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饼

男人要走了，女人拿出一包柿饼塞进行李箱内，男人执意不要，谁出门带那玩意儿啊，也不好吃，再说，外面啥东西买不到啊。

男人火气重，嘴里特别容易上火。女人听说吃柿子可以清火，就在超市买了一大包。

男人与女人结婚十多年了，有一儿一女，还算称心。现在，农产品都不值钱，在家里种田完全养不活一家人了。一直以来，男人在外打工，女人在家照看一双儿女，打些零工，一家人倒也吃喝不愁，维持得下去。

男人在外十多年了，已经完全习惯了外面的生活节奏。偶尔假期回来，家里倒好似成了旅店一般，男人倒有些不适应了。女人心疼男人，一年到头在外打拼，每次男人回来，总尽量不让他干活，将男人服侍得熨熨贴贴。

男人倒也心安理得，大事小事往旁边一撂，每天就逗逗孩子，闲逛逛。其实，男人也的确争气，经过多年的努力，已经在工厂某一部门混到主管位置了。工资多了，地位高了，在这个花花绿绿的城市，男人的心思也动了。

他们部门去年新进了一位文员，刚刚大学毕业，人长得玲珑剔透，活泼开朗，很是抓人的眼球。每次碰到男人，总会甜甜一笑，一排扇贝般洁白的牙齿，两只勾人魂魄的大眼，总让男人禁不住心旌摇动，不能自抑。

他们因为工作的关系，每天都要接触，话也谈得多，已经让他有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了。

这次回来，他竟有了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但是，也真的是过年，女人越发将他照顾得好。而面对女人每日的操劳，为孩子，为他，为整个家，他竟越发有些视而不见了。女人偶尔一张嘴，他嫌女人啰嗦，琐碎，他嫌女人脸上的斑纹，嫌女人粗糙的臂膀，甚至埋怨女人为何白发早生。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回归的日期，而女人面对一天比一天少的日历，恨不得将家里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做给他吃。他越急越上火，越上火越难受，就越容易甩脸色给女人看，女人一如既往，从不分辨什么。

他带着一包柿饼上路了，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走得很急，完全没听进去女人的叮嘱，没看到女人有些踉跄的脚步和一双儿女不舍的眼神。

终于回到厂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每天可以看到文员小姑娘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他每天都变得很勤奋，与家里完全判若两人。衣服笔直挺括，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子刮得一干二净，他的所有的动作只为文员一个人，家里的女人已成为一个遥远的背景。

而小姑娘嘛，似乎也对他特别青睐，大事小事往他这儿跑，有空的时候总缠着他问这问那，非常上进。他认为她是对他有好感的，他非常乐意接受她的这种好感。

他们甚至开起了一些非常夸张的玩笑，让人浮想联翩。他重新感受到了一种冲动，一种只有年青人才有的冲动，而小姑娘的脸上只要一见到他，似乎也慢慢铺上了一层晕红。

他以为他只是一个人，他以为只要他一发力，好事便水到渠成。

谁知，过不了多久，在他还没鼓劲发力时，小姑娘被调到了另一个部门。

很快他就发现，小姑娘现任的部门领导仿佛就是他的替身，尽管那个男人比他老，在公司实权比他轻，但小姑娘也待那人如亲人，整天依旧光采照人，不因离开他而神伤半分。他也曾假装有事到那个部门，小姑娘再见到他，虽然依旧一笑，但明显是应付是象征。

而更让他恼火的是，在某一个下雨的黄昏，一个帅小伙开车来接她，两人深情相拥，在他面前招摇而过，分明就是一对相恋已久的人。

他又上火了，这一次特别厉害，咽一口饭就钻心的痛，他才记起了他的柿饼。原来，他一下来，就将柿饼装进箱里，没有动它一下。他赶忙翻找出柿饼，还算好的，女人细心，包裹得完完整整，一点都没有变质。

他轻轻地咬了一口柿饼，细细嚼碎，一阵如蜜的甜味浸透他的全身，他不知不觉地流下了泪。

口中含着柿饼，他想起了前几天儿子打来的电话，他从儿子稚嫩的声音听出了一些他忽视的事情。

那天，女人骑车给他买柿饼，路上一个小孩突然窜出，为了避免撞到小孩，女人紧急刹车，结果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右边膝盖跌破好大一块皮，很痛。女人没有上药，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想起来了，怪不得那天晚上女人总在床上翻身，他还以为女人只是舍不得他走，睡不着。而他，甚至有些恼怒，女人就是事多，婆婆妈妈的，让他也不能好好睡。

他真的为他自己感到可耻了，就这么一点点破事，都让他迷失了自己，忘记了最爱他的人。

柿饼现在虽然难看，干瘪多皱，毫无生气，可它挂在树上是柿子的时候，也曾饱满圆润，丰盈水灵，让人垂涎欲滴。现在经过岁月的沉淀，虽然不再光采照人，可它更加甜醇，更富营养，更易保存不变质。

女人也是这样，也曾年轻，也曾漂亮，也曾让他魂牵梦萦。只是为了这个家里的一切，她全身心地付出，虽然老了容颜，衰了精神，可对他的爱更浓更深，更不会改变，就如一枚质朴的柿饼，情愿被他嚼碎，溶化在他的身体里。

他正在悔恨之时，手机响了，是女人打来的，问他还上不上火，柿饼吃完没有，她又叫人顺便带了一包，叫他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家里有她，不要牵挂，她与两个娃儿都好。

他的泪早已模糊了双眼，他没有象往常那样推脱他忙，希望早点挂断，他只是一个劲地嗯嗯，他怕说太多，他的哽咽会顺着电波，倾泄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