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雪莉
这见鬼的爱情1.
苏晴拿出小镜子,从鼻侧撕下一小块皮,叹了口气:
“啊……好干。”
苏晴本在这样干燥的北方生活了十几年,一朝选了个气候温润的城市上大学,回家反倒不适应起来。
她呼出的白雾糊了镜子,一瞬间便看不清了,才觉得天气是真的冷。她抱着胳膊转身回屋里,贴着暖气片暖手。
“姥姥,您别总自己干活,有什么事您叫我爸来。”
苏晴走过去踢踢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男人:
“爸,你去看姥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坐在自己妈家里四体不勤好意思吗?”
苏达岩挠了挠头,十分不情愿地站起来:
“好好好,晴晴说什么,我还敢不从嘛?”
姥姥把手里还没剥洗的蒜推到苏达岩脚下,笑眯眯道:
“还是晴晴最知道疼人,你呀,得学学。”
苏晴笑了笑,她捂暖了手,抬头透过窗子往外看。只见门口是条水渠,再过去便是和水渠同向延伸的大马路,快过年了,路上的车越发多了。再过去是一汪大河,河水表面完全没个波澜,显然是冻住了。
“我总算是知道姥姥家为什么格外冷了。”
苏晴叹道,这里四面环水,夏天虽可调节温度,但是水的比热容那么大,冬日化雪的时候把环境里的热量全掳走了。
大河的下游,远远地有一个小区,看着很眼熟,苏晴才想起来,那似乎是她高中时一直教她的化学老师住的地方。
她难得出门,原是跟着爸妈一起探望独居的姥姥。李远先生又是她高中时期为数不多敬重的老师,她打定主意,吃完午饭便骑着小电驴子去看看。
2.
苏晴老爹知道苏晴的想法,本想开车送她,可苏晴断然拒绝了。她一直以来性子比较活泼,以前跟李远老师相处得不错,可家长一起登门的话,这性质就变了。还是自己过去拜访一下就好,不用太过于正式。
“苏晴?”
正在等着过马路的苏晴听见有人叫她,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生走过来,她迅速低下头,就当没看见。
正好面前的路上已经没车了,她转动小电驴子的把手准备冲过去,车尾却提前被人给拉住了。
苏晴一阵尴尬,她转头看着拉住她的男生,勉强地笑道:
“梁煜啊,我没看到是你。”,她还心虚地指了指自己眉心道:
“你知道的,我近视。”
谁知梁煜毫不领情,他倾身下来,凑得极近,几乎挨到苏晴的鼻尖。他直视她的双眼,还单手捏着苏晴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就在苏晴憋气到快要窒息的时候,他一手插在大衣里,直起身子居高临下道:
“你不是戴了隐形眼镜嘛。”
“……”
苏晴苦下了脸,梁煜这个人,真的从来不给她台阶下。从前在一起时是这样,现在分开了也还是没变。他只要用那双清冷的眼看着她,她那些小聪明也好,掩护也罢,都能立刻无所遁形。
他总是这样过于真实,可即便是苏晴,也是需要用来伪装的遮羞布的。
得知苏晴要去看李远的时候,梁煜的表情十分微妙。
“你不知道李远已经不再授课了吗?”
“哎?李老师好像还没到退休年龄吧?”
“是被辞退的。”
“为什么?”
梁煜揉了揉眉心,过了一会儿才道: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一定要去看他吗,一个糟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苏晴缩了缩脖子,她仰头就能看见梁煜的嘴角弧度,那个中间平,两端微翘的样子分明就是不耐烦。
从前他每每这样,就会把她像兔子一样裹在大衣下,叫她说不出话。用梁煜的话来说就是,眼不见心不烦,把她的脸挡住眼前也就清净了。
苏晴也有反抗过,但梁煜用不可抗拒的眼神瞟她:“你想我把你脸朝后扛在肩上?苏晴,你真的很麻烦。”
苏晴眨了眨眼,坚定道:“一定要去看李老师。”
她顺便小腿往后撑了一步,带着电驴子打算逃出梁煜大衣能罩住的范围。哪知却被梁煜一把掌住车把,他右手一拨,长腿一迈就要坐上来,苏晴见状吓得往后退了好大一截。
“我跟你一起去。”
后来苏晴双手放在梁煜的大衣口袋里,极不情愿地环着他的腰,梁煜骑着让他的双腿无处安放的小电驴子,载着苏晴一路下坡,沿着河岸往下游驶去。
苏晴的脸因为惯性贴在梁煜背上,她一动不动,闭上了眼。这个感觉,时隔这么久,说不想念是假的。
3.
来到李远家的小别墅,大门紧闭。一打听才知道李远夫妇已经卖掉了这栋房子,搬去了远处一栋很便宜的公寓。
这里所谓的公寓楼,纯粹是个几层刷白的素房,像学校里的教学楼一样。一层好几间,一间住着一家人。
听到这里,苏晴心里很不好受。她印象里,李远一直是一位兢兢业业,性格随和的老师。他知识丰富,最喜欢泡在实验室里埋头做实验,虽然很难出头就是了。
梁煜不愿意细说,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冬天天短,他们又骑了很远才找到李远住的地方,天就已经黄昏了。
但来都来了,苏晴还是打算去看看,约摸着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这是一栋四层的旧公寓,楼梯是陡峭的水泥地。墙上有着各种斑驳的刻痕,大块大块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毛燥的水泥,墙角都生了绿霉。
楼道里有着叮叮咚咚的摔打声还有嘈杂的争吵声,看来有几家人火气格外大。过年的喜悦似乎与这里无关,苏晴更觉沉重,李老师最喜欢安静地做实验,如今,这里这么糟糕,他又丢了工作,日子一定很难过吧?
苏晴蒙头往前走,冷不防被梁煜一把拉住衣领提回来,一个破旧的不锈钢盆贴着面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楼下的水泥地上,哐当声格外刺耳。
苏晴吓了一跳,梁煜撩起大衣把苏晴圈进怀里,只留了一条缝给她看路。
梁煜很生气,那个盆要是砸到苏晴,后果不堪设想,李远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他正在找是谁扔的,走几步见一个人披头散发地蹲在门前,连他都吓了一跳。
梁煜下意识地把苏晴裹紧,夹在胳膊下,谨慎地盯着那个人。
“嘿嘿嘿……”
“嘿嘿嘿……”
从嗓子里挤出来的笑,散漫且无意识。
那是个女生,头发蓬乱,衣襟前满是油渍。她蹲在门前低着头傻笑,而最惹眼的是,她的脖子上居然栓着一个项圈。她面前还有一个水盆,刚扔出去的显然是食盆。
两人都很惊疑,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像狗一样被拴在门前?
苏晴下意识地上前,试探地接近那个人,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打断。
那是个四五十岁的妇女,她把门上的绳索解下来,粗暴地要把女生拽进屋里,回头恶狠狠地看着苏晴:
“哪家的孩子这么不懂事,什么都敢碰?”
梁煜被激怒了,他一把搂住苏晴的腰,皱着眉头道:
“谁不懂事呢,法律社会,你这样是犯法的,小心我报警。”
那妇女却只是轻蔑地笑,挑高了眉和唇:
“法治社会?报警?那好,你们自己看。”
似乎是为了应证她的话,她刚说完手里牵着的女孩就抬起眼。
她低头含胸,目光森森,迅速蹿起来,要不是女人手里的绳子太短,女生伸着的双手怕是会直接掐向苏晴的脖子。
“看见了?”女人十分不屑道,“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小情侣家家的,撞鬼可就不好了。”
梁煜把苏晴搂得更紧,他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暴怒道:
“管好你们家人。”
女人哼了一声,仰着鼻孔把女孩牵进屋里,“彭”一声关上门。
楼道里恢复了安静,梁煜低头见苏晴闷闷的不说话,还以为她吓到了。
“喂,你没事吧,别怕,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然我这就带你回去?”
苏晴如梦初醒,“啊”了一声。
“没事我不怕,我就是觉得那个女生有点眼熟……”
“怎么会?”
梁煜总觉得这里给他的感觉不舒服,他低头就能看见楼下门口的枯草,而这里几户人家生活用的废水直接泼在地上,卫生状况十分不堪。
天快暗了,梁煜打定主意,要把苏晴带回去。
“是谁要报警啊?”
隔了两个门的一家突然出来了个人,胡子拉擦,眼袋和法令纹都格外得重,布满血丝的眼下一片青黑。
但苏晴马上认出来:
“李老师?!”
那人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他扶了扶眼睛道:
“这不是苏晴和梁煜同学吗,你们怎么来了?”
苏晴举起手里的礼品道:“我放假回家,来看看李老师。”
李远爽朗地笑了笑:
“这样啊,你还是没变呢,一直这么善良又心细”,他让过身子,“进来坐坐吧。”
苏晴也笑起来,应了声“好”,而身边的梁煜却纹丝不动,防备地看着李远。
苏晴催了催他,梁煜还是不说话。倒是李远不在意地笑了笑,他眯起眼睛看着梁煜:
“那都是谣言,我没有做过。”
梁煜低头沉吟,拉着苏晴走上前,算是应了。
4.
屋子摆设很简单,除了角落里一张小床,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桌子,几乎占了整个屋子的三分之二。桌子上放着各种仪器,烧杯、试管、蒸馏瓶、酒精灯一应俱全。
苏晴甚至看见有个坩埚里还凝着蓝色颗粒状固体,她好奇地凑过去,坩埚却被李远抢先盖住。
“看来我是白教你那么些年了,不是说过化学药品不能直接闻吗?”
看着李远打趣的笑脸,苏晴不好意思地笑笑:
“李老师这是把实验室都搬过来了啊?”
李远苦涩地笑笑:“老师的家当可都在这里了,你可不要好奇地乱摸啊,有些药品是有毒的,去那边坐吧。”
屋子里又暗又冷,苏晴搓了搓手背道:
“老师家里怎么也不装暖气,不冷吗?”
“实验室要保持低温和清洁,利于有些药品存放。”
梁煜一直没说话,他要把大衣脱给苏晴,无奈苏晴坚决地拒绝了。
李远打趣道:
“想不到你们两个还这么好,那时候你们早恋还是我帮你们保密呢。”
苏晴脸色有些尴尬,倒是梁煜十分自然,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不待苏晴说什么,梁煜就问:
“李……老师,知道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吗?她家里人为什么把她栓起来?”
苏晴这才想起来,她“啊”的一声叫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来姥姥家见过她,她叫……朱媛媛,怎么会……”
李远叹了一声,他长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眼:
“那孩子以前还好好的,不知道得了什么癔症,非说见鬼了,吓疯了。现在还攻击人。”
“那……为什么不送去医院呢,或者找心理医生看一看,兴许会好起来的……”
苏晴低沉地道。
李远把那个坩埚拿到冰箱高处放起来,不在意道:
“你以为住在这里的人,去得起医院?那孩子家里条件不景气才搬来这里,哪里请得起心理医生。”
苏晴被噎了一下,突然想起李远也是因为被学校辞退了才搬来这里。
梁煜随口问:“王老师怎么不在家?”
李远在他们对面一个高脚凳上坐下来,“我们离婚了,她自然不会在这里。”
空气又静下来,梁煜环顾了一下屋子道:
“李老师独自在这里,是想研究什么吗?”
李远听到这里突然振奋起来,眼里闪过兴奋的光:
“他们都觉得这个实验是没有意义的,可是只有我知道我一但成功,将会给业界带来多大的贡献。市面上现有的安乐死用药虽打着安乐的名号,可患者仍会在死前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而我新研制的药完全是无痛苦的,它会在极度愉悦中发挥效果。除此之外,我还发现通过调整玛咖的用量,衍生的新品会产生新的效果……”
李远兴奋而低沉的声音流淌在寂静的空气里,苏晴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李远在讲台上兴致勃勃地讲课,他的课是唯一不会让她想打瞌睡的课。他身上那种对于化学的信仰几乎能通过言行感染每一位同学,让大家不自觉认真起来。
可是,这里太冷了,整栋楼就住了几户人家,更加显得清冷。外面的天渐渐暗下来,苏晴头一次,听着李远的话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她抱着胳膊,仿佛咽下一块很凉的冰淇淋,通体发寒,又如坠深渊。她没来由地心悸起来,惊慌地抬起头想努力听清李远在说什么。
可她一抬头就看见李远身后的窗户上趴着一个什么人,以发覆面,也不说话。
苏晴不知道说什么,舌头不受控制,只能发出“啊”的声音。那人也不理她,只是笑。
“嘿嘿嘿……”
“嘿嘿嘿……”
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低沉又无意识。苏晴还以为是方才见到的朱媛媛,她“蹭”地站起来,跑过去。
却见窗台上什么也没有,而下面,是四楼高空,根本不可能有人。
寒风刮着窗户后的几棵白桦树,树枝哗啦啦地晃着,苏晴想也许看错了。
她转身准备回去坐着,却发现衣角被人拉住。她回过头见那个人又趴在那里,伸出惨白枯败的手拉住她,发出极低沉的“嘿嘿嘿……”的笑声,慢慢抬起头。
苏晴定睛一瞧,那是王兰芳,也就是李远老师的妻子。眼眶模糊,满脸惨败,眼里耳里都簌簌地流着鲜血。
苏晴吓坏了,她跳起来,胡乱打着自己的衣角,卖命地摆脱那只拉着她的手,惨叫一声接着一声。
“苏晴,苏晴,是我,我是李老师啊!”
笑声突然不见了,手也不见了,眼前出现李远老师关怀的脸。苏晴愣了半晌,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窗户边,对着窗外乱喊乱叫,而梁煜从身后紧紧抱住自己,她这才感受到温暖。
“苏晴,你怎么了?”李远皱着眉头问道。
苏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了两眼窗外。
“没事,我……我梦游了。”
“笨蛋!”
梁煜气急败坏地把苏晴的头摁在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刚才苏晴突然看起来很困,就在他以为她要睡着了时,她却突然自顾自度到窗边,然后就大喊大叫起来。
她以前从来没这样过,梁煜还以为她看到什么吓到了,连带着他也被吓了一跳。
“啊,没事就好,天色很晚了,我这里地方小也没准备什么,就不留你们吃饭了,梁煜你们快回去吧,我把你们送到路口。”
李远十分坦诚,梁煜早就想离开这里。他把苏晴罩在自己的大衣里,苏晴好像还在轻微地发抖,他真被她吓到了。
出去的时候,隔着两个门的房间在亮着,只见之前那个妇女突然出现在窗边对着走廊上的他们,笑嘻嘻地道:
“小情侣家家的,都告诉你们不要乱来,撞鬼了吧,撞鬼了吧……我们媛媛啊,从前也是这样的。”
梁煜握紧拳头,满胸怒气,但他还是怀里藏着苏晴往外走,而那个女人双手抓在两个铁窗拦上一直目送着他们。
5
回去的路上,清冷的河风吹在脸上,苏晴清醒了许多。她还是被梁煜要求抱紧他的腰,苏晴埋在他的背上,闷闷地道:
“梁煜?”
“嗯?”
“世上有鬼吗?”
“没有。”
“那我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了王老师的鬼魂?”
“世上绝对没有鬼,那一定是幻觉。”
“嗯,我信你。”
苏晴像是得到了力量,她今年二十一岁。长这么大,她从来都不信鬼神之说,可今日的遭遇确实让她心有余悸。
她回头看那栋旧公寓,那么大一栋楼,却只有三四户房间亮着灯。随着他们越驶越远,它像一个庞然大物逐渐隐在黑暗里。
苏晴眼前似乎又浮现出王老师那个凄惨的样子,耳边还回荡着那种无意识的“嘿嘿”的笑。她主动抱紧梁煜的腰,不敢想如果今天不遇到他,自己会怎么样。
梁煜把苏晴送到她姥姥家,得知她还会在这里住几天,他心情稍稍舒缓一些。他其实从前是怨苏晴的,可今日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那种心情却全然不剩,他知道,自己是想她了。
梁煜揉了揉苏晴的发顶: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会来找你,你不是想知道李远出了什么事吗?”
苏晴的脑子还在一系列的变故中僵硬着,没觉得他这动作有什么不合适,呆呆地点了点头应了。
直到过了马路到了家门口,苏晴才见到自家老爹摩拳擦掌,一脸认真地站在门边,看见她故意大声道:
“晴晴,要是有什么坏小子敢欺负你你就告诉爸爸,你指哪我打哪,非把那些不安分的臭小子打到屁滚尿流不可。”
苏晴如梦初醒,她停好小电驴子,一把把自家老爹扯进屋里道:
“你怎么老在这闲着,赶紧去给姥姥还有妈妈帮忙。”
翌日,苏晴顶着两个黑眼圈见梁煜的时候,梁煜皱着眉头看着她:
“怎么,昨夜没睡好?”
“是啊,虽然知道那不太可能,但毕竟是亲眼所见。”
苏晴努力克制着恐惧,梁煜见状叹了口气,撩起大衣一把把她罩在怀里 。
苏晴吓了一跳,她使劲从他怀里退出来。回头看见自家老爹镜片后爆射精光的双眼,脸上漫上红云,她费力地推着梁煜走向不远处的奶茶店。
她也就没看见,她埋头推人的时候,梁煜回头得意地回视她老爹,也不知是挑衅还是炫耀。于是他老爹挥舞着拳头,闷闷地生气去了。
梁煜抿了口咖啡,店里暖暖的,还养了几只猫。苏晴正借着撸猫躲避着梁煜的眼神。苏晴此刻很是心虚,她知道梁煜和她姥姥家住得近,但没想到她来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他,也没想到刚一遇到他就出了这么多事。
她心里乱糟糟的,现在跟他喝茶,名不正言不顺,她怎么想怎么别扭。
倒是梁煜见苏晴不敢抬头,他好整以暇地开口:
“我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苏晴僵了一下,她放下猫,坐好,等着梁煜的下文。
“我本来还想问你当初哪来的胆子甩我,现在看来你确实没那个胆子。”
苏晴苦着脸,心里十分难熬,她甚至不敢抬头看梁煜那双漆黑的眼,生怕一不小心又陷了下去。
“先不说这个,我告诉你有关李远的事吧。”
梁煜觑了苏晴一眼,缓缓地开口,苏晴也打起精神来。
6.
苏晴和梁煜都曾在市中心的和平高中就读,他们代课老师都是跟着班级走的。也就是说,苏晴和梁煜在分到理科班之后,化学这门课一直都是由李远在带着。
李远总共代两个班的化学课,平时为人谦虚,上课轻松风趣,又做得一手好实验,很多同学都很喜欢他,苏晴就总在梁煜面前夸李远长得帅学识高,人又温柔等等。每天在他面前对别人犯花痴,梁煜才很是看不过李远,不就是一个糟老男人嘛。
但不可否认,他代的两个班级的化学是整个年级成绩最好的。李远甚至因此连升几级,也算是实至名归。
李远的人气一直很高,在和平高中甚至是整个市都很有名。可是苏晴和梁煜是他代过的最后一届学生,因为他们升入大学以后,和平高中突然爆出一起教师强暴女学生案件。
令人震惊的是,李远便是当事人。女学生报了警,称李远老师在实验室强奸了自己,全市为之哗然。
可是警方没掌握任何可信证据,女学生当天所穿的衣物和体内没有留下任何与李远相关的东西,也没有她所描述的被强奸的迹象,就连事发地实验室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相关痕迹。
学校调出了监控,女学生进实验室找李远,事后踉踉跄跄地从实验室出来,但衣衫整齐。而实验室里两个人相处的具体细节却被一扇装药品的冷冻柜挡住了,监控基本没拍到有用的画面。
没有证据,案件基本不能成立,李远只是被例行传唤问话,事后还是回到学校讲课,似乎一切都照常。
可是,女学生在旷了几天课后,跳楼自杀了。
事情再度发酵,市民一片哗然。女学生的死引起了很多人的愤怒,认为李远是个衣冠禽兽。如果真没有发生什么,女生怎么可能去寻死。但李远只是淡淡地称道,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校方为了挽救形象,也给学生家长一个交代,私下里给李远和女学生都赔了一笔钱,并把李远辞退了,连带着同为教师的李远的妻子,王兰芳也被辞退了。
“不可能,李老师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苏晴断然否认道。
梁煜看着苏晴的反应,眯着两眼,也不说话。苏晴败下阵来,蔫头蔫脑地解释道:
“我只是觉得,李老师不是这样的人。”
“案件里没找到任何可以指控李远的证据,却也没有可以彻底洗脱他的证据。我倒是觉得,一个喜欢钻研实验的化学老师想消除掉一些东西也容易。”
苏晴却还是迟疑道:“证据是不可能彻底洗干净的,我还是相信李老师。要不然,我们问问王老师吧?”
“这样好吗?”
“哎呀,就当学生表达对老师的关心,我们去看看她。”
梁煜虽然不太想扯这件事,奈何苏晴这个性子就是爱多管闲事,而且还很有干劲。梁煜叹了口气,他知道苏晴对李远和王老师很敬重,可是这种事,岂是他们两个能左右的。
但他还是提前拨打了王老师的电话,接电话的人却是李远,李远说离婚后王兰芳收拾地匆忙,没把这个手机带走,他就一直用着了。
电话里李远似乎自嘲地笑了笑:“她大概换了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号码吧?毕竟跟着我这些年也过得不好,还被我连累得丢了工作。”
梁煜悻悻地挂了电话。
苏晴却在另一边查到了王老师另一个座机号,她打过去对方居然是王老师的妈妈。
那应该是个苍老的可怜人,听说别人打电话问起自己的女儿,十分委屈。她说王兰芳自从丢了工作,又离婚以后变得很沉默,她和李远又没有孩子,一直很压抑。
有一天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去了外地打工,只不过隔个个把月才会给她打个电话,也不回来看她。
老人在电话里几乎抽泣着:“我这一把年纪了,也不指望儿女能给我挣钱,过得多好。只要兰芳能在我身边,我看着她就好了,为什么要去打工,我还有些养老金……”
苏晴安慰了老人好一会,还称一定会去看望老人,才挂了电话。
一晃眼已经是中午了,苏晴沉思了半天,突然抬起头看着梁煜:
“要不我们再去一趟吧?”
她实在是想知道朱媛媛是怎么回事,心里很是不忍。小时候两个女孩子你追我赶,玩得那样好,一晃十年,再见面时,当年的小姐妹却再不认识自己,还过得那么没尊严。
梁煜很不想苏晴再去那个地方,想想她那晚吓到的样子他简直要担心疯了。
但拗不过苏晴睁着一双大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还是同意了。
梁煜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雷霆万钧,她跟谁学会了撒娇,还有没有对别的男人做过?
7.
他们敲开了朱媛媛家的门,朱媛媛的妈妈十分不情愿地接待了他们,给倒了茶,气氛一度很尴尬。
苏晴干咳了几声道:“阿姨,我就是想问问,媛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小时候一直在一起玩儿,怎么现在……”
朱妈妈哼了一声,似乎被戳中了心事,常年被生活的重担压迫的面容很是沧桑。
“媛媛是去年才突然变成这样的,一开始总说窗边有人,撞邪了一样。有时又高兴地乱蹦,后来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我带她去了佛寺烧香,也给她找了很昂贵的医生,医生说她受了什么刺激,创伤啥的我也不懂。但我后来实在是看不起医生了,她就变成了这样。除了我,见到陌生人就攻击,不言不语就只知道笑,我怕她出去伤人,没办法这才把她栓起来。”
苏晴回头见朱媛媛直直地盯着她身后的墙壁,一时笑一时不笑。偶尔看自己几眼,也是伸着手想要来掐她。
苏晴心里很难受,泪水在眼里打转,她喊了声媛媛,可对面蓬头垢面的女孩子根本不理她。
梁煜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你说她是去年才开始变成这样的?”
“是啊。”
蒋妈妈显得很无奈,朱媛媛这个病,几乎拖垮了还算不错的家。
“她说她见的鬼,是不是说有人趴在窗边,七窍流血?”
朱妈妈皱着眉头,似乎也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地关上门。
“是,就是因为她总这样说我怕刺激她,就把那两扇窗户封住了,我男人不在了,那墙还是李老师帮我封的。”
朱妈妈指了指苏晴身后的墙壁。
“但根本不起作用,她还是很害怕,老是盯着那里。”
苏晴这才明白她从进这屋里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是即使是大中午,这屋里也需要亮着灯。因为向阳面的窗户被封,屋里就显得很昏暗。
梁煜拉着苏晴起身告别,朱妈妈浅浅地留饭,两人心照不宣地拒绝了,还告诉朱妈妈不要告诉别人他们来过。
8.
家里很暖和,苏晴的妈妈和姥姥在厨房里洗碗,偶尔能听到他们母女俩说笑的声音,十分温馨。
她和自己老爹一起窝在沙发里看动物世界,困了就准备上楼睡觉。
刚到二楼,整个楼道的灯“啪”的一声全灭掉了。苏晴还以为停电了,下意识地用手里的手机照亮并喊她老爹点蜡烛。
可她打开手机屏幕,只见屏幕上不是以往好看的壁纸,而是闪着一片银花,然后突然黑屏了,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等她眼睛适应了黑暗,视野又稍微亮起来,她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把手放在她肩膀,低头就见一个血淋淋的手印在扩大,怎么也甩不掉。
苏晴尖叫,突然听到“噔噔噔”的响声,她惊恐地回头。视野里幽蓝色的光慢慢升起,一个披头散发、七窍流血的女人慢慢走近。
苏晴尖叫一声,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她激烈地蹬腿退后,撕心裂肺地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晴晴,晴晴,你怎么了,你不要吓爸爸!”
“晴晴!”
苏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睁开眼,见自己老爹、妈妈还有姥姥都一脸担忧地围着她。妈妈已经哭得眼睛红肿,姥姥也吓得不轻。苏晴一把扑倒自己老爹怀里,大声哭喊起来,老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没事了晴晴,不怕不怕,爸爸在这里。”
于是苏晴老爹陪着她,在房间里看护了一晚。而她妈妈和姥姥,两个女人冒着冬夜里的寒风,沿着门口的大路和屋子四周烧了一路纸钱。
大人们都说她撞邪了。
苏晴第二天起来才知道昨夜发生了多么荒唐的事,她脑子里,心里都是乱糟糟的,精神十分脆弱。
她无数次在心里念叨着梁煜告诉她的话:“这世上绝对没有鬼。”
她强撑着找来了梁煜,在那家奶茶店见面,说了昨晚发生的事。
“你怎么了?”
苏晴见梁煜脸色严肃,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觉得,朱媛媛说她看到的鬼,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吗?”
苏晴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往梁煜身边凑了凑,“你是说我也会跟媛媛一样,会疯掉?”
梁煜看了苏晴一眼,捧着她的脸:
“苏晴,你看着我,那都是幻觉,你不要害怕,我想我会揭开你的心结。”
苏晴其实心里很疲惫,但她听着梁煜的话,仿佛还像从前,他的话总让她心安,她这会也不想回忆从前的不堪。
“我们去看望王老师的妈妈吧。”梁煜突然提议道,且语气不容拒绝。
苏晴虽然不明白梁煜为什么突然对这件事上心起来,但她还是欣然买了礼品,第二天同梁煜一起搭了很久的地铁,转了火车去看望王兰芳的妈妈。
那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眼睛浑浊,佝偻着背。恰好老人的大儿媳妇不在家,梁煜和苏晴道明来意,老人像孩子一样,开心地接待了他们。
“赵奶奶,可以帮我们联系一下王老师吗?我们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有点事要跟她商量。”
梁煜耐心地请求老人,可是老人显得很紧张,“可是兰芳叫我没事不要给她打电话,只能是她有空打给我。”
梁煜把座机亲自搬到老人面前,道:
“赵奶奶,您看,我们就是因为有事才找她的啊。您正好有理由跟女儿说说话,您别说我们是她的学生,就说是朋友来看她。”
老人显得十分开心,雀跃地拿起电话,手指在键盘上按着她烂熟于心的那串号码,喃喃道:
“1、5、2、4、8、7、5、0、4、7、6……”
梁煜在听到这个号码时,瞳孔紧缩,他示意苏晴不要出声。
电话许久才接通:
“喂?妈?”
“哎哎,是我啊,芳芳啊,你过得怎么样,钱还够不够用啊?不够我这里还有点,你工作忙不忙啊,不忙就回家吧,我不用你……”
“妈,你有什么事啊,我不是说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吗?我有空会给你回电话,我现在很忙。”
“啊不是芳芳,家里来人了,说要找你。”
“妈你叫他们有什么事就跟你说,我没空。”
然后就是电话被挂断了,老人楞了半天,举着电话的手迟迟不放下来。
苏晴看不下去,上前去接,却发现老人哭了:
“芳芳以前不会这样的,她怎么也不回家看我……”
苏晴手忙脚乱地给老人擦了擦眼泪,安慰了许久,老人却摆摆手走进了屋子。
两个人跟进去,赫然发现许多不属于老人的东西,只见护肤品整齐地摆在梳妆台上,还有些深色衣裙摆在简易的衣柜里。
“奶奶,这些都是您的吗?”
梁煜故意问道,老人摇了摇头。
“我一把年纪了,不需要这些,这是芳芳走得急没带走,我帮她收着呢。”
梁煜没再问,两人又待了一会,在当家人回来之前就离开了。
9.
一路上,梁煜脸色都很难看,他紧紧地握着苏晴的手,好像很紧张。苏晴怎么也抽不出来她的手,有些痛了她才惊呼一声,梁煜如梦初醒。
“你怎么了?”
“苏晴,或许,王老师已经不在了。”
苏晴吓了一跳,她打了梁煜胳膊一下,有些严肃地问:
“说什么呢?你到底怎么了?”
梁煜还是一脸严肃:
“你记不记得,赵奶奶拨打的号码。我们之前打那个号码的时候,是李远接的。”
苏晴听到这里,凉气沿着背脊一路向上,她结结巴巴地问:
“你是说,王老师被李老师……”
“是。”
“那我看到的,真是王老师的鬼魂,她其实是来找我诉冤的?”
梁煜生怕苏晴又想起恐怖的事,把她环进怀里,小心翼翼地引导着:
“我说过了,世上没有鬼。”
苏晴好像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她有些发愣。
“那我……”
“是幻觉,我想,是李远在研究的东西,有致幻的作用。”
“那你为什么没……”
梁煜知道苏晴想问什么,但他坚信自己的想法,“这个就只有警察才知道了,我们报警吧。”
10.
一桩震惊全国的杀人案被侦破,且是因为当事人涉及一年前性侵女学生案,在市里又掀起轩然大波。
曾在和平高中教学的李远,走私大量违禁药品,却称自己是在进行科学研究。
李远称自己所研制的药品,是用于安乐死药物的改良版,且可以通过配方剂量改变,产生不同程度的效果。
该药品是蓝色颗粒状固体,李远早在还在学校任教时就已经初步调配成功,致使一名女学生不慎接触,产生幻觉,认为自己被玷污,从而跳楼自尽。
李远搬家后诱导邻家女孩朱媛媛服下药品做实验,朱媛媛产生幻觉,精神崩溃。后来李远的妻子王兰芳也不慎接触这种药品,清醒后阻止李远研制,李远一怒之下杀了王兰芳,并对王兰芳的母亲谎称王兰芳打工去了,还定时用变声器冒充王兰芳与其母亲电话联系。
后来李远借邻居封窗,他借口帮忙,把朱媛媛母女支开,并将妻子王兰芳的尸体砌进墙里。
朱媛媛中途回家看见了这一幕,被李远强迫服用大量研制药品,朱媛媛彻底疯了,终日盯着那面埋了尸体的墙看。
11.
自从报案后,警察用他们提供的证据迅速侦破了这起恶意杀人案。
结果出来后,苏晴大病了一场,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梁煜每天守在她床头,跟苏晴老爹大眼瞪小眼。
苏晴趁自己老爹去卫生间,看着在床头削苹果的梁煜,问他:
“媛媛看见王老师可以理解,为什么我也会看见?”
“李远家里虽然只有实验器皿和少量的生活用品,但是墙上那幅巨大的婚纱照就挂在进门就能看见的地方,也就是窗户边。这是联想效应,你接触了药品,你的大脑就会暗示自己看见最近时间看到的东西。”
梁煜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病房里,苏晴莫名觉得很安心。
“不管怎么样,王老师终究还是沉冤昭雪了。”
“我说过了,世上绝对没有鬼,倒是人比鬼可怕,李远简直是疯子。”
苏晴说不出话来,她这半个月心情一直很糟糕,她敬爱的两个老师一死一伤,赤裸裸的事实令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梁煜见苏晴低沉的样子,突然质问道:
“别以为你病着我就不会找你要个交代,你当初不声不响甩了我,我难道不要面子吗?”
苏晴把头埋进被窝里,却被梁煜硬掀开被子看她,她支支吾吾才说起过去。
原来当初她的成绩根本不够梁煜哪所学校的分数线,于是与他报了同城却依旧相隔很远的一所学校。
有一天,她坐了很久的车去看梁煜,却发现他架着另一个好看的女生往回走。
苏晴恶心坏了,她自嘲地想起,当初本就是她追的他。再说大学里什么人没有,确实也不差她一个,梁煜要自由,她就放手。
苏晴说完,梁煜气坏了,他拿出手机,翻到与苏晴的聊天界面,日期截止到去年5月6号下午8点46分。
苏晴说:“我忙着呢。”
梁煜回:“嗯。”
梁煜几乎气得砸手机:“上了大学就不理我了,以前至少还每天给我发个晚安,不知道是不是劈腿了,慢慢对我那么冷淡,连晚安都不说了。我去找你你室友说你跟那个什么学长出去吃饭了,我气不过跑去喝多了。至于你说的那个女生,大概是陆学姐吧,我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我压根就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她想搀着我我也拒绝了,我是自己回宿舍的!”
梁煜从来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他眼睛有点红,看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苏晴幡然醒悟,但她还是嘴硬地说了句:
“哦,我那时是社团有点忙,不是故意冷落你的。倒是你,怎么这么巧我刚好就看到了她搀着你。”
梁煜气急败坏,咬牙切齿道:
“苏、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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