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以琳
现在正是播种准备期,主要劳动是往地里运粪。照例,出工前大队主任必定要有一段训示。
“广大社员同志们,今天我们村来了一批从城里来的知识青年,他们积极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来到我们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们都是优秀的革命青年,能来到我们村是我们全体社员的光荣!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的到来。”
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伴着议论声在人群中响起来,站在一侧的几个知青连忙向社员们鞠躬感谢。掌声停了,议论声却越来越大。队长何剑奎又把嗓门再提高一些,继续训示:“安静!知青们不熟悉情况,需要我们教给他们怎样干农活。现在就把他们分为三组,每组两男一女,加强到较弱的四、五、六三组,下面我念名字,组长就把他们带到自己的组里去。……”
几个知青就这样被分开来,领到了三个不同的组。蔺嫕和田野、高海星被分到了五组,他们向社员们点头致意着站到了他们中间,正式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今天的任务是往西坡头送粪,很快就到播种期了,得加把子劲,纳鞋底儿的婆娘们,今天我要再看见谁挑着担子纳鞋底儿,就拿针戳你个大花脸儿。”
“咯咯咯咯咯……”
女社员们一阵嘻笑。
“好了,出发。”
蔺嫕他们跟着社员们出发了。因为是生手,他们被分到不同的三个小组,用人力车送粪。蔺嫕这个小组负责拉车的是一个脸色黝黑,叫何康生的三十多岁男人,粗壮的胳膊让人感觉他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他很少说话,蔺嫕和另一个中年妇女装粪时,他就蹲在一边,拿出一个纸条来,从衣兜里摸出一撮劣质的烟丝撒在上面,双手很优雅地卷起来,用舌头一舔,一支自制的卷烟就在他的嘴里冒出青烟来,呛得蔺嫕一阵猛咳,他就不好意思地往远处的下风头挪一挪。
这簸箕湾的得名原来是因为地形。这个村子三面环山,地势就像一个簸箕,人居住在环山的湾里,地全都在三面的山上。这里的树很多,环抱着村子,也遍满山坡。各种大大小小、高低参差的树,想必到夏天的时候就将绘出一番秀丽的山野风景画来。但也很阴湿,蔺嫕感觉气温比洮阳镇至少要低七、八度,出门时,她又加上了厚厚的毛衣,但这并不影响她对这山水的喜爱,只是到后来她听到了一首形容这块土地的民谚,而且亲身体验了它的真实:“鸟语花香饭不香,山清水秀人不秀。”
上山的路又窄又陡,只能勉强容得下一辆人力车。何康生在前面拉,蔺嫕和那个中年妇女在后面使劲地推,好不容易把一车粪运到了地边。这些地多半都是坡地,而且有些非常陡,卸粪也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有些身体强壮的妇女是在用担子挑,刚才主任训斥的就是这些妇女。她们可真够有本事的,肩上挑着高高一担粪,那么陡的山,眼睛却不看脚下的路,只是迈着悠悠晃晃的步子,一门心思扑在手里的针线活上。此刻,一串纳鞋底儿的妇女后面一个男人大踏步地走上来,猫在最后一个妇女的身后,一把就夺去了她手上的针线活。
“啊!给我,给我。”
妇女卸下担子从主任手里夺鞋底儿。
“我扎你个大花脸儿你信不信?”
主任举着鞋底儿嚷嚷。这下可好,前面的妇女们一齐放下担子围了过来。
“你扎呀!扎呀!花妹子的俊脸蛋儿你能扎得下手?”
“看我们先把你给扎啦! ”
“哈哈哈,扎他!扎他!扎他! ”
一群妇女叽叽喳喳,打打闹闹地向主任扑过去,主任哪里是这群女人的对手,赶快讨饶。
“别,别……不扎了还不行吗?别!别……”
这群妇女不理他这套,眨眼间就把退到树林边上的主任按倒在了一棵树下。
“别!啊!别……”
随着主任的惊叫,妇女们哈哈大笑着一哄而散。蔺嫕以为她们真扎了主任的脸,忙去看树下的主任。
哇,主任竟然光着屁股,裤子被扯下来,而且塞满了树下的枯枝败叶,扎得主任嗷嗷乱叫。蔺嫕被吓出了一身汗,赶忙捂了脸转过身去。此时满山遍野一片哄堂大笑。几个小年轻跑过去,看着像帮主任掏树枝,其实拿起树枝就扎主任的大腿,嘴里还说:
“看看,怎么又跑光啦!我来帮你掏……”
“嗷!啊!去你妈的小兔崽子!看老子不阉了你……”
疼得乱叫的主任踢了一个小年轻一脚,小年轻便捂了下身蹲在地上。
……
“这里的人怎么这么野蛮呀!感觉就像进了原始村落……”
“别处都是女人受欺负,这里可是大男人受欺负。嘿嘿嘿,别说,挺受用的!”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今天在山上看到的那一幕闻所未闻的场景。她们虽然感到震惊,但内心却也感受到一种长久以来不曾有过的轻松,尤其是蔺嫕,自从大串联回来后,她就由一个积极追求进步的革命青年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不能和家庭划清界线的黑五类, 每天给牛棚里的父亲送饭,陪着默默忍受、只知道向她的上帝祷告的母亲挨批斗。现在,她在这里似乎呼吸到了一种自由的清新空气,无论是这两个比她年长的室友还是那些在恶作剧中欢乐地劳作着的村民,都让她感到轻松和欢愉,她的心又年轻了起来。
“哎,你们说,主任的……那个东西……是不是给戳残废啦!”
彭丽娟突然提出一个让姑娘们难以启齿的问题。
“千万别……,那他老婆可就惨啦!”
处处替女人着想的徐静还真有点担心似的。
“不会吧,那东西……会……那么脆弱?”
蔺嫕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
“嗳,傻妹妹!知道那个部位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吗?你没看见被主任踢了一脚的那个小年轻,当时就蹲在地上,脸色煞白煞白的!”
“他可别给踢坏了,那么年轻肯定还没结婚呢!”
“傻大姐又替人家担心啦!要不……你去试试?”
“啊,你真坏!坏妮子,坏妮子,让你再贫……”
徐静和蔺嫕一齐扑向正解衣扣的彭丽娟,把她按倒在炕上,四只手在彭丽娟身上一顿乱挠,彭丽娟痒痒得一阵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的。
“虱子!虱子! ”
彭丽娟情急之下想起了虱子,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哪里?在哪里?”
徐静停下手来赶快看自己身上。
“这儿,这儿,哎呀,跑啦!”
“好啊,你骗人!”
“咯咯咯咯咯……”彭丽娟又是一阵大笑。
“哎哟!别闹啦,别闹啦,当心虱子真跑身上了。洗的衣服还没干呢!”
听蔺嫕这么一说,徐静也住手了。彭丽娟躺在炕上喘着粗气擦着眼泪。
“咱们的衣服放哪儿呢?”蔺嫕抱着脱下来的衣服四面环视。
“只有放桌上啦。”
徐静抬头看来看去,房间里除了炕就只有一张桌子啦。
“不行,虱子会爬过去的。”蔺嫕还是不放心。
“那儿,挂到那儿。”
彭丽娟躺在炕上用右手指着。蔺嫕和徐静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她说的是房梁。
“你是说吊到那里啊?那么高,怎么吊上去啊?”蔺嫕惊异地说。
“看来只有这样啦。”
“可是怎么吊上去呢?……”
“绳子,咱们绑了铺盖的绳子。”
“对,对啊! ”
徐静说着,一骨碌溜下炕去找她的绳子。于是姑娘们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绳子扔到了房梁上,取得了她们与虱子大战的胜利,虽然虱子还在她们的被筒里瞎蹿,但总算远离了她们的衣服。这一招后来也被今天早晨还口出豪语的男生们借鉴了,于是它成了知青宿舍里一道特有的风景线。村民们一直都没搞明白吊在房梁上的那根绳子是干什么用的。
世上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同一件东西或同一件事,对某一群人来说就像太阳和空气的存在一样自然,而对另一群人,却如临大敌一样,需要他们去为之战斗。
安静的乡村的夜里发出了姑娘们轻微的酣声,她们的乡村生活在欢快轻松的气氛中开始,但却注定不可能在同样的气氛中结束,这在两个多月后就悄悄地露出了端倪。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