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以琳
天空阴沉沉地低垂着,寒风吹打着窗户吱吱作响,冬的气息已经浸透了天地生灵,这里已没有了生的火种,万物都已停息,凝固为空虚的混沌,就像创世之初的黑暗渊面,连神的灵也不在其上,有的只是死亡的阴风和幽深绝望的地狱之门,它赫然洞开,象饥饿疯狂的狮子的口,吞吃着它所能找到的一切生灵。
一夜未曾合眼的蔺文瑄,他眼里的世界已没有了色彩,万物都在模糊地旋转,天空、干枯的柳树枝、结满了冰花的玻璃窗、老郭的脸,它们都在蔺文瑄的眼前幻化成了一个模糊飘逸的影子,仿佛是从地狱之门飘上来的幽灵,围着蔺文瑄旋转,不停地旋转……
门被打开了,一股寒风夺门而入。
“怎么还不起床?学会偷懒了啊,看来最近对你们太客气了。给我起来,看你还偷懒,看你还偷懒。”
钟志刚一边叫骂着,一边抡起皮鞭抽打着还躺在床上的三个人,郭怀英和李浩然都赶忙从铺上爬了起来,唯有蔺文瑄,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当钟志刚一鞭子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应。钟志刚以为他死了,走过来拿手放在蔺文瑄的鼻下。
“活得好好的,装什么死,给老子起来。”
又是一皮鞭抽在蔺文瑄直挺挺躺着的身上。
“今天就让他休息一天吧,他心里难过。”郭怀英向钟志刚求情道。
“他难过,老子我还难过呢!蔺怡不是因为你这个反革命老爹,她会甘心嫁给簸箕湾的老光棍吗?”
蔺文瑄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攥住了钟志刚的衣领。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个反革命害了蔺怡!”
“你说什么?”
蔺文瑄的眼睛里放出从没有过的凶光,此刻,愤怒、绝望已经咬嚼得他几近疯狂了。钟志刚从没看见过这老头如此凶狠过,一阵恐惧使他想要挣脱蔺文瑄的手,但他的手象钢钎一样钉死在钟志刚的衣领上。
“你,你想干什么?”
“哈哈哈……”
蔺文瑄忽然仰头狂笑起来,当他再次伏下头的时候,他以从没有过的力量把钟志刚压倒在地上,忽然一口咬住了钟志刚的脖子,一股鲜血从钟志刚的血管里涌进了蔺文瑄的嘴里,钟志刚顿时感到体内的血在奔涌而出,蔺文瑄疯狂地吮吸着这新鲜的血液,他有了奇妙的活过来的感觉,他的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的眼前又重新有了色彩。啊,这是多么美好的感觉!多么奇妙的感觉!在这一刻,儿子的影子越来越模糊了,他的眼里、脑海里、嘴里、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全是鲜红的血色,那种诱人的、让他心魂颠倒的血色……
站在旁边的郭怀英和李浩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蔺文瑄从来都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是不是疯了!
听见动静的韩梅、孟惠君等人闻讯赶了过来,看见眼前的情景也呆在了那里,好半天,韩梅终于反应过来。
“起来,起来,你个老东西!”
韩梅举起皮鞭来向蔺文瑄的后背一顿猛抽。
“啊!”
蔺文瑄咆哮一声回过头来,那如狮子一般的吼声和嘴上的鲜血把韩梅和孟惠君他们吓得退了好几步,蔺文瑄站起来一步步地向韩梅逼近,嘴上的血顺着下巴流了下来。韩梅一边向后退着,一边示意小喽罗们包抄过去。韩梅举起皮鞭一鞭抽在了蔺文瑄的脸上,一道血印自上而下斜顺着鼻梁渗了出来,孟惠君又想到了那天批斗会自己的可怖经历,吓得尿从裤子里流了出来,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
“是,是,是,是人,人,人吗?”
“还不快打?”
“别打了,别打了。”
郭怀英扑上来阻止,韩梅一把把他推倒在墙角,四面八方的皮鞭顿时像冰雹一样砸下来,里面充满了恐惧,充满了仇恨。蔺文瑄在地上翻滚着,咆哮着。二十多分钟后,韩梅他们打得大汗淋漓,血肉模糊的蔺文瑄终于爬在地上不动了。他们停下来喘着气。
“看看怎么样了。”
一个胆大一点的小喽啰慢慢凑过去,伸手一探已经没有气息了。蔺文瑄已被他们活活打死。这群暴徒们松了一口气,这才赶忙过去查看钟志刚的情况,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快送医院。”
临出门,韩梅又转身看一眼全无人样的蔺文瑄,对一个小喽啰说:
“通知家属,收尸。”
此时的李浩然已经瘫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本就有心脏病的他怎能经得起如此惊吓,韩梅看一眼对小喽啰们说:“还有这个,也抬走。”
当乔路得安葬了蔺文瑄的时候,这个女人瘫软在坟前再也起不来了,上帝在一夜之间让她失去了两个亲人,这副重担她瘦弱的肩膀怎能担得起啊!孤苦伶仃的乔路得从此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平生第一次开始怀疑上帝的存在,反诘上帝的公义和良善,她的心灵经受着煎熬,她对上帝的信心被动摇、被挫败。
牢房里又变得平静了,而且是孤独的、凄凉的平静。李浩然神志不清被允许回家治病了,钟志刚虽然拣回了一条命,但受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疯掉了,每天都在镇上大喊大叫“吸血鬼来了,吸血鬼来了。”搞得全镇都充斥着阴森恐怖的气氛。这牢房里如今只剩了郭怀英一个人身单影直。和蔺文瑄相处得习惯了,郭怀英非常地想念蔺文瑄,时常想起他们在一起讨论各种学术、社会、人生问题的日子。他就这样孤独地想着、回忆着,也为蔺文瑄那一天的吸血行为而吃惊着、窃喜着、痛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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