个人生的状态。囿于人生种种残酷现实，我不能够到达我梦想的地方，但我从未放弃我的大大世界，即便现在我早已是个big bigwoman。当我此刻坐在世界地图上的这一个地方，我是喜悦的，我和杜拉斯说我来过了。

我说要打烊了吧。阿智说不会，越南人你不说走，是不会赶客人走的。

我又说要打烊了吧。他们听不见我。迷糊里我还帮Mei和阿智合了一张影。他们唯一的合影。

他们聊少小童年成长，工作生活为人，似乎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要说完。

他说了几乎一吨鹦鹉的废话。

她几乎也说了一吨鹦鹉的废话。

醉了。醉了。醉了。

醉的人们举起杯，笑得眼里都是泪。

她巧笑嫣然。他真诚坦然。

不是说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吗。你不醉不好玩。你先休息。你戴上耳机。Mei有点嗨。她对我说。

他们依然眉飞色舞。什么时候缘分降临在她和他之间？他们似乎有在把一辈子的话都在今晚说完一样。一对有情人在我身边，海一样、无边无际的说话。我哪有能力能使有情人停下话语。

我戴着耳机，单曲循环许巍的第三极，微酒精里我睡了醒，醒了睡。不知睡了多少个觉了。

旅人等在那里，虔诚望着云开，

咏唱回荡那里，伴着寂寞旅程，

我就停在这里，跋山涉水后等待，

我永远在这里，涌着爱面朝沧海……

此刻，也许要求离开是残忍的。可是我们明天9:20要飞离西贡。在家乡那里还有更现实更完整的生活在等待我们。

时间对他们而言都不重要了。我要先走了。疲惫感压迫过来，一阵又一阵。西贡的夜，是冷的，酒精作用胃里难受。我穿好自己的外套，晃悠悠地走了。似乎我和他们从来不相识一样。

截至我走到门口时候，他们也出来。他们在讨论结账的事情。阿Mei偷偷结的账。阿智生气了。我知道他那一种生气是真实的。他还真不是个小气的人。昨晚的宵夜也是他悄悄结的账。

我在他们10步之外走着。我想道别，却又觉得丢了Mei，也许她会怪我。可是他们胶着的状态，我会觉得我应该离开。我站在路灯下喊，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谈钱了，能不能浪漫一些。

异国他乡啊。天快亮了吧。

他们手拉手站在夜色里对我笑，前世的恋人。那一瞬间，我决定放心地走开。

他们相爱了。不管你信不信，不管是哪一种爱，此刻他们彼此需要。相对于阿Mei的孤独了许久的人生，那一刻我期待阿智真心待她，带她走。

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远。我走回旅馆。

一个人突然落单在西贡的夜色里，内心竟然是雀跃复苏的。我喜欢旅行，常和Mei搭档。现在我一个人在越南独自走一段最短的旅程。寂寞长街空空荡荡已杳无人音，昏黄路灯一片陪着那些黑色巨大的树的影子，屋角上空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电线。深黑夜底湛蓝天色隐约，天真的快亮了。湄公河那里应该有日出，很美吧，今次我无缘见到。

酒店的服务生明喜赶过来为我开门。他喜欢笑，言语不通的好处，是会使人们互相友好。

我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等我的房卡。

明喜跑去门外。他爬上台阶，指指门外，我懂他的意思，不要急，你的伙伴正在走过来。

无声的。他肯定觉得我有悠长的异乡的孤独感，他偷偷观察我。其实我一点都没有。

昨日电梯里他曾问your name？我说si。one、two……那个四。他点着的他的工作牌说明喜。一个后半夜通宵值班的服务生，红色的制服，苍白的脸色，趴在额角是的一缕发。这几天他应该也看到一个爱情故事在西贡夜晚疯狂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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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

我微笑进电梯。明喜说goodnight。

Goodnight，Saigon。

沉沉沉沉入我梦乡里，许多混合的梦，交叉在旅途上。我背着大包，不停地走。忽然门铃call自遥远的深水里响了起来，我挣扎着从梦里浮出来。Mei回来了。

我说：Mei,你没有陪他一起？

可是四，我不敢。阿智他是谁，我认识他才一周，我对他一点了解都没有，一个越南的男子我甚至都分不出他的年岁。可是我不讨厌他，我觉得自己失去主见了。阿Mei焦灼地说。

我坐了起来，酒精带来头疼的感觉使人极其不舒服。出了许多汗水。

Mei说四我需要你的鼓励。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Mei，现实生活里她像一个铜墙铁壁的女人努力为生活打拼，此刻她柔情似水，却无助之极。

可是亲爱的Mei相对于所有的婚姻伦理道德，你是单身的，你是自由的，你有爱的权利。

我拥抱她，亲爱的，顺从心的感觉吧。人一生，飞蛾扑火的事情哪几个敢去做。但亲爱的，你很勇敢。

因为孤独的缘故吗。因为我爱你无须理由吗。因为我走了那么多路，只为与你相遇吗。

不要想那么多，无论是尽欢还是尽爱，有时候我们无法分得清的，感觉对了就逃不了了。也许那就是爱。越南旱季里爱的感觉，恋恋三季里的第三季。西贡之夜，你应该为自己感动，你还有爱的感觉。爱是一种能力。

你已孤独许久，一个心仪的男人在等你，你何不走过去。先把自己裹紧在西贡的冷气可滴冰的房间的被子里，投一个温暖的怀抱再说吧。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两个孤独的人便可以点亮一个深黑的夜。

我只记得Mei一个背影和一个关门声。

亲爱的Mei，天亮之前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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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再不见】

而她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与他分别的脸。他似乎整夜未眠，一直一个姿势拥抱着她，那是自母亲过世后她睡过最安稳的一个无梦的夜，内心踏实安定。心安处为故乡。他是她的故乡吗。此生异乡人，故乡它在哪里。

Mei笑着看他，让人有点害羞的早晨。他似乎从醒来就不会说话了。直到她走，他抱紧她说：

你一定要记住我，我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一起。但你是我这些年来唯一动心不已的女人。他紧紧紧紧握住她的手，几乎都要握出了她的泪水。她本来想做一个潇洒的大女人，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的。可是那一刻，也许内心已决堤，她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抱着他哭，不能说留下来，不能说跟你走，什么都不能说。东方女人的情感隐忍性，注定我们是爱情的被动者，倘若这是一趟爱的旅程，她也只是轻轻地在人群里多看了他几眼。

成年人的决绝。一夜欢愉与天长地久，却不能合一。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从相遇就注定要永别。他们互相拥抱，渐至松手的一霎那，连泪水都没有一滴。

他拉紧他的手说你一定要记得我。我会来找你。

可是记得有什么凭据？无法经历过时间考验的情感，怎么说记得，不过肯定不会忘记。这过份清醒的分别，使感情沉入灵魂深处，带来阵痛。

她不盲目相信此刻，他对她情意多深。她更宁愿相信那是情欲，但又侥幸想获悉情大于欲。她有点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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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袍的告别】

当我们在河内的夜晚，穿越大街小巷，与这一件美丽的旗袍相遇，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在离开越南的那天清晨去穿给一个叫阿智的男人看。当Mei充满仪式感的着这华美服饰，盘着精致的长发，淡妆在楼下与阿智相见的时候，分别是那么庄重与悲伤。

米粉店里，她端庄坐，眉眼低垂，她和他的最后一次早餐。老板突然问越南北部的女子吗？可能是因为她的装束，可能是那一瞬间，Mei真的就有了越南女子的灵魂部分。连我都觉得她不是她，不是常和我相约一起闯天涯的那个女子了。她柔顺极了，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心力，又紧紧绷住自己的身躯，面带微笑。

他送我们去机场。他帮她拿行李箱，大家都不再说话。他穿浅蓝色的格子衬衫，是个好看的男人。

经历过漫漫长夜，清晨saigon机场，日光照耀。Mei深深看他，他不看她，似乎他们第一次相识。你们拥有过彼此的茫茫暗夜，就这样一转身就终身不见了吗。不见了。无疾而终吗。那些细微末节。终身记忆。它不是从此不见，它只是永恒在时光里了。

他抚摸下她的发。她的心开始痛起来。

再见阿智。再见西贡，再见越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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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i在飞机上说就这样从此消失了吗。不过也许我们并不相爱，只是在异国他乡的一个夜晚看见了彼此存在对方里的一个自我。同样失去父母，同样颠沛流离。而我眼角凑巧留下的泪水使他动心了。不过那一种心动不是爱又是什么？也许离开他，才爱上他。爱上他，也是因为终身无他。要制造爱情或者看上去像爱情的东西很容易，只需要两个人和一点荷尔蒙。开始的很美丽，结束的没道理。可是不管有没有道理，离开他、我想他，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是不是觉得像蒙蔽了自己的心，那一刻的拥有换不来一世相守。终究是个普通女子，一旦动情，边内心凄凉起来，是因为再也无他的参与了。其实你比谁都明白，Mei。没有谁使你奋不顾身到没有了自我，你还在你自己那里，这样的完整归来就是最好的。那一场践约消失西贡的在夜色蛮慌里。你可以说是烟火一场的惨淡相遇。不过偶尔想起他，你内心难道不曾温暖？你曾有过一个西贡情人呢。哪怕只是拥有了一次，一天，one day in saigon。有些感情一辈子一次就值得了。在越南，在西贡，在一个夜色茫茫的海边孤岛的城市里，人潮汹涌，湮没时间，你们却能遇见。

我们的对话荒凉无力。阿Mei只是微笑，我知道她已丢了七分灵魂在西贡。

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他们轻轻遇见对方的灵魂，然后又悄悄散开。从分开伊始，她的幸福或悲伤已从此与他无关。没有争执没有指责，只是彼此像游过的鱼一样消失在各自的海洋里。九十公里外便是苍茫茫的湄公河入海口了，海一样的被吞噬的又一个夜晚。

还记得那天在暹粒的吴哥城说，Mei你愣是要把柬埔寨大草帽戴出西贡情人的样子来。这下子可好，偏偏回应了那一句。仿佛千年之前的吴哥窟都参与证明过了，你曾爱，也不需要后悔。

也许多年之后，她记得的是西贡的夜晚这样的一件事却再也记不起他的面孔了。她几乎回忆了一生，为那已忘却了的音容笑貌。

《西贡往事》

蔓草。2016.1.11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