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

老李，恭喜你啊，你今天可是成新郎官了！”

“对啊，恭喜恭喜。”

……

客厅内，一群看起来六十来岁的老头围坐在饭桌边上，大家都不停地祝福着老李。

今天是老李结婚的日子，没有去酒店摆酒席，也没有叫太多亲朋好友来，只请了几个老伙计来家里吃饭。

老李今年六十三岁了，打了一辈子光棍儿，年轻时还不觉着有什么不好，因为现在不婚族非常多，大家对此也没有任何歧视和看法。

可能是人越老越感觉孤独，总想着身边能有个伴儿，特别是看到身边的这群老伙计们，一个个在前几年就陆陆续续地结婚，老李心里孤独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终于，在两个月前，老李开始张罗自己的婚姻大事。

婚姻中介所，是老李和阿兰认识的地方，一所现代化的大厅里面，有不少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来这里寻求另一半。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块带着屏幕的电子产品，在上面不停的点击、划动。

当老李在电子屏幕上阿兰的样子之后，立马认定了这就是他心中理想的妻子。

阿兰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一百斤，有一头乌黑的齐肩短发，鹅卵形的脸蛋，还有着白皙的皮肤，特别是二十多岁的面孔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老李瞬间着迷了，他马上要求婚姻中介所安排他们见面。虽然老李知道价格绝对不便宜，但是对于一个已经退休，且无子无女的老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能够得到快乐和幸福更重要了。

早就戒酒的老李今天算是破戒了，在五六个人的怂恿之下喝了不少酒，现在已经变得面红耳赤，明知大家在灌他，但他还是来者不拒，嘴巴都高兴得合不拢了。

“老李，让新娘也过来，给大家介绍介绍啊。”一个人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开始跟着起哄，嚷嚷着要让新娘出来。

老李“嘿嘿”笑了一下。

“阿兰，阿兰，你过来一下。”老李冲着厨房喊道。

“哎，等一下，菜马上就好了。”厨房内传来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不光温柔，而且很年轻。

听到厨房内新娘阿兰的声音，所有人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老李，怎么样，我给你推荐的那家婚姻中介所不错吧，你家阿兰可别我家里那位漂亮多了，今晚你有艳福喽……”

一个身形消瘦、头发半白的老头儿把头伸到老李的耳旁猥琐地说。

老李听完这句话竟然老脸一红，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小姑娘一般羞涩。

过了两分钟，“菜来了，请慢慢吃啊。”新娘阿兰一边说着话，一边端着菜从厨房走了出来，将刚做好的菜放到了桌子上。

只见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身材高挑，皮肤干净白皙，和老李脸上的皱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伙儿，这就是阿兰。怎么样，漂亮吧！”老李把阿兰拉到身边，然后冲着大伙喜滋滋地介绍道。

“不错啊老李，这么漂亮，还会做饭，比我家那位强多了……”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带着羡慕的目光看着阿兰说道。

一群人肆无忌惮地调侃着阿兰，老李只是一个劲地傻笑，而阿兰脸上也表现得满不在意，只是安静地坐在老李的身边，就这样看着一群人吃饭喝酒。

终于，两个小时后饭局结束了，阿兰将所有人都送出了门，然后回到客厅里面一点一点地收拾一片狼藉的饭桌。这时，老李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呼呼大睡去了。

阿兰将餐具全部洗干净之后，又开始擦拭客厅内的家具，拖地面，刷卫生间，一直忙到半夜三点多才停下来，但是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劳累的痕迹。也许是因为家里面已经完全变得干干净净，所以她才停下来，不然她可能会不知疲倦地一直干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

“咳咳……咳咳咳！”从卧室里传来老李的咳嗽声。

听到老李的咳嗽声，阿兰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推开卧室的门，正看到老李侧着身子一个劲地咳嗽着，脖子和脸咳得通红。

这时刚凌晨六点钟，后半夜阿兰一直坐在客厅里面，但是现在她的起色看起来很不错。

“你没事吧，等一下，我这就去给你倒水。”说完话，阿兰拿起玻璃杯从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温水，进到卧室里面递给了老李。

“阿兰，谢谢。”老李端起水杯灌了一大口，然后十分客气地跟阿兰表示感谢。

“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们现在是夫妻，这都是妻子应该做的事情。”阿兰对着老李，脸上挤出一个温柔中带着生疏的笑脸。

“啊，嘿嘿，知道了，知道了。”老李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

老李从年轻时就是一个乐观派，不然也不会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儿。自从和阿兰结婚之后，老刘的生活起居完全不用自己操心了，阿兰很会持家过日子，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老刘和阿兰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咖啡厅里，当老李第一次看到阿兰的模样时兴奋得不得了，两个人随便聊了聊之后便进入了正题——立婚约。

毕竟，老李是一个六十多岁的退休老头儿，而阿兰看起来年轻漂亮，女方总是要和男方立下婚约才合理。

当场，阿兰拿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婚约递给老李。

而老李一看到那张婚约就皱起了眉头，“每月支付五千元，这个没有问题，但是……每周天要求放一天假，这个好像不太合理吧？”老刘指着婚约中的一条，不解地看着阿兰问道。

阿兰脸上没有表情，冷冷地说：“是的，婚约上的这几条是我基本的要求，要是您不同意我们就不用谈了。”说完，阿兰起身将婚约从老李的手中抽走，然后就要转身离开。

老李慌了，赶紧站起来，“唉，你先别走，我同意。”

听到老李的话，阿兰回过头，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惊讶，因为这是她第二十次相亲了，每次别人看到她这条婚约都会立马拒绝。但是这次，竟然有人同意了！

在有些兴奋的同时，阿兰心理更多的是难过。

就连老李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同意这份看起来如此不合理的婚约，但是他就是被阿兰吸引住了，虽然不再有年轻人那种心跳的感觉，但是也隐隐有些兴奋。

“什么时候结婚？”阿兰看着老李，没有一点客套，直截了当地问。

“啊，结婚……哦，你不再考虑了？”老李显然对结婚这个字眼儿有些不太适应，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阿兰，想最终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

“嗯，我已经决定了，嫁给你。”阿兰没有一丝犹豫，看着老李有些慌乱的眼神，她坚定地说道。

“那……那就两个月之后吧。”

“行，那把婚约签了吧。”阿兰说完话，将婚约重新递给了老李。

老李拿着婚约，又重新看了一遍，然后重重地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这样，两个月之后，六十多岁的老李终于娶到了轻漂亮的阿兰。

……

——

可能是年纪大了，昨晚喝的酒也有些多，老李整整一天都没下床，脑袋像灌了铅一样重。

阿兰则是饭做好了就端到老李面前，老李渴了立马就给倒水。

老李心想，“这就是婚姻生活，可真不错啊！”虽然身体难受，不过他的心里却开心得很。

第二天，老李感觉身体好了很多，然后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出门去小区的公园里面锻炼身体，不过这次不是一个人去，而是带着阿兰一起去。

走到小区公园里面，不断地有熟人跟老李打招呼。

“老李，气色不错啊，你媳妇儿挺漂亮。”

“呦，老李，昨天都不舍得出门了啊。”

老李被一群人说的有些脸红，赶紧拉着阿兰穿过了人群。

只见在小区的花园里面，有不少老头和老太太在锻炼身体，在一些老头的身边，有几个年轻的女孩站在旁边看着他们锻炼，不时地上去递水。

“嘿嘿，不好意思啊，他们就是开玩笑。”老李带着歉意的表情对阿兰说。

“嗯嗯，没事，我知道，你去锻炼吧，我就在这坐一会儿。”阿兰说完，就坐在了公园里面的长椅上。

看到阿兰这么说，老李宽慰地笑了笑，然后走到旁边的空地上，开始打起了太极拳。

婚姻就像是糖果一样，最开始吃到嘴里的时候总是觉得很甜蜜，就算老李年纪大了，但他毕竟也是第一次结婚，心里面既觉得新鲜，又觉着甜蜜。

但是，虽然阿兰对他很好，可他总觉着阿兰对他有种疏离的感觉。老李是第一次结婚，也没有什么经验，就想着对阿兰好一些，两个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转眼间，老李和阿兰已经结婚一个月了，到了给阿兰钱的日子。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阿兰一共有三天不在家，老李想过要问问她去哪里，可是他实在是不好意思问。

今天一大早，老李将一张银行卡递给阿兰，“阿兰，这里面是一万块，第一个月多给你一些，我一个老头子也没什么花销，你给自己买点东西吧。”

老李将银行卡交到阿兰手里的时候，阿兰明显愣了一下，她低着头，眼神中透着感动。

“谢谢。”说完话，阿兰拿着银行卡就出门了。

看着阿兰急匆匆的背影，老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阿兰走出小区之后，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中心医院。”

半个小时之后，出租车停在了医院门口，阿兰从车上走了下来，然后大步往医院里面走去。看起来有些着急，应该是去医院看望什么人。

在一间病房内，阿兰正坐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边，老人的鼻子里插着两根导管，脸上布满了皱纹，颧骨突出，脸颊凹陷，看起来应该有八十多岁了。

此时老人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微微地侧过头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阿兰，然后张了张嘴，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

阿兰看到老人想说话，马上将耳朵凑到老人的嘴旁。

“阿兰……你……你最近在……在忙什么？”

阿兰握着老人的手，笑了笑，然后对着老人的耳朵说：“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挺忙的，所以只能一周来看你一次，你不会怪我吧。”

老人听到阿兰的回答，微微笑了笑，然后就合上了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阿兰，刚才那那句话仿佛抽光了他积攒的所有力气。

过了一会儿，老人睡着了，阿兰才悄悄地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医生，他……他还能坚持多久？”在医生办公室里，阿兰坐在一名中年男医生对面，神情低落地问道。

医生叹了口气，然后说：“依照现在的情况看，最多还有半年时间吧。”

“医生，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啊，你就用最好的药，求求你！”阿兰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然后一把拉住医生的胳膊，嘴里面苦苦地哀求着。

“你……你别这样，我是医生，肯定会尽力的。”医生被阿兰的样子吓了一跳。

好不容易，医生终于摆脱了阿兰，将阿兰送出办公室，然后摇着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一整天，阿兰都陪在老人的身边，喂饭、擦身、给老人排便，每一样她都做得非常仔细认真，没有意思嫌弃或者厌倦的意思。

天黑之后，阿兰才离开医院，回到家里面。

等回到家的时候，灯已经熄了，阿兰悄悄地走进客厅，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声听起来轻一些。

“阿兰回来了？”老李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把阿兰吓了一跳。

“啊，回来了，你还没睡吗？”

阿兰从客厅里看向卧室的门，只见门隐隐约约打开着，随后就看见卧室的灯亮了起来，而老李正靠在床头。

“回来就早点休息吧。”

“嗯，好。”

阿兰看着卧室里的老李，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然后咬了咬嘴唇，往卧室里面走去。过了几分钟，卧室里的灯熄了。

“老李，谢谢你。”黑暗中，阿兰从老李身后抱住了老李那苍老的身体，而老李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

最后，老李转过身，在黑暗中吻向了阿兰柔软的唇……

——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往常一样，阿兰跟老李过着平淡的老年生活。

老李六十退的休，退休前他在国企工作，待遇不错，退休之后每个月都有一万块的退休金。

老李的身体不错，平常花销也不大，尽管每月都要给阿兰五千块，但是老李还是经常带着阿兰去商场买一些漂亮的衣服，而阿兰也把老李对他的好看在眼里。

但是，老李对她越好，她心理就越感觉愧疚。

……

半年后。

“喂，你好，嗯，是我，什么？我马上就过去！”

老李正坐在客厅里面看电视，就见阿兰接到一个电话，然后神情大变。

“我要出去一趟，今天不回来了。”阿兰说完话，穿上外套，立马从家里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老李刚想问问阿兰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没等他开口，阿兰已经出了门。

老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客厅里走了两圈，然后他抬起头，眼睛里出现坚定的神色，他迅速地穿上衣服，走出了家门。他决定看看阿兰到底去什么地方，到底出了什么事让阿兰那么慌张。

等老李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正看到阿兰上了一辆出租车，正巧还有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老李快步跑过去，坐进了出租车。

“师傅，跟上前面那辆车。”

就这样，老李跟着阿兰的出租车，一直到了医院门口。

看着阿兰下了车，老李扔给司机一张百元大钞，然后就连忙跟着阿兰走进了医院。

阿兰神色慌张，整个人看起来急匆匆，这让老李心里开始猜测，“阿兰到底来医院见什么人？”

这时，老李看到阿兰忽然走进了一间病房，他悄悄地跟了上去，然后从门缝往里面偷偷地瞄。

等看到病房里的情景之后，老李真的大吃一惊，他简直不敢相信，阿兰竟然正趴在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身上大哭，哭声在门外都能听得到。

病房内，医生站在老人的床边。

“节哀吧，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安慰着阿兰。

听到医生的话，阿兰哭得更厉害了，趴在老人的身上，谁也拉不起来。医生看着阿兰，然后叹了口气，朝着门外走去。

“医生，医生……”看到医生出来，老李悄悄地走到医生的身边，拉着医生的胳膊问，“里面是什么情况，怎么哭得那么厉害，是那个姑娘的什么人去世了？”

医生看着老李，以为他只是好奇，也没有太在意，就说：“哦，里面的人是他丈夫，八十多岁了，也算是正常死亡，但是……唉，痴情啊！”

医生说完便摇着头走了，只留下老李愣愣地站在医院的过道里面。

“丈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李心异常震惊，如果那个人是阿兰的丈夫，那他又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老李感觉心里堵得慌，觉得必须要问清楚才行。

老李走到阿兰身边，阿兰没有注意到他，依然低头看着已经盖上白布的老人。

“阿兰啊，你……你不要伤心了……”

本想问问阿兰这是怎么回事，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去了，只能变成了安慰的话。

阿兰猛然听到老李的话，然后抬起头看着老李，“你，你怎么来了？”

“我看见你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担心你出什么事，就来看看你。”老李挤出一个笑脸，然后安慰阿兰。

“老李，对不起……”阿兰颤抖着声音说出这句话。

“好啦好啦，没事。”老刘说完，拍了拍阿兰的肩膀。

“他是我的第一任丈夫，我们在一起五十年了，我真的非常爱他，但是他病了，病得很严重，需要很多钱，所以我才……”后面的话阿兰实在说不下去，她觉得很不起老李。

听到这里，老李已经明白了一切。

——

阿兰，她是一个痴情的女子，准确地说，她是一个痴情的机器人！

这是一个人类和智能机器人共存的世代，在经历了“机器人大奴役世代”之后，机器人的地位开始提升，他们拥有像人类一样的生活，不再接受人类的指令。

但是，机器人始终是比人类的地位要低，很多工作人类都不会交给智能机器人做，人类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们。机器人要在社会上生存的话，每年就必须要缴纳生存费用，人类称之为“智能人税”。

因为没有很多岗位提供给机器人，许多女性机器人便嫁给了男性人类，而男性机器人则选择和一些女性人类在一起，他们依靠人类来生存。

机器人相对于人类的寿命要长很多，阿兰看起来二十多岁，其实她的年龄比老李还要大。

自从有了机器人的陪伴，人类不再必须和异性人类结婚，因为和机器人在一起，不会有争吵，机器人对于依附的人类会十分听话。

在人类和只能听机器人共同生活，甚至结婚的这样一个时代，发生了很多人类和机器人相恋的故事，而这样的一对恋人他们之间的感情甚至要比人类情侣之间还要深。

阿兰和他的第一人丈夫一起生活了半个世纪，大多数的机器人还是选择和年龄较大的人类结婚，而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是极少会选择一个机器人当伴侣的。

“老李，你是好人，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嗯，你说吧，我能办到的话就一定会帮你。”老李看着阿兰可怜的眼神，心里一软。

阿兰直视着老李，然后从床上站起来，“和我离婚吧！”

听到阿兰的话，老李险些站不稳，他没想到阿兰竟然会这么说，因为要知道，这个社会，像阿兰这样的女性机器人，不依附人类的话将会很难生存，甚至会被注销掉。

什么，注销？

“阿兰，你……你不会是想要注销吧？”老李不敢相信地问阿兰。

机器人注销，那就和人类的死亡一样，彻底的从这个世界消失！

“是的，我要注销，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了意义，你对我很好，我都知道，我也很感谢。但是，我希望你能帮我这最后一个忙。”

已经结婚的机器人是不能去注销的，他们没有权利决定能否离开这个世界，只有单身机器人才有权利决定。

就在老李不知所措的时候，阿兰展开了双臂，抱住了老李的身体。

两行热泪从老李略微浑浊的眼眶中流了出来，他最终无法拒绝阿兰这样一个痴情的机器人离开世界的愿望。

老李希望机器人也拥有像人类一样的灵魂，这样，说不定阿兰会和她所爱的那位丈夫再次相遇——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