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我和彭泽在公司值班。百无聊赖之际,他开启打印机,A4纸缓缓出来的沙沙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我问他在打印什么?他说是《刺客聂隐娘》的剧本。
只见他把一大叠纸对齐、装订。然后,正襟危坐,凝注的读,不时的作些笔记。彭泽不像我们只有现实、苟且,他憧憬“诗和远方”之类的玩意儿。据说,爱看候孝贤电影的人,大都是文艺的。我只是觉得,他文艺得有点儿陌生了。
有时,他会突然冒出一二句让人费解的话,你们有关注“南灵岛”吗?
大家听得一头雾水。他说,这是一个微信公众平台。里面有许多艺术创作。包括文学、摄影、绘画作品。
我注意到他说话时兴奋的语气,好像,南灵岛就是他自己创立似得。
一个人如此执着于形而上的东西不是无缘无故的。
那是一个寒冷的上午,我和彭泽在芙蓉中路跟一个客户谈生意。感觉累了。
彭泽说,不如我们去喝茶吧。
喝茶?我一惊!想到古代有个茶痴,常感叹世人不懂茶。干脆去到山高谷深之地。忽一日,一砍柴工叩门,茶痴赶紧把茶泡好,砍柴工连喝三杯,大呼,好极好极。茶痴问,哪里好?他说,我刚才手都快冻僵了,喝了你的茶,感觉暖和了。
我觉得我就是那砍柴工。于是,假装风雅似的走进了一家叫“浮云阁”的茶馆。
只见里面一派古色古香的建筑,白色墙壁上挂着写有“茶禅一味”的名家字画,古筝声,如泣如诉。我随着乐声四处打量,中间的大厅里有一面书墙。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书籍。文学类的偏多。往外走,有一个大的阳台,花草树木点缀其中,仿若置身于古代的园林之中。从这里俯瞰,熙来攘往的人流、车流。而此地,一方净土。
喝完茶后,我们品尝了这里的特色菜(湘菜)。味道还不错,让人感觉不虚此行。
女服务员说,下厨的师傅是湘西的。一个16、7岁的少年。
难怪。最质朴的地方,最是原汁原味。
彭泽突然话锋一转:“请问,柳絮,在吗?”
女服务员淡定的说:“她去台湾了。”
彭泽有点失望的说了声:哦!台湾!
我问彭泽,你对这里很熟啊?!
他说,是啊。 以前“南灵岛”的线下活动大多是在这里举行的。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南灵岛这三个字。他记得刚来浮云阁,看到了柳絮。一袭白衣飘飘,举止文雅、大方,仿佛从明朝穿越而来的大家闺秀。
彭泽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若有所思的说,柳絮是浮云阁的文案策划,也是“南灵岛”的Fans。
她告诉他:南灵岛,是燕子姐姐为众多爱好艺术人文美学诗意摄影的朋友创造的一个平台。罗伯特•布列松说,艺术不是奢侈品,而是必需品。让自由、艺术引导所有人。
当头棒喝。彭泽如梦初醒,他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活过,岂知在遇见柳絮的那一刻,一切都改变了。
那段时间,彭泽常常请假。我知道,他又去了浮云阁。有时,浮云阁也会举行一些活动,譬如名人演讲。他几乎是不缺席的。
他记得有一次,他推开浮云阁的门。柳絮说,先生,你好!麻烦你先在这里签个到。
“这么客气?你不记得我了”。彭泽说。
柳絮定睛一看:“哦。怎么不记得呢?!你是彭泽。我们上次还一起登上了“南灵岛”呀。
见柳絮忙得不可开交。彭泽说帮她一会儿。他不慌不忙的一一把客户信息登记好。
等到快收尾的时候,柳絮坐在旁边开始看一本讲述塔罗牌的书。他当时多想问她:“算算,看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当然,想法与现实总是出入很大。
老板娘叫他们一起去听吴壁人老师讲星座学。她在黑板上画了许多太阳、星星、月亮。并一一分析了八月及未来的运势。
“双鱼座的人,有着浓厚的艺术气息。柔情似水,浪漫多情,天真烂漫,会有许多梦幻般的想法,只是有时显得不切实际。”
…………
断断续续的,他哪里有心听讲座?他偷偷的在看柳絮。只见柳絮,拿着笔认真在作笔记。印象中,她总是带着那一本有点儿脱线了、厚厚的黑色笔记本,她说,每当看到有优美的句子,有灵感飘过,她都会旋即记下来。记录即是珍藏。
课还没结束,他们就离开了。因为加班也有一段时间了。
下楼的时候,柳絮叫住了他。
她说,她要去超市买点东西。叮嘱他回去路上小心一点。
彭泽又一次感觉到了温暖。那是他们倒数第二次见面。
不可否认,彭泽有点儿喜欢上她了。
他经常去她的空间或者朋友圈点个赞。柳絮的生活多元得像个色彩缤纷的、时不时有新鲜玩意儿冒出的、有趣的世界。清晨的一声鸟鸣,黄昏的一处日落,甚至,搬运几个大箱子,在她的笔下,皆是有灵魂的。
他经常说,我那个朋友(柳絮)又去了北京、上海、广州、杭州、青岛等等城市。她是负责国际艺术交流、作家讲座、文学沙龙的。
柳絮每一次去北京开心得像一只奔跑的小鹿。在那里,有她的发小,张嘉璐。也是一名写手。初以为,张嘉璐是某旅游频道的撰稿人。在南灵岛上,彭泽经常看到她写泰国清迈、北京的一些风土人情。后来才发现,不是的。她目前在北京一家书画公司工作,上次还看到她去跟踪报道了清华大学举办的一个巡回画展。
………
长长的旅程之后,长长的见识。令人无比欣羡的一份工作。
可是后来呢,也许心累了吧?也许时过境迁吧?也许…彭泽渐渐的很少说话了。以至于我以为他忘了柳絮,忘了南灵岛,忘了那些奔走相告的日日夜夜。
直到最近,他说,柳絮传给了她一份《刺客聂隐娘》的剧本。
直到最近,柳絮主动的发微信跟他说:“在吗?下班了吗?”。
他想,那应该是柳絮偶尔的关心吧,以至于友情不至于荒芜太久。
“我可以请假吗?我想去湖南省图书馆,帮一个朋友还书?”彭泽问我。
“你昨天不是去了吗?”我说。
“昨天周二,湖南图书馆闭馆一天”。他不好意思的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对他说,去吧!
那个下午,办公室有点儿不平静,许芳说,干脆辞职算了,去浮云阁上班多好,这样就可以朝夕相处了。
小苏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任性!
我试着让他们学着包容,说道:“刚毕业嘛?忧伤是令人愉悦的,是成熟的雏形,等他经历过了了,就明白了。哪些是必要的?哪些又是多余的?时间会给出答案的。
回来后,已是晚上八点,彭泽回来拿东西,我说,书还回去了吗?
他说还了。
我说,只要你把手头上的工作完成了,你平时写作、绘画、或者看书、还书,我都不会说你的。
他勉强的笑了。可能觉得我太唠叨了。
忽一日,我在洋湖湿地公园散步,一个女子穿着漂亮的衣服正在摆各种POSE。咔嚓声不断,他的男朋友正在用心的给她拍照。
“帅哥,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
我说好。从镜头看,两个人真是天作之后,一个负责美丽,一个负责记录。临走时,这名女子递给我一份邀请函,说有兴趣,可以参加下。我打开后,主题是南灵岛成立一周年的一个纪念活动。我猜,她就是柳絮吧!
我路过德思勤广场,他们的活动正如火如荼的进行。跳舞的,发传单的,采访的,应有尽有。巨大的LED屏上闪烁着一幅幅优美的作品。人山人海,让人错觉,他们不是来购物的,而是参加一个盛典。
人群中,我看到了柳絮。此时正礼貌的与大家交流、问候。她微笑起来像蝴蝶飞过脸庞。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她的圈子多是作家、画家。像李欣频、素黑、胡茵梦。一个个才华横溢,灿若星辰。她的视野、她的关注点与彭泽是截然不同的。
说得严重些,他和她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两个人。他们唯一的交集只是“南灵岛上的邻居”。
相遇本是美好的一件事。当两个人的频率不在同一个频道上,相遇即显示出错误的部分。他哒哒的马蹄告诉他,他只是一个过客。
还记得王家卫《东邪西毒》里的台词吗?当你不能拥有时,唯一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不执著于拥有,反倒让彭泽身心轻盈了。虽然,不再整天说南灵岛怎么样了。但,一看到“南灵岛”有文章发布了。
他第一时间转发在朋友圈,并转发在QQ群了。以期拓宽影响力。
他只是默默的关注。默默的为南灵岛作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觉得他,更像是南灵岛的守望者。
…………
那天,部门正犹豫组织什么活动?我说,去看电影吧!我订了三张《刺客聂隐娘》的票。
万达电影院里挤满了人。看的过程中,不时有孩子的吵闹声、情侣的嬉笑、观众的抱怨……我感觉,候孝贤的电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冗长、缓慢的长镜头,似乎在问:“你是有多浮躁?多没有耐心?你尝试过与孤独自处吗?”
最后一幕。聂隐娘牵着一匹马与采药老人、魔镜少年一起远离江湖的纷纷扰扰,遁入山林之中。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很有苏轼“我欲乘风归去”或“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的阔达。我恍然大悟。南灵岛,之于彭泽,是他逃离现实的最后一道屏障,是他精神上流放的园地。
我回头看彭泽,他早已泪如泉涌。
出了电影院,他对我说:“谢谢你”。
我拍了下的肩膀,传递着加油的讯号!
说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见”等问候语之后,我路过一座酒吧,还没关门,我点了几杯白兰地。
酒气氤氲,孤独感也随之蒸发。我还蛮羡慕他们有一个为之努力经营的岛屿。尽情投射自己的坚持与寄托。
总让我想起约翰•唐恩的一首诗:
谁都不是一座岛屿,自成一体。
每个人都是欧洲大陆的一小块,那本土的一部分。
如果一块泥巴被海浪冲掉,欧洲就小了一点。
如果一座海岬,如果你朋友或你自己的庄园被冲掉,也是如此。
任何人的死亡使我有所缺损,因为我与人类难解难分,
所以千万不必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
丧钟为你而鸣。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