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论是职场还是单位。风波来临时,都会身不由己。
一
李梦林一觉醒来,朦胧中看见窗帘比平日的亮了许多,咦!莫非下雪了?昨夜狂风折腾了一夜,刮得到处是“日日”声不绝于耳。在夜深人静的时刻,让人头皮就有些发麻,倍觉寒冷。
赶紧翻身起床,拉开窗帘,一片白光耀人眼目,果然一场大雪静静铺排在地上楼顶上,外面是银装素裹了。雪的洁白衬托得空中也显得比平日要澄明了许多。看来,昨夜这雪是偷偷溜来的。
摸出手机看了看,不禁吓一大跳,马上就到七点了,往常上班是提前半个小时,待到近八点赶到单位时,时间是很宽松的。但今早这大雪,恐怕路不好走,得赶得更早才对。他心里一惊,顾不得再为雪感慨,草草洗漱完毕,稍稍整理下衣着,早点也未吃,驱车便向单位奔去。
外面的路很不好走。说是奔,其实是小心翼翼地爬。轮胎不断打滑,车子时不时掉转着屁股,他高度专注打着方向,规避着对面行来的一辆辆也是行如蜗牛的各类汽车。到单位六七公里的路,竟然走了近一个小时,天虽然冷,他头上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待到将车停好,一边往办公楼高一脚低一脚踏雪而行时,一边看了看手机,心里不禁一沉。尽管紧赶慢赶,还是八点过了一刻,迟到了!
瞬间,他脑海里浮起了顶头上司钱处长那张看似和气却颇严厉的脸。老头子生活上挺随和的,但对工作要求极为苛刻,尤其是准时准点上班准时准点干某事,简直是用秒来计算。对时间的要求,他近乎一种偏执狂。
李梦林曾亲眼看见钱处训斥一名刚进单位不久的新人情形,那气氛当场要爆炸,也曾亲见他为这名新人安排吃住,不惜放下身架跑前跑后到处张罗的身影。李梦林心里得出个结论,这钱处是南方稻田里扎稻捆的扁担:两头尖啊。
一想到也有可能被钱处痛斥,李梦林心里就有些发慌,也不管脚下仍在打着滑,歪歪斜斜往办公楼奔去。甫一进楼,见有好几个女同事也正匆忙往前走。边走边嚷:“坏了,坏了,这下可了不得了。”
李梦林大喜。原来,不止他一人迟到呀。这下好了,如果挨训,总算有人作陪,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那么显眼和狼狈。女士们杂乱着朝楼上奋起身子往上爬,那急吼吼的样子好像在爬旅游景点的石阶。估计为了赶时间,电梯也不用了。
李梦林不声响笃定的尾随,反正今天迟到的人不少,也不在乎这一会儿半点时间。他稳稳的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踩着,右手还扶着楼梯,以免脚下打滑。因为,刚才他的脚底哧溜一下,差点摔倒。这是因为鞋底的残雪所致,不由得让他神经紧张起来。
一双高跟鞋也在他眼上方晃动着。这是处里的杨红。估计冲刺一段时间后,累了,被那几个女士拉下了。黑色高跟鞋胡乱挪动,在李梦林看来就像喝醉了酒,轻飘飘的。
他不禁感到好笑。到底是女人啊,耐力毕竟有限。哪像自己,脚步稳稳地,像壁虎的吸盘。正想着,忽然只觉眼前一黑,杨红的脚把持不住,在台阶上就那么一趾,身子往后便仰倒下来,一头乌发垂落,像黑色的瀑布。
李梦林大惊,下意识伸出左手挡住她那苗条的身子,双脚用力,迅即腾出扶楼梯的右手,将杨红紧紧抱在怀里。即便如此,杨红倒下的惯力也将李梦林冲向楼梯,闷声地相撞,让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疼!”杨红在他怀里躺着,轻声呻吟着。“你也疼?”李梦林惊讶地问她。她点点头:“脚脖子崴了。”嘴里直吸气。李梦林此时也觉得腰疼起来,他也吸着气,杨红抱着他的身子,加重了腰疼的力量,他不得不让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以减轻这种疼痛。
现在,她那洁嫩的面庞几乎贴近了他的脸,他感觉到她的吹气如兰。散乱地几绺头发还撩上了他的脸,有点麻痒的感觉。一阵女人身上特有的体香扑面而来,如五彩缤纷的花蝴蝶在他周围蹁飞。
李梦林平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近一个女人。虽然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仍然感觉到两人咚咚的心跳。她蹙着弯弯的细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波光粼粼凝望着他。
脸上热起来了,还有些发烫,李梦林心中一凛,赶忙别转脸向四周张望,想找人帮忙来摆脱这尴尬的情景。她一时站立不起来,而他的腰也在隐隐作痛,不敢用力。可是,偌大的楼道静悄悄的,那帮女士们早就跑得没影了。
怎么办?李梦林皱起了眉头。杨红身上的体香却不依不饶地包拥着他,竟让他的疼感在逐渐消退,于是香味与疼感竟混合成了一种咀嚼橄榄果的感觉,一时让他有些神摇心迷。
“你俩在干什么?”一个声音在李梦林耳边响起,虽然低沉,却无疑是一声炸雷,将李梦林从迷乱的状态中拽回来。他眼前现出一张中年女人的脸,鼻尖上还有几粒雀斑。
“刘副处,我····我们·····”,李梦林慌乱中竟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说明当前所处的窘态。这是他处室的刘副处长,四十多岁,成天不苟言笑,讲起话来,一副马列老太的口吻,而且总是拿狐疑的眼光看你,好像你天天偷了什么东西似的,李梦林平日是最讨厌她。每次向她汇报完工作后,就赶紧溜出去,不停擦着额头上的细汗。
“秀恩爱,撒狗狼也得选个地方!”刘副处长蹙起了眉,脸拉得老长。她缓步登梯,打算从他俩身边挤过。李梦林吃了一惊:坏菜,这下误会大了。敢情刘副处把他见义勇为当成在这个场合与人调情的糗事了。
他结结巴巴地苦着脸说:“刘处,不····不是····是·····”
“什么不是?人都丢到这份上了,还不挪手啊?”刘副处已上了好几个阶梯,扭转身子对着李梦林怒目而斥:“简直不堪入目。”
杨红却在此时闭了眼,不吱声,脸上飞起一片红霞,身子软软地贴着他,双手依然紧紧抱着李梦林的脖子。
李梦林心里陡然升起阵阵惶恐,丝丝噬心,彻骨的寒。刘副处的高声嚷叫又惊动跑来了几个人,大家一起注目着这一对拥抱的“情侣”,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二
李梦林的脑子嗡嗡一阵后,很快清醒过来,当务之急,先摆脱眼前的窘态,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他的身子有些颤抖,浑身燥热,额上竟沁出细密的汗珠,很是狼狈。
他可怜巴巴地鼓起勇气高声叫道:“喂,喂,我说,亲爱的同志们,别在那儿看西洋景吃大瓜了,我这快撑不住了。杨红的脚崴了,我腰也扭住了,不能动弹,能不能发扬雷锋精神,来帮扶一下啊?”
“什么?”文档室的钱凤英,也就是杨红的小领导,睁着一双三角眼,张着嘴惊呼一声,然后与另二个同事奔下来,两个搀扶住李梦林,钱则俯下身去拿手轻抚杨红的脚。杨红吸溜一口气,皱着眉头说,“疼啊,钱姐,疼。”
她还贴在李梦林的脸边,闻得到吐气的香味。李梦林赶紧把头别转开,在别人的扶持下,慢慢立起了腰,钱凤英趁势曲身将杨红从李梦林的怀里抱拥了起来。一边扶搀着,一边嘴里连连嘟囔,“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呀,你呀,唉!”此时,李梦林总算是与杨红分离开了。
他长长吁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感到身上的内衣就被汗浸湿了。但腰部依然在疼,虽然减轻了许多。他与杨红在钱凤英三人的扶持下,慢慢向楼上挪步。
李梦林倚着楼梯扶手没走几步,不经意间抬头,陡然见到刘副处长立在那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李梦林心里就觉一凛,刚对她挤个尴尬的微笑,她却一扭身,走了。
杨红随钱凤英回到了文档室,李梦林推开自己办公室门,里面的小马小张一齐惊讶抬头凝望他片刻,便立即跑来架着他放在沙发上。
小马对帮忙的人道了谢,然后冲了一杯热茶,放在李梦林面前的茶几上,关心问:“李科长,怎么搞的?”小张也关切望向他。李梦林摆摆手说,“没事,上楼时扭了腰。”
他喝了口茶,身子斜倚在沙发上,心情平复了许多。刚才折腾半天,乍进这暖气烘烘的办公室,觉得舒适了许多,腰也不那么疼了。
“没事就好。”俩人又各自向办公桌走去。“钱处长那边有什么事吗?”李梦林问道。他所以这么一问,就是看看钱处是不是来过科里查岗了。
小张说:“老头子今天很安静,一直没见动静。往常一早上班就到这儿铺排任务,今天却有些反常啊。”
小马自作聪明接着道:“嗯,我估计呀,这大雪天,老头子也迟到了,说不定还没来呢。嘿嘿,以后再训我们,是不是我们也可反训他呢?”李梦林长长出了一口气,暗叫“惭愧”,终于躲过了迟到挨训的这一劫。
和蔼可亲又严厉无比的钱处长,对他是格外上心,平日总是耳提面命告诫他说,你天赋很高,业务过硬,就是个人生活方面的一些细节,要时时注意。岂不闻细节决定成败吗?
于是,李梦林处处注意起细节了。干什么事都是一丝不苛,惹得手下的两个兵小马小张也调侃起他来,说他是钱处长第二。
“谁在说我这老头了坏话?”办公室门被推开了,涌进一阵寒气,让沙发上的李梦林打了个寒噤。他抬头一看,胖胖的钱处长脸上挂着莫测高深的笑,走了进来。
小马小张吐吐舌头,俱低了头,佯作摆弄着桌上的文件以掩饰尴尬。李梦林吃了一惊,下意识从沙发上站起来,钱处却一步向前,扶着他道:“坐下坐下,别站起来。”李梦林于是随钱处一同缓缓坐下。钱处说:“刚才听刘副处长说你上楼扭了腰了?怎么样,不碍事吧?好点没?”
李梦林心想,刘副处也真是嘴快,这么点小事就向钱处汇报了?赶紧说:“没事,好多了,谢谢钱处长关心。”
钱处盯着他说:“哦,那就好,那就好,凡事都要注意细节啊,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上。比如上楼梯,要注意脚下的台阶,光滑的路面容易滑倒人呢。”
李梦林连连点头,又说,钱处提醒得对,提醒得好。嘴里虽这么讲,但总觉得钱处长话里好像有话似的。钱处长又东拉西扯,絮絮叨叨说一通,临了,站起身,冲小马小张故作严肃地说:“你们,都听见没?”俩人一齐冲他做了个鬼脸道:“受教啦!钱处。”
钱处长拿手指点了点他俩,佯怒道:“嗯,小心点哈,别让我抓你俩偷懒的现行,老老实实把活儿干好。”说完,背着手踱着步子去了。
“嘻嘻,钱处今天看来很是和气哈,不过,我看这老头子心里有点弯弯绕。”小马望着李梦林说。
“是呀,窃以为钱处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的,什么‘注意脚下的路’,什么‘细节决定成败、光滑的路面容易倒人’,啧啧,一件小事拔高这大嗓门,吓人哈。”小张吐着舌头,晃着脑袋也附和着。
李梦林嘿嘿一笑,忙制止道:“老干部嘛,经多见广,喜欢饶舌,多听听多想想,也还不错的。”说完他缓缓站起,活动下腰肢,感到舒服多了。最关键的是钱处刚才没有拿今天的上班迟到扳脸。他缓步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来回慢慢踱着,顺手拿起一份文件。
小张见状,忙说道:“噢,对了,那是文档室一早送来的,关于在全局范围内选拔三名副处长的通知。”这时小马赶紧跑过来,围着李梦林,笑嘻嘻地说:“老大,这回你肯定要入围。”
李梦林笑笑道:“全局几百号人,哪里轮的上我了?”
“怎么不能?我早就算过了,能参与竞争的也就是那十来个人。况且你还是后备干部,群众的呼声是很高的。”小张一本正经地说。
李梦林埋首看着文件,说道:“这上面规定可是要海选的,并不仅仅限于后备干部。”
“海选怎么了?没事,还有我们这帮哥儿呢。选票么,老大,别担心,有我们帮忙着拉呢。”小马小张均拍着胸脯表着决心,那架势好像要马上在阵地上发起冲锋,一往无前。
“嗯,这倒是个机会。有劳二位老弟了。不过,凡事就如钱处所说,小事不含糊,细节不放过,一定要稳扎稳打。”李梦林嘴里虽这么说,其实早就心潮起伏了。
为了这个副处长,他是下足了劲儿,做足了功课。这几年他一直在盘算着怎样脱颖而出。局里那些副处长一个个年龄马上到站了,腾出位子,也就在这一二年间。
位置空了,肯定要在年轻干部中选拔。机会不就是来了么?因此,他在工作和生活上处处刻意严格要求自己,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麻痹大意。多少个日子,他精打细算着,如地下的蝉,盼望着破土高歌的那一天。
回望这几年取得的成绩,那是有目共睹的,年年考核是优秀,立了二个三等功,单项先进拿到手软,又是后备干部,带领的科室也是全处全局比较冒尖的。有这些东西打着底子,估计这次应该是稳操胜券。
想到这里,李梦林摸出兜里的香烟,微笑着给小马小张一人一支,小马赶紧掏出火机,凑上来“咔嗒”一声打着火,李梦林点着烟,猛吸一口,望着眼前地跟随了自己几年的部下,此时二人也点着了烟,也在笑望着他,瞬间,三人吸进嘴里的烟,显得鼓囊囊的腮帮,同时憋下去,三张嘴一齐呼出淡蓝色的烟雾,然后同时发出爽朗欢快的笑声。
“苟富贵,勿相忘哈!”小马说。
“苟富贵,勿相忘!”小张说。
“勿相忘!”李梦林坚定地说,猛吸一口烟,又吐出一口烟。
“哟,娶媳妇了还是发大财了,这样高兴?你三个拢一起在搞什么阴谋诡计?烟气呛死个人了!”一声尖利的叫声,让三人不约而同一齐往门口望去。原来是档案室的钱凤英,正立在那儿,皱着眉头,三角眼里投来鄙夷的目光。
三
李梦林见着钱凤英就有点头大,尤其怕她那双三角眼,吊梢眉。李梦林常常想《红楼梦》里面对王熙凤的描写,倒是极符合这个钱凤英的: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只不过没有王凤姐身量苗条,粉面常常含威倒是不错,但没见平日有多少笑脸。
她作为文档室的一把手,是李梦林潜在的副处长位置的竞争对手之一。她比大两岁,芳龄三十三,又比李梦林早来五六年多,因此,时时处处在他面前摆出老大姐的架子。
不过,李梦林倒是很谦虚,任由她呼来喝去,毫不介意,即便忍气吞声,也不与她一论长短。小张小马有时愤愤不平,背地里冲李梦林说,这婆娘整天骑在咱们头上嘚瑟来嘚瑟去,你就这样蔫拉吧唧的?
李梦林自嘲地耸耸肩:有什么办法?没听闻‘好男不与女斗么?’但虽是这样说,心里也是对她讨厌之极。
此时,李梦林看到钱凤英,下意识地堆出满脸的笑,问,钱科长,有事需要我们效劳吗?
钱凤英依然摆着个脸,鼻子里哼了一声,“刚才去钱处长那里送文件,他让我告诉你去他办公室一趟。”说完,又拿手在脸前忽扇了几下,仿佛要把烟气扇跑似的,一扭身,踩着高跟鞋,橐橐地去了。
“咦,钱处刚才不是来过了么?也没有见有什么吩咐的哈?”小马小张疑惑道。
“可能临时有任务。”李梦林若有所思道。他冲二人点点头,便慢慢朝门外走去。好在腰部轻松了,浑身也来了精神。
他到钱长处办公室敲门进去,见刘副处正在沙发上站起,与坐在老板台后椅子上的钱处长告辞,说,那就这样说了。钱处颔首,算是作答。李梦林赶紧闪在门旁,含笑说,刘处好。刘副处面无表情对他点点头,从他身旁匆匆掠过。
李梦林刚刚随手关上门,就听钱处长热情招呼:“嗯,来了,坐坐。”他于是随着钱处长在沙发上坐下。
钱处长拿着指头在茶几上不停地轻轻敲着,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样子。李梦林见状,心里不禁有些惶恐,这又是摆的什么龙门阵?
但他不便问,瞟了一眼钱处那张略显严肃的脸,迅即垂下了头,用手抚着沙发面掩饰心中的疑问。
半晌,钱处叹了口气,缓缓说:“小李子,客观的你仔细回想下,今早上楼时的情形,有什么地方不对没有?”
“啊!”李梦林大吃一惊,蓦地抬起头凝望着钱处长已变得很严肃的脸,此时这张脸的额上眉头也拧成一起了。李梦林心里颤抖起来,脑海里快速闪过早上与杨红相拥的那一帧帧画面:黑色高跟鞋打滑,苗条的身子仰倒,迅即抱住她,俩人相拥撞向楼梯扶手,杨红吹气如兰的呢喃喊疼,他的腰剧烈疼,她的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她站不起来,他也不能动弹,她的脸贴向他······
整个过程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呀?咦?钱处怎么问这个?他盯着钱处,摇摇头,说,“我只是见她往仰倒,马上就要发生事故,能见死不救吗?这,有什么不对?”
钱处微微一笑,点点头说:“精神可嘉,精神可嘉,值得表扬。不过······”,他又打住了话头。沉思片刻,方缓缓说:“按说,你阻住了她往后仰倒,随即就应该扶正才对,干嘛抱得那么紧那么久不分开?脸还贴得那么近?”
李梦林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问。脑袋有些嗡嗡响。还了得!得赶紧撇开。他立即苦着脸说:“钱处,杨红当时脚崴了,站不起,我的腰也闪着了,动不了,就这样僵持,得等着人来帮忙,至少,得有时间让腰缓过劲儿吧?”
钱处突然哈哈大笑,并站了起来,连连说道:“对对,是这个理,是这个理。”他在茶几前踱起了方步,拿着手理着稀疏的头发。笑吟吟地又望向李梦林说:“好好,没事没事。”
说是没事,可李梦林从钱处长办公室出来时,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真是奇了怪了,就这么个简单的事情,搞成一团乱麻了。
钱处长专门把他叫到办公室问起这个,绝不是无缘无故。这一定是刘副处长和钱凤英在处长面前嚼了舌根。一想到这两个女人,他心里一阵透骨的寒。
女人啊!最喜以小见大,鸡蛋里挑骨头,搬弄是非。明明是好心救助,却反而惹来这么一身骚,李梦林一时心里郁闷不已。杨红那个样,不抱住会行么?而且俩人都受了伤,一时动不了,也在情理之中,况且,自己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怎么就成了一个悬疑的大问号呢?他愤愤不平起来。
待他回到自己办公室,发现钱凤英不知什么时候也踅进来,并与小马小张聚拢在那儿窃窃私语。见到他,三人立即散开,钱凤英难得地冲李梦林挤了挤笑容,说:“李科回来了哈,我来找份文件回档。不打扰你们了。”扬了扬手中的一份材料,闪身离去了。
小马小张搓着手,讪讪望着李梦林,表情很不自然。这又是怪事了。李梦林在自己办公桌后坐下,长长吁了一口气。俩人磨蹭着凑上前来,一齐微笑问道:“钱处单独召见,又发布什么最新指示了?”
李梦林心里虽然窝着一肚皮的气,但又不便在这两个部下面前表现出来,况且与他俩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岂不闻世界上的有些事情是越描越黑,尤其是他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更是一种八卦的佐料,与其向别人解释抱屈,不如憋在心里慢慢化解。
他想到此,若无其事地整理着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漫不经心地说:“没有什么事,只是正常工作汇报,马上到年底,得搞工作总结了。”旋即,换了一副嘴脸,冲俩人佯怒道:“抓紧干活呐,把大纲列出来,三天必须完稿。”
但是,他说没事,等到第二天上班时,小马小张反而有事了,神秘兮兮围拢上来,倚在他耳边一通䋈絮絮叨叨,惊得李梦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面色如土,一屁股墩坐在沙发上,不置一言。
四
小马小张神色慌张告诉李梦林,现在局势急转直下,有人搞事!李梦林疑惑问:“搞什么事?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有嘛可搞的?”
小马摇摇头,叹口气:“老大,你还懵着呢!现在全局上下都在对你与杨红的那件事飞短流长,说什么的都有。”
“啊!”李梦林睁圆了眼,随即又皱起了眉。又猛然想起他早晨来上班时,在路上遇到的人与他打招呼,声音有些异常,而且,个个脸上还带着奇怪而暧昧的微笑,他本能感觉到有些不自然和别扭,但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却是一头雾水。
现在经小马小张的提醒,他倒吸一口冷气,本来天就寒,虽然进了屋内,有热烘烘的暖气,还是一股透心的凉从心底直窜到脑门。
小张如一个军师般来回踱着步,皱着眉头做思考状:“当务之急,得赶快进行公关,把这件事澄清,也就是说要洗白。”
小马说:“这种事情,怎么洗?没听说越描越黑呀。”旋即,又躲躲闪闪地偷觑李梦林说:“老大,当时···· ···你抱住杨红,就····抱住·····了?时间还那么久,真没什么别的想法,比如一个正常男人的··· ····那个····?”
李梦林一听勃然大怒:“放屁!我有什么想法?还想法呐,腰疼得很,根本不敢动,而这杨红脚也崴了,她也动不了。就这样僵持了。这件小事,而且本科长还是英雄救美,怎么搞得这般复杂?你们咋都往歪处想啊?“
小张表情严肃地说:“老大,话不能这么讲。客观上来说,一个妙龄美女陡然投怀送抱,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很难不意乱情迷的。抱住而战略相持一段时间也是应该的,是可以理解的。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讲究一个客观正面事实。对吧?”
李梦林惊疑地望向小张,心里打起了小鼓。不得不承认,当时确实有那么一丢丢眩晕,杨红的体香其实至今还在他心里面影影绰绰晃悠。不过,他真的是对她没有更多的想法,也真的没有什么越礼的举动。
李梦林绝望地说:“你这是诛心之论啊,我····我,唉,你们简直是不可理喻。”说完,便颓然坐在沙发上。
小张说:“对吧?诛心不诛心,那只是我们兄弟们关着门说的话,但事实明摆在那儿,刘副处长和钱科长都亲眼所见,很难不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啊?”
小马倒了一杯茶,殷勤送到李梦林面前,说:“老大,别急,先喝口茶,压压惊。”李梦林接过,吹吹浮在茶杯里的茶叶,呷了一口,叹着气:“唉,真没想到,小事酿成大事了。”
“是呀,人言可畏啊,又在这关键时候。那些竞争对手们,不知道多高兴呢。说不定这些谣言都是他们兴风作浪搞出来的。”小马也靠近他身边坐下,心事重重地说。
“我问你俩,昨天我从钱处长那儿回来,钱凤英科长与你们在一起嘀咕什么呢?”李梦林忽然想起什么地问道。
小张小马神色就不自然了,他俩相视一眼,小马低下了头,小张沉吟片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咬着牙齿说道:“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说你抱着杨红,怎么怎么样,还比手画脚,还说,还说······”
“说什么了?”李梦林瞪大了眼。
“说··· ···说·····”,小张垂下头不吭声了。小马此时接了话头,颤声说道:“她说····李科长平日看着一表人才,怪正经的,没想到却是一个伪君子!大色··· ···色····色狼!”
“砰”的一声,李梦林把茶几猛地地一拍,茶杯跳了起来,又迅疾落下,也发出“噼噼”声,惊得小马直跳起来。李梦林陡然站起,脸色铁青,但用力过猛,腰又隐隐作痛。他强忍住,厉声喝斥:“真是无聊,无耻,不带这么坑人的啊。”
小张见李梦林气得走形了的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容,也吃一吓,赶紧过来左手扶着他的腰,右手不停在李梦林胸脯上来回搓揉,嘴里连连说:“嘘!老大息怒,息怒。别理那婆娘的话。女人就是好搬弄这些八卦,长舌妇,大嘴巴,好男不与女计较嘛。”
小马嗫嚅着:“用心险恶哈!这明摆着在败坏老大的名声,搞乱大好局势,好趁浑水摸鱼。果然最毒最阴妇人心。”
“好了好了,别整这些没用的了。”李梦林心情坏极,他何尝不知道这个。如今进步提拔讲究个德才兼备,名节有亏,纵有日天干地的本领也是一边儿凉快去。
何况在女人问题上,从来就是杀人不见血,一句“生活不检点”的评语,就足可以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再也难以翻身。你莫名其妙挨闷棍都不知道怎么挨的。
可是,如今像他这种情况,真是老牛掉入水井里——有劲使不出。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事关今后仕途的发展,过了这个村,再遇下一店,不知道驴年马月。有句老话讲的最精确,一步跟不上,步步打饥荒。李梦林的脊背一阵阵发凉。
他焦虑而郁闷地望着小马小张,询问道:“你俩别讲这些了,关键是怎么短时期内消除影响,我们能做什么。要知道,它直接关乎选票的多寡。”
“这个么,老大放心,我俩是拿出吃奶的劲儿去搞。只是,如今······”小张欲言又止,但终于吐出了最关键的一句:“底气不足啊。”
“是呀,老大,现在是黄泥巴糊在裤裆里,讲不清道不明······”小马刚说到这儿,座机电话铃急促响起,李梦林过去拿起话筒,“·····你好,噢 ······开个小会?嗯嗯,好好,我马上到。”
放下电话,他看着小马小张说:“钱处长来电,说是几个科室的头头碰下面,关于年底工作的安排。”他拿起笔记本和水笔,端着茶杯,对俩人说:“年底了,业务工作可不能落下,你俩可不能麻痹大意。那件事,也得好好琢磨琢磨,拜托两位兄弟了。”
小马小张俱神色庄重点头。
李梦林出门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阵橐橐的高跟鞋敲击楼道的声音。他扭回身朝后看去,那钱凤英腋下挟着一文件袋款款走来。他心里涌起一阵的厌恶,但面容依然灿烂着打招呼:“钱科长好。”
钱凤英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李梦林觉得她那笑,就如夜空里的星星,鬼鬼地眨着眼。
进了钱处长宽大的办公室,几个科长们都三三两两坐在沙发上,钱处长正伏坐在办公桌前,手拿着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左手的沙发上,刘副处长端坐着,面无表情像在沉思着什么重大的问题。
李梦林向屋内人逐个方向点头致意,便寻个地方准备坐下。刘副处长此时开口了:“李科长,腰好些了吗?”
没等李梦林回答,钱凤英立即接过了话,笑吟吟地说道:“可不是好了么?刚才在楼道上走路都虎虎生风呢。”这句话让李梦林如吃苍蝇一般,他微笑着望了望钱凤英,又冲刘副处长哈了腰点点头说:“是,多谢处长关怀,腰好多了,就是不定什么时间还疼痛一下。”
钱凤英嘻嘻笑着说:“李科长果然键壮,皮实。别人都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么快就恢复,神奇啊。”一句话,惹得一帮子科长们哄笑起来。这笑声里,饱含着浓郁的暧昧嘲讽情调。
李梦林心里丝丝凉气直冒:钱凤英果然在痛下杀手了。她这样调侃,明着赞,暗里点,就是说李梦林当初抱着杨红时不能动弹说是闪着了腰是假的。那么,这就容易使人产生广阔的联想:他李梦林为什么撒这个谎呢?明摆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妥妥的一个大色狼!
他瞧着钱凤英那张徐娘半老的脸,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踢死她。嘴上却说:“托在座的各位的福啊,尤其是托你钱科长的福,拯救本科长于危难之中,多谢多谢了。”说毕,双手抱拳,冲四周晃荡一圈。
“好了好了,开会开会。”钱处长手指把办公桌敲得咚咚响。
五
钱处长敲了敲桌子后,端起面前的茶杯,嘴贴杯沿呼呼吹了吹,呷口茶,清了清喉咙,便开始了讲话。
李梦林早就对钱处长的这一套习以为常了。除了开场的动作之外,余下的套路无非有三:首先总结过去的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绩,缺点也有,但瑕不掩瑜。其次是当前需要做的工作有N条,务必高度重视,严防死守,不能掉以轻心;最后提几点要求,大家要恪尽职守,精诚团结,勤奋努力,珍惜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等等。
李梦林以前对这老八股深恶痛绝,重复来重复去,实际上是一堆废话,水的很。有意思么?后来习惯了,便见怪不怪,再后来不得不对钱处佩服得五体投地。别小看钱处这些废话,它的妙处大着呢,放之四海挑不出任何毛病,不担任何风险。
相反,那些大嘴巴的胡说八道,虽然可哗众取宠,但很容易擦枪走火,让人抓住把柄。其次是这一套大家都在搞,你跟不上,那就是另类,在体制内成了另类,结局就很悲催,轻则穿小鞋,重则说不定要挪窝或者一边儿凉快去,由主角变成了配角,甚至莫名其妙地成了非领导职务也未可知。
所以,大家都在一本正经地认真走着永远的套路并乐此不疲,至于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有顶层设计的指引,想来是不会出大的差错的。
不过,尽管是套路,且内容都能背得下来,李梦林在聆听钱处长讲话时,是绝不敢怠慢的。他心里纵然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也得在精致的会议本上奋笔疾书,装出心领神会的样子。是否领会得了暂且不说,专心听讲这是个态度问题。
他写得一笔好字,练的是欧楷,秀气而俊逸,他的速记能力没人比得上,一场会议下来,从头至尾,能一字不落地把会议内容端端正正记录下来,条理清楚,层次分明。页面极为漂亮,惹得钱处长在大会小会都在夸奖,着实让李梦林得意非凡。自从钱处长第一次见他的笔记本后,在以后的工作中,时时处处都高看他一眼,并着力精心栽培,看好他的前程。
李梦林面色庄重沉稳地书写着,在记录短暂的停留中,他不经意微微抬头偷觑会场左右,讶然发现钱凤英也是正儿八经端坐沙发上认真记录。
咦——唏!李梦林心里打了个激灵。他记得她在钱处长每次的会议讲话时,从来不如现在这样用心记录的,不是东张西望就是翻看手机,或者坐立不安一会儿用手捋捋长长的头发,一会儿用指甲刀剔她那修剪得很漂亮的指甲;如今这般装模作样摆拍,有何深意呢?
李梦林迅速收回目光,一边写一边胡思乱想,蓦然想起,前些天他们一块儿陪同钱处长下基层调研时,钱处长一边对着基层的同志指手画脚,一边发表着指导意见,而钱凤英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本小巧精致的笔记本,钱处长讲得眉飞色舞,她手中的笔也在笔记本上跳舞,一副虔诚的神态。
原来如此!李梦林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她是奔着这个副处的位置在钱处长面前作秀。好有心机的女人呀,看来绝不能小看了她。
“喂,你俩在干什么呢?我讲的你们记下来了么?”钱处长忽然敲起了桌子,语气不满地发问道。
李梦林吓了一跳,急忙抬头向钱处长望去,见他皱着眉,铁青着脸冲着另两位科长嚷嚷呢。那两位从会议开始就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还现出暧昧的笑。
会场出现了片刻的寂静。李梦林从眼角的余光看去,刘副处长面无表情端坐着,钱凤英也停下了手中的笔,拿着笔记本神色端庄地望着钱处长,而那两位科长则面容讪讪,尴尬咧着嘴。
“我看有必要纠正会风了。”钱处长端起杯子,喝口茶,余怒未消地说。刘副处长此时开了口道:“完全应该。会上不认真听,会下不下力气落实,工作就搞不好。”
这一高调,使会场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两位科长便垂了头,不停摆弄手中的笔记本和笔,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钱凤英咯咯笑了起来,李梦林浑身一激灵,这婆娘又搞的是哪一出?就听钱凤英打着趣说:“处长,我们大家都认真听呢,我都记了满满几页了。那两位估计有听不清的地方在交换意见。您想啊,平日我们都在您与刘副处长的率先垂范的带领下,工作都做得很扎实呢。要不,我们处室怎么年年都是把先进的牌子扛了回来呢?拿得手软哈!”
一席话,说得钱处长绽开了笑脸,拿手不停捋着稀疏的头发,连连说道:“嗯,对,对,不错,不错。”于是,大家也都哄笑起来,刚才一度紧张的空气充满了惬意的快乐。
但李梦林没有笑,他只是咧咧嘴。戏精!他从心底里冒出这两个字。太会做戏了,钱凤英此举是既讨好了钱处长和刘副处长,又给那两位科长解了围,摆脱掉眼下的窘境,也自我作秀了一番,一箭三雕,着实了得。
真看不出啊,这个半老徐娘为了此次的副处位置,是豁出去了。目的只有一个:拍领导拉同志,好在下一步的民主测评时获得好的名次。
他的脑子一时有些乱,以至于后来钱处长讲到哪里,讲了什么完全听不清了,刘副处长待钱处长讲完又搞了一些补充讲话,他也不知所云,他用笔只是在本子上机械而熟练地记着,天知道他到底写的是什么。
蓦然就听着钱处长说道:“·····好,这次会议很重要,大家一定要抓紧,下大力气落实。散会。”
李梦林赶紧慌乱合上笔记本,起身准备离场。其时,大家都三三两两在离去。李梦林刚起身没走两步,发现钱处长正向他摆手示意。
他略一停顿,脸上马上堆出笑,待到大家都离开后,关上门,小跑到钱处长面前,弯腰问道:“钱处还有何指示?”
钱处长端着茶杯起身离开办公桌,对他说:“先坐。”李梦林就欠身坐在沙发上,直着腰望着来回踱步的钱处长,一脸的疑惑。
钱处长慢慢喝着茶,慢慢踱着步,半晌方走回来,也在李梦林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小李,听到了风声了么?”钱处长问。
“风声?什么风声?”李梦林一时有些懵。
六
“你呀,敏感性太差了。”钱处长拿手指点点李梦林,便闭目老僧入定一般坐那儿再也不发一语,那意思是让李梦林仔细品,细细品,到底这个敏感性迟钝在哪儿了。
钱处长陡然说出什么“风声”,着实让李梦林心坎突突地跳,脑子也在急速旋转,片刻方悟出味儿道来。敢情钱处长所指与小马小张告诉他的“有人搞事”,是一回事了,总之,是对他不利的“风声”。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么快连钱处长就“敏感”起来,看来,这事还真不小。李梦林惶急之中又有些愤恨,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晴,心底里无数个委屈滚滚翻涌,他嘴唇嗫嚅着,欲言又止,半天方憋出一句话:“钱处,您指的是那天早上我抱住杨红防摔倒那件事吧?”
钱处面无表情闭眼靠在沙上,好像睡着了,又好像在沉思。但李梦林无视他的无动于衷,自管自个儿愤愤说话:“钱处长啊,现在的人们都怎么了?本来很正能量的事,咋就搞歪了呢?见义勇为就不说了,区区一件小事,竟然炒成这么大的动静,令人无语。”
钱处长此时慢悠悠睁开了眼,凝望着李梦林,那眼神犹如在看一个外星人:“正能量?一件小事?”
“难道不是吗?”李梦林垂首捏着衣襟不服气地说。
“是呀,按理来说,你抱住杨红没让她摔倒,关键时刻出手相救,这种行为是值得赞许的,是应该表扬的。但是······”,钱处长把话打住,皱了皱眉头,端起茶杯呼呼吹了吹,又喝起茶来。
李梦林平生是最讨厌这个“但书”,就如正在向前疾驰的跑车,忽然来个急转弯,让你本来热情奔放的心,陡然掉落到冰窟里,前后两重天。虽然气恼,但他还是按捺住自己不安的心,竖起耳朵听钱处长的“但是”。
钱处长将茶杯放下,又闭上眼睛靠沙发,入定了。李梦林眼巴巴望着他白白胖胖的脸,不知所措的焦急等待着。良久,钱处长说话了,但双眼还是闭着:“但·····是,人言可畏呀!你比如,抱住了之后为什么不赶紧扶正松开?还贴得那样紧?时间那么久·····?”
没等钱处长说完,李梦林急眼了,赶紧解释:“当时我的腰闪了,剧疼,动不了;杨红也说她脚崴了,一时也站不起来······”
“谁能证明你当时腰闪了?还剧疼?”钱处长忽然把眼睁开了,目光炯炯望着他。
李梦林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拿手擦了擦,是呀,这腰外面又看不出坏不坏,况且他虽然当时剧疼,但过了一天又好了,现在都能行走自如,尽管还隐隐作痛。不过,他找来几贴止痛膏贴上,也就无大碍了。
该死的腰啊!你疼就疼一阵子呗,偏偏好得这样快。要早知道他会陷入这尴尬境地,即使不疼了,也得大张旗鼓上医院,搞成浩大的声势,不至于引起这样大的误解,也不至于让那拨子小人拿来成为攻击他的佐料。越想越窝囊,越想越后怕,惶急之中,他站起身,解开皮带,掀起衣服,露出腰部,挺向钱处长,说:“钱处,您看您看,我还贴着止痛膏呢。”
钱处长摇头摆手,不以为然地道:“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我是相信你的,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刘副处长还有钱科长其他人等都看在眼里,疑在心头,况又是这么个节骨眼上,搞不好你前功尽弃,丧失个大好时机。说句真心话,你小崽子干得的确是不错,兢兢业业,又年富力强,正蒸蒸日上,我也看好你,摊上了这头讲不清道不明也摆不着桌面上的事,确乎够委屈了。可是,咱这体制内的冤大头还少吗?”
李梦林何尝不知这个道理,那些谣传和添油加醋的夸张,最是能败坏一个人的声誉,而这些东西,你往往身处其中,发觉四面八方都是一张张调侃和嘲讽的大有深意的脸,还不能明明白白地解释,况也解不清楚,有劲也使不出。
“这可怎么办呢?”李梦林哭丧着脸,立在钱处长面前不知所措。
“嗯,嗯,也别太急。俗话说,没事别惹事,遇事别怕事。要沉着,冷静······快把裤子提上,你这就缺乏大将风度。”钱处长忽然笑了起来,用手指点了点李梦林。
他心里一惊,方意识到自己刚才露腰给钱处长证明,忘记把衣服穿好了。一点热从李梦林耳根泛起,迅速扩展到整个脸部,顿觉火辣辣的。
他不好意思说了句“对不起钱处”,赶紧整好衣服,扎好皮带。看到钱处长的茶杯水不多了,便端起,跑到饮水机处接满,双手递放在钱处长面前。
“解铃还须系铃人呐!”钱处长站起身来,习惯性把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思想上一定要高度重视,行为上要沉静如水。这件事说大,它就大,大到足以让人阴沟里翻船。说小也小,针尖大的窟窿,斗大的风。关键它是出现在什么时候。冬天,这小窟窿的风,能让你冻感冒;但夏天却是凉爽无比。”李梦林哈腰聆听着钱处长自说自话,一脸的严肃和恭敬。
“我虽然是一处之长,但对于选拔任用,也仅仅是一票权,与处里几位副处长的票,含金量是一样的。比如刘副处长······”钱处长踱到李梦林面前站住,意味深长地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李梦林心里立即阴云散尽,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个程序他当然是知道的,处里先集体通过,然再进行全局科以上干部民主测评,再由上面合议,最后考察,然后公示。
他聊以宽慰的是钱处长这里没有误解他,仍然对他信任有加,如果不信任不倾力扶持,他也就不会对他讲这一番话,对他指点迷津了。
“您是说,我找找刘副处长··· ···沟通沟通?”李梦林虽然心里明白钱处长的所指,但依然显出愚笨的样子。要知道,在上级面前,人不能表现得太聪明,有些人就是喜欢在领导面前显摆,其实,那是最最愚蠢的行为。寓里帅气,大智若愚,才是最正确地处好上下级关系的不二法则。
果然,钱处长哈哈大笑,喝口茶,颇得意地说:“我是点到为止,你这么聪明,怎么脑壳短路了?回去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李梦林立时来了精神,赶忙向钱处长道谢,连说好好好,是是是,转身就走,刚到门旁准备拉开出去,钱处长说:“等一等!”
李梦林立即站住,扭脸向钱处长望去,正欲起步过去,就见钱处长冲他扬扬手说道:“时不我待,要抓紧啊!”
七
从钱处长那儿出来,李梦林低着头心里盘算着、沉思着往自己办公室匆匆走,不承想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
就见刘副处长正皱着眉头瞪着他。原来,他只顾想只顾走,将刚刚也从办公室出来的刘副处长撞了个趔趄。估计她有什么急事外出,才这样匆忙。平时她大都是四平八稳很优雅很有范地进出自己办公室的。
“哦哦,刘处长,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李梦林点头哈腰道着歉,满脸尴尬地笑。
“在想什么呐?也不看着路,当心滑倒,别又闪了腰。”刘副处长白晳的脸恢复了往日那种见谁都不淡不咸的表情,语气貌似关心,但在李梦林听来,心中又是一凛。
“嗯,没想什么,就是琢磨着刚才钱处长的那番讲话,有些走神儿了,多多包涵,多谢刘处长关心。”李梦林脸上堆着笑,立在一侧,又近乎谄谀轻声问道:“撞着了,您没事吧?”
刘副处长摇了摇手,没说话,看了看他,便起身往前走了。李梦林原地谦恭目送她从身边飘然而过,便也往回走,没几步,又偷偷扭头看去,眼见刘副处长微微发福的身影在钱处长办公室门前一闪,消失了,只剩下个空荡荡的楼道,还在响着她高跟鞋的余音。
“啪啪”,李梦林狠狠扇了扇自己的脸颊,心里如吃了只苍蝇般难受。刘副处长那大有深意的“当心滑倒,别又闪了腰”话,如一把乱草窝在心里。
心事重重来到自家办公室,刚要推门进去,忽然门开了,钱凤英一头钻了出来,差点撞向李梦林。他倏忽往边一闪,钱凤英便一脚门内,一脚门外吃惊望着他。敢情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俩人都吃一惊。但很快,钱凤英那张粉脸露出了夸张的讶异:“咦,李科长,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腰又疼了?”
李梦林看着她那微笑,听着这刺耳的话,心又扑通一下,真想让它变成拳头在这张脸上狠狠擂一通。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尽管如此,他还是故作痛苦状,顺坡下驴,皱着眉说:“是的是的,多谢钱科长关心。”
“嗯,那就得注意多多休息啊!毕竟伤筋动骨,不是那么很快就好利索的。”钱凤英一头笑嘻嘻的说,一头扭身往外走。李梦林侧身让过,面带微笑连声道谢,牙却咬得要掉了。
“脸色确实不太好。”小马小张一齐望向他说,在李梦林看来,只有这两位小兄弟的关心才是发自肺腑的。他摆摆手,在自己办公桌后坐下,拿手抚了抚脸,刚才扇耳刮当时未觉着疼,现在却感觉到了。轻轻揉了揉,便问道:“钱科长来这儿有事么?”
“哦,是这样,”小马起身拿着一叠材料走过来,把它放在李梦林面前道,“她说这里面有几处需要更正一下,才好扫进电脑。”李梦林便打开细看。小张也围过来,不屑地说,“我看她是挑刺。这娘儿们从前可没有这样认真啊,忽然工作热情高涨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李梦林把小马在材料上做的需要更改的标记看了看,也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只是一些语法或者是标点符号的规范使用问题,可改可不改。
他略一沉吟,便说道:“按照钱科长要求更正吧。记住,做工作就得认真仔细的呢。她要求的对。”转过身,忽变了脸色冲小张说:“你以后讲话用语要含蓄些,什么这娘儿们那娘儿们?同志之间,还是要尊重的。“
小张脸上讪讪,吐了吐舌头。小马却微笑着拿过李梦林面前的材料。
钱凤英的做派,李梦林心里很清楚,无非是表现工作认真积极,同时也让李梦林的工作瑕疵显摆出来,目的只有一个:奔着这次副处选拔而来。手法很阴,但表面上却无懈可击,没有任何破绽。他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但越是这样,越得沉住气,不能乱了阵脚。况且他是一科之长,两个部下虽然平日相处如兄弟,面子上的道貌岸然还是要做的。至少,他与钱凤英进行暗中较劲,要让这两位部下觉得他有君子风度,让他们从心底里对他的人品竖大拇指。
小马小张归位自去埋头办公去了,李梦林坐在桌前喝着茶沉思。钱凤英搞的这一出倒给他提了个醒。因为她是对过往的材料进行挑刺,那么,正在办理的卷宗和拟待他审核签批的材料,是不是也有小问题呢?
要知道,他这个科可是对基层报来的案卷进行审核,拟出处理意见,直接关乎适用法律是否适当,措辞是否精准,援引法理是否合情合规,然后给出是否立案的结论。这可是关乎一个人的生死问题。
尽管还需要分管领导刘副处长的最后签批,但他这一关是最关键的。况且刘副处长历来对他不冷不热的,虽然平日工作没有什么大的闪失,可他总觉得她的一种公事公办的漠然态度,远比不上钱处长对他有温度。在这关键时刻,可不能让她抓着什么小辫子。
想到这里,李梦林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又暗自庆幸。他放下茶杯,在小马小张面前来回踱着步,缓缓说道:”钱科长这种精益求精的工作作风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啊。”
小马小张俱从桌面上抬起头,看向他的眼光狐狐疑疑。李梦林冲他俩露齿一笑,止住踱动的双脚说,“你俩别这样看我。钱科长实际上提醒了我们。这样吧,把正在办理和还没有报送刘副处长的材料,都统统进行再次审核,把眼睛当成放大镜,好好挑刺儿。”说完又踱起步来。
“哦,还有,小马,你过来,”李梦林向正坐着聆听他训话的小马摆摆手道。
小马赶紧起身快步走到他跟前。李梦林贴向他耳边问道:“那一件轻伤案件的材料,一定要客观公正审核,不能马虎。听说打招呼的不少,你小子可不能耳根子软,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小马连连点头,笑说道:“老大,我怎么敢?何况还有你和刘副处长这一关呢?不过,打招呼的也太多了,我接手机接到手软··· ···”正往下说,忽听得门外一声尖叫,把三人吓得浑身一激灵。
小张以一个标准的下意识冲锋动作冲到门旁,快速打开跑去。小马与李梦林也紧接着疾步前往,待到看清楼道里的状况时,不禁目瞪口呆。
八
又是杨红!她歪躺在乳黄色的楼道上,一手支着地,一手抚着胸,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脚上的鞋也脱落了一只,敢情又是不小心滑摔倒了。小张跑过去,弯下腰连声问道:“小杨,你没事吧?”
杨红摇摇头,轻声说:“没事没事。”一边说,一边试图支手站起来,但“哎哟”了一声,又复归原位,坐那儿不动了。
小张搓着手,欲扶未扶的样子。小马也跃跃欲试,刚刚把手伸到杨红身边,又炮烙似的缩回了。只是拿眼睛望着李梦林,那意思是我扶不扶?
李梦林此时皱着眉看着杨红那只高跟鞋,心里颇不以为然。这杨红也太不注意了。本来条例上规定不让染红指甲、修长发、穿高跟鞋的,她倒好,变着法儿违规。
这鞋不仅高跟,那脱落的鞋跟,还高的夸张,尤其是雨雪天,就不怕滑倒?果然任性。看来,女人真是一本读不懂的书,想法就是怪怪的。爱美的天性,是什么清规戒律,艰难险阻也挡不住的。
小马小张的心思他知道,是怕再去扶也搞得如他一样骚烘烘的,至今还拨弄不干净。这两小子真是鬼精鬼精的。但不去扶又说不过去。
其实,他第一眼看到杨红摔在那儿,心里也是一种本能的冲动想扶的,但一想到上次那事还不清不白,就踌躇起来。如今,这两个部下征询他的意思,一时也没了主意。怎么办?扶,还是不扶?还是叫人来扶?比如钱凤英等······
“你们在干什么?在那儿戳桩啊?人摔倒地了,还围在一边看笑话,幸灾乐祸!有你们这样的吗?还是大老爷儿们么?”一声尖利的怒斥在李梦林耳边响起,是钱凤英的声音。他扭头望去,就见她匆匆怒冲冲跑来,一张白脸写满了鄙夷。
李梦林心里忽然一哆嗦,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便弯腰伸手想去扶杨红,小马小张也伸出手去,钱凤英却把他们几只手呼啦搡到一边,语气很不耐烦:“走开,不需要你们假惺惺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说完,便低身哈腰,双手抄起杨红的细腰,杨红的双手搭在她的脖子上,两人同时用力,钱凤英便抱起杨红立起身,冲着李梦林瞪着眼,在李梦林看来,那双眼里的光,像两把刀,刺得他身子缩小了一半。他心里顿时懊悔的想摔头撞墙。
但更糟地还在后头,因为,他发现,钱凤英的动静太大,几个办公室的门呼啦都打开了,人们立在门边都向这边询望。这其中就有钱处长和刘副处长!
不过,他俩驻足默望了片刻,就又缩回去了,大概不便于插手此类事情吧,李梦林心里很清楚领导们那种非常高明的处事艺术。但于他们来说,钱凤英的一副义正词严模样,李梦林理屈词穷的狼狈,可是实实在在尽录在心间啊!
他浑身燥热,惶急无措,虽然平日颇也能言善辩,可这会儿却结巴起来,对钱凤英说道:“钱·····钱科长,是这样,你误会了,你看······”
钱凤英并不听他的解释,抱着杨红略略往上一抬,径直往她办公室去了,留给李梦林的是一个匆匆愤怒的背影。
完啦!完啦!李梦林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真是倒霉透了。上次因为扶杨红,落得个“好色”的绯闻,这次没扶,指不定又得落下“见死不救”的孬名声,怎么这样晦气呢?这杨红难道是我的尅星吗?
“科长,我们也回屋吧。”小马小张碰碰还傻愣愣站在那儿的李梦林说。
三人都垂头丧气进了屋。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小马埋怨小张说:“你也太优柔寡断了,老早跑过去,把她扶起来不就得了,还叽叽歪歪的。”
小张脸上就挂不住了,他回怼着小马说:“你那胳膊不也伸到她身边了吗?怎么不下手?”
“你·····”小马就紫涨了面皮,朝向小张翻着白眼。小马心里有自己的算盘,他是副科长,眼睛盯着李梦林的位置呢,倘若腾出来,科长位置八成就属于他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想惹是非。有李科长的前车之鉴,不得不防啊。
小张是科员,盯着小马的副科长的位置,也是如小马一样的心思。这些,李梦林看得比谁都清楚,可是,越是怕鬼越有鬼,头上戴一顶“冷血动物”的帽子,这影响,恐怕比那什么桃色绯闻还令人窝心。
“好了,好了,别吵了,总归是我们前怕狼后怕虎,这说明了什么?还是心里面有私心嘛,钱科长骂得没错,我也得好好自己检讨一下。”李梦林知道,这个时候就得摆出架子,不能让他俩小看了,心里虽然不痛快,嘴上还是要说得冠冕堂皇。
“不过,杨红不是因脚崴了住院了吗?”李梦林探询的眼光投向小马。小马撇撇嘴,耸耸肩,那意思是你问我,我怎会知道咋回事。
小张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神神秘秘地说:“我怀疑杨红住院本来就是个幌子,指不定另有深意。”
李梦林琢磨着小张的话,皱眉想了一会儿,慢慢来回踱着步,转着圈,蓦然,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滚滚上涌,直冲顶门,令他窒息。
杨红当天就住院,是为了证明她的脚是真崴了,搞这样大的动静,就是广而告之的,证明她当时确实因为脚的原因站不起来。这就反衬出李梦林当时的虚伪。
说是腰闪住了,动弹不了,那为什么不住院检查而很快就自动好了?难道腰不比脚受伤严重吗?明明是另有企图而编造的谎言嘛。
卧槽!他惊出一身冷汗,李梦林又想扇自己耳光了。对呀,当时就怎么没想着也去住院呢?让大家都知道是因了他的出手而闪了腰,而住院,不仅完全撇清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还可赢得全局上下一片喝彩声,不至于如现在这样被动和狼狈。
屋漏偏逢连阴雨,又摊上今天这事,不知道钱凤英拿这个又怎样大做文章呢,更何况钱处长和刘副处长等其他人亲眼目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九
李梦林在随后的几天里是相当的郁闷,犹如雾霾沉沉的雨雪天气。这期间,他在星期五下午参加单位在大礼堂的道德讲座时,又被左邻右舍的窃窃私语弄得心里拔凉拔凉。
道德讲座是局里的一种创新,旨在通过这种形式的强化学习,提高全体人员的道德水平。
且还有身边的道德模范诸如“五好家庭”、孝敬老人、见义勇为、好人好事等上台现身说教,领导认为效果极佳,于是雷打不动,放在周五下午上班时间定期举行。
那天,李梦林正凝神倾听台上一道德模范声情并茂地演讲,忽听到身后有人耳语,虽小却极为扎心。
一个说:“那个法制科的李某长听说就很另类,同事摔倒了,不施以援手,竟然围一边儿看笑话,真不道德。”
一个道:“这样的人就欠抽。什么玩意儿!”
又一个道:“是呀,自己的同志,他也太冷血了吧?”
“听说还是个后备干部,要我说,这样的人,够格么?”
“渣滓!……”
李梦林如坐针毡,心里突突地跳,又不好分辨,只好强自镇静,但头脑里嗡嗡响,意识到一种阴森森的危险正逐渐将他笼罩,使他心里发虚又艰于呼吸。
散会后步出礼堂时,他感到人们的眼光怪怪地从四面八方投过来,那是鄙夷的、嘲讽的、蔑视的。
外面寒风呼啸,但他额上却沁出细密的汗,在走向停车场拉开自己车门时,这汗竟又凝成了薄冰。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把车内空调开到最大,好久,身子才开始暖和起来。
星期天他把自己关在房内,托辞谢绝掉一切应酬,绕室徘徨苦思对策。
事情很明显,局势对他很不利,因出手抱住杨红的那件小事,随事件的发酵使他由“色狼”的角色,又因未及时去扶杨红变成了“冷血动物”,
前后两个角色的易位,自然使他一次又一次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八卦,在这个人进步的关键时刻,那简直是致命的。
怎么办?怎么办?喝了一杯又杯茶,抽了一根又一根烟,想些摆脱的方法,想些灵丹妙计,但总觉非常模糊,不得要领:色狼!冷血动物!腰疼这么快就好了?好好走路别又闪了腰。滚犊子吧……
咦一一唏!刘副处长冷冰冰的白脸浮现在眼前,这几天只顾烦恼忧虑,把钱处长告诫的“要与她好好沟通”这个茬忘到脑后了。
对呀!擒贼先擒王,在晋级这事上,绝大部分的家是领导做主,领导的意见只要统一,只要力挺,群众们再叽喳再激动也白瞎。
何况领导就那么几个,分头做工作轻松,而群众一大堆,浑身是嘴累死也说不清的。
想到这,李梦林猛拍脑门“啪啪”响,从混乱的思绪中跳脱出来,随后又心情愉快甩胳膊在室内快步行走,绕了几圈,立定,双手狠狠捏起空拳做冲锋状,仿佛马上要冲出不利的困境似的,周身格外舒畅。
周一上午去单位时,李梦林恰巧在楼道遇见刘副处长。
他赶紧热情与她打着招呼,但她的表情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目不斜视迈步向进,让李梦林的心又如坠冰窟。
他脸上讪讪挤着笑,目送刘副处长拧开办公室门进去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闷闷不乐打开自己办公室,小马小张早早就到了,正在忙着搞卫生。俩人异口同声招呼后,又去拖地抹桌子了。
李梦林在办公桌前坐下,小马朝他这边望了望,停下手里活计,拎着水壶过来,说,刚烧开的,趁热泡上一杯?
李梦林点点头。小马在玻璃杯里放撮茶,倾壶而注,那碧绿的茶叶在沸水冲激下,上下翻卷,很快慢慢舒展开来。李梦林盯着嫩绿的茶叶片出了神。
“老大,你没事吧?脸色这么憔悴。”小马拿手在他眼前晃晃,关切地问。
李梦林从沉思中回到神来,恢复了常态笑笑:“我能有什么事?昨夜熬夜追剧了,没睡好。”
小张也做完了卫生,正整理桌上一沓文件,笑道:“那些剧还别说,是真不能招惹的,一环套一环,让人忍耐不住,这些导演也太坏了,变着法吊胃口。假期时,我就追过通宵,搞得形容枯槁,头昏眼花。”
说完便走过来,递过那叠文件,说:“老大再审审,若没问题,这就去找刘副处长签字。”
李梦林随手接过,漫不经心翻阅着。忽然心里一动:何不由自己送去,找一个与刘副处长攀谈的契机。
虽然与她朝夕相处,但总觉她对他不冷不热,因此平时送文件去的都是小张。李梦林打心底对刘副处长发悚,唯恐见多了更让她挑出种种不是。
但如今顾不得那么多了,咬着牙也得上。
他不动声色翻完,微笑对小张说:“嗯,没啥问题,不过,这些我顺路捎去,正好有几件事需向她汇报下。”小张颔首。
李梦林拿起文件,站起身,整整衣摆,又喝口茶,方欲抬步,小马嗫嚅着,张嘴欲讲未讲的样子。李梦林诧异问:“你还有事么?”
小马便垂了头,捏着衣角吭吭哧哧半天,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眼望着他说:“算了,你先去吧,回来再说。”
李梦林狐疑的眼光看看他,又扫扫小张,见俩人是一样的嘴脸,心内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拿着文件的手点点他俩,一扭身便走了。脑海里却不时翻腾着小马那张忧虑的脸: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呢?
来到刘副处长办公室门前,轻轻敲几下,里面传来一声“请进”,拧了门把手推开进去,不由得脸燥热,心里怦怦地跳……
十
李梦林发现,杨红正披着一头乌发,摇头晃脑与刘副处长聊得起劲。刘副处长面带微笑,看着她的指手画脚。
她坐在靠近刘副处长办公桌的沙发上,两条修长的腿,伸展开,身子斜倚沙发背,一副休闲的模样。
李梦林因为那次与她有过肢体接触,本来是理直气壮认为小事一桩,但随后演绎出来的诸多八卦,让他心虚,故一直刻意回避着她。
也就怪怪的,自那次她摔倒未扶后,上班期间很难遇见她,如今乍在这里望见,心里很不自然,莫名其妙周身发热。
杨红此时扭头看他一眼,撩撩耳边的秀发,没啥表情,又转过头与刘副处长聊刚才的话题。
“嗯,那件大衣着实漂亮,就是价位噎人。”杨红笑着对刘副处长说。
“多少?”刘副处长好奇地问。她笑对杨红,那模样活似一对母女。
“五千大洋!”杨红伸出白嫩的手,纤长的五指揸开并晃了晃。
“这么贵?”刘副处长一脸的惊讶。
李梦林此时站在屋中央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万分,又不便打断她俩聊天,脸上讪讪,正想说声“你们先谈,我待会再来”,刘副处长却拿手指指对面的沙发,意思是让他坐下。李梦林赶忙挤出笑,连连点头,便回转身坐沙发上,长出一口气,总算摆脱了这难堪的窘境。
“你买下来了么?”刘副处长问杨红。
“那当然!”杨红一甩秀长的头发,不无骄傲地说。
“你呀!”刘副处长用手指点点她,佯怒道:“还真舍得扔银子啊!”
“刘大处长,我有那么傻么?”杨红笑嘻嘻的说。
李梦林心里蓦然一惊:这杨红也太放肆了!什么刘大处长?领导就是这样让你调侃的吗?他偷觑刘副处长一眼,见她并未生气,反而笑着望向杨红,那模样极想知道她是怎么个不傻。
杨红将手掌变成菜刀模样,对着空气用力劈将下来,嘴里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那砍到多少?”刘副处长兴致勃勃看着她,如母亲看女儿撒娇。
“二百五啊!“杨红“噗嗤“一声笑弯了腰:“对半砍,后来一想不对,2500那不是个二么?好说歹说,又给他添100,2600搞定。”
“嗬嗬,哈哈。”刘副处长笑得流出了泪,掏出手帕揩了揩说:“你这是把人逗乐死不偿命啊!”
“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嘛。”杨红一本正经地说。然后又嫣然一笑,欢快地道:“那衣服我暂时放店里了,下班后去刷卡取。没事喽,走啦!拜拜!”
说完起身,朝刘副处长晃晃手,杨柳摆风般“橐橐”去了。走过李梦林面前时,乜他一眼,微微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一阵幽香袭过,他顿感自己又矮又猥琐:怎么面对她,会有如此感受呢?又想到,看她走路生机勃勃样子,上次摔倒未扶,她也未伤着什么呀?
不自然堆上笑,目送她掩上门消失,方回转头,起身拿着文件来到刘副处长办公桌前,双手递过,谦卑笑道:“刘处长,这是需您签批的文件。”
刘副处长脸上又恢复了李梦林平日所见的那种不冷不热模样,接过随手翻了翻,有些不满地问:“咋这么多?早就告诫你们,不能积压,干工作就得雷厉风行。有些事本来小,拖久了,说不定就酿成大事。”
李梦林立一边哈着腰连声道歉:“是是,刘处批评得对,一定改正,一定改正。”
刘副处长便低头边看边一份份签字。良久,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对李梦林道:“别站那儿了,先坐,坐。”并用拿笔的手指指杨红方才坐的位置。
李梦林便小心走过去屁股欠着沙发边坐下,一副标准的正规姿势。他可不敢像杨红那般休闲而肆意地坐,但也心生感慨:刘副处长对他对杨红的态度真是天渊之别啊,唉!人与人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而杨红身上的幽香还在这位置上缕缕袅袅,又让李梦林有些迷糊还心生嫉妒。
不一会儿,刘副处长签完字,把文件竖起,在桌上顿一顿,拿手拍拍,对李梦林告诫道:“记住,以后务要及时呈报,别积压。”
李梦林赶紧过去双手接过,连说是是是好好好,然后忸怩半天,方吞吞吐吐说道:“刘处长,我……”
刘副处长抬眼望了望他,不动声色地问:“还有事么?”
李梦林嗫嗫嚅嚅:“嗯,有点思想情况,想向您汇报汇报。”
“哦!嗯,那好,坐下说。”刘副处长端过茶杯,里面水不多了,她正欲起身去倒开水,李梦林手疾眼快双手接过,连说“我来我来”,便跑去倒满双手捧回。
刘副处长接过,呷一口,示意他坐回原位,李梦林便挺直腰板坐下,轻声说道:“是这样,刘处长,这几年在您的关心指导下,我各方面受益匪浅,工作也有所进步,当然缺点也不少,还望刘处长今后多多批评指正。”
“嗯,你的工作能力和水平没得说的,领导和群众都很认可。不过……”刘副处长又闸住了话头,喝起茶来。
李梦林最害怕这个“不过”,前面的话哪怕再红火,轻轻地“不过”两字掠过,瞬间就会黑得流油,红与黑眨眼之间易位,且还会无休无止黑下去。他屏息静气支棱着耳朵聆听“不过”后面的下文。
“不过,思想修养方面还得加强。有些事,别看小,但恰恰这小,才最真实折射出大。因此古人才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啊。”刘副处长手抚茶杯,像是对李梦林训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眼光却是直视前方。
李梦林心悬了起来,看来,上次抱杨红那事如根刺一般在刘副处长心里还未剔除,这是件麻烦事,因为她亲眼所见,而当时又确实抱得紧,脸贴得黏糊,时间也久,难免不引发各种联想。
可他真不是想占别人的便宜啊。但这事如何自证清白?而恰恰需要与刘副处长沟通的,也正是此事,如今果然她还疑惑,那就直面应对,慢慢解释。
李梦林说:“是,是,思想问题是大事,错误的思想会迷失方向。我一直按照领导们要求在加强。在行动上还要体现出来,比如上次杨红从楼道上摔下来,我就不假思索挺身而出,见义勇为。”他豁出去了,与其同刘副处长打哑谜,不如捅开,把话题引出来,随机应变答疑解惑,或许能消释她心中对他的误解。
“见义勇为,就抱得那么紧?还贴上人家的脸?时间那样久?”刘副处长转脸盯着他问。
“刘处,当时确实腰闪着了,杨红脚也崴了,都挪动不了,只好抱紧,免得都摔倒。”
“杨红的确崴了脚,因此住院治疗。你腰闪着,第二天就好利索,这么快呀?怎么解释?”刘副处长像个侦探剥丝抽茧进行逻辑推理,证明一个事实:李梦林以闪腰为幌子,行苟且不耻之事。
“我……”,李梦林一时语塞,这是最要命的所在,也没法澄清,又感到窝囊和委屈,只是哭丧着脸叫屈:“刘处长,我确确实实腰当时就闪了,至于好这么快,那谁知道,这该死的腰。”
“与腰无关,与这儿有关系。”刘副处长用食指点点自己的脑袋,忽然冷笑道:“你们男人们的那些小把戏,肚里弯弯绕,我太了解了,蒙谁啊?得到机会,就露峥嵘。考验一个人的品性,恰恰也在这个时刻。所以呀,要慎独,慎独!”
“可是,我真的是慎独又慎独啊!无人监督时候,从不敢肆意妄为。”李梦林的脸愁得快拧出了水。
“是吗?那好,我问你,杨红在楼道摔倒时,你为什么不立马出手?让钱凤英痛斥一顿?她一弱女子尚能去扶救,你上次心里没有弯弯绕,会这样心虚吗?前后比较分析,事实胜于雄辩。”刘副处长条分缕析,慷慨陈词,李梦林是愈来愈惶恐,本来落座时屁股小心欠着沙发沿上坐,刘副处长越说越有理,他就越来越哆嗦,只顾着脑袋蒙圈,竟哧溜一声滑落到了地板上。
十一
李梦林从沙发上滑落地板上时,门忽然推开了,钱凤英抱一撂书小碎步走来,边走边嚷嚷:“刘处,您要的书我给弄齐了。”
扭脸见李梦林正坐地上倚沙发,一副狼狈相,先是愕然,继而“啧啧”,再之嗬嗬笑出了声,“哎哟哟,这是什么造型啊?挺别致哈。”
把书放刘副处长办公桌上,急忙凑到他身边弯腰伸手:“要不要帮忙?地板冷冰冰的,别把腰又弄坏了。”
李梦林一听就窝心,但又不好说什么,摇摇手尴尬地拽住沙发帮用力又坐了回去,向钱凤英自嘲笑道:“屁股不争气啊!”
“怎么可能!屁股受大脑支配,你不会是屁股指挥大脑吧?”钱凤英笑吟吟望着他说。
李梦林感到站在面前的钱凤英咄咄逼人,瞬间仿佛他就矮成了个猥琐男,那种威压几欲窒息,心里窝憋,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咧嘴装傻,尴笑不语。
钱凤英幸灾乐祸大有深意睨他一眼,便扭身走向正翻看那撂书的刘副处长,说:“刘处,都按您说的版本搞定的。还别说,您选定的就是比其他类好得多。”
“嗯嗯,不错,辛苦了,谢谢你呀小钱!”刘副处长边翻书边脸上灿烂的笑,夸着钱凤英。
李梦林茫然看着,心内五味杂陈,这钱凤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表现得是非常活跃,委实了得,不容小觑。但手段有些不正经,是那种不易察觉的踩别人抬自己的作秀。可人们就是喜欢,瞧刘副处长那欣喜表情,与杨红聊天时没有两样。看来,在众多的副处职位竞争对手中,她可是实实在在的埋在身边的巨雷。
“不辛苦呢,这算啥,刘处有事尽管吩咐,在所不辞,保证尽善尽美。”钱凤英昂扬表态又表功,李梦林听了一阵肉麻。
“嗯嗯,好好,小钱不错不错。”
“刘处您忙,没啥事我先走了。”
“嗯,好。”刘副处长微笑看着她说。
钱凤英便转身向门边走去,在拉门掩门的瞬间,向李梦林投来有些得意的一瞥,搅扰得他心烦意乱,面对自顾翻书的刘副处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还是要多看书,多加强修养啊。”刘副处长终于合上书本,轻轻叹了口气,说,“要知道,我们选拔任用干部的标准那是德才兼备,德不配位,必不服众,会带来无穷的麻烦的。”
李梦林听着她的自言自语,句句心惊。那意思他的德已经有亏,还得进一步补上这一课,可现在去补,那不是瞎扯吗?何况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失德之处,都是这件小事害惨了。
他不甘心就此让刘副处长这根刺越扎越深,鼓起勇气争辩道:“对对,德是根本,是任何时候都要坚持的。对于我个人来说,一直都是这样要求自己的,从未敢有不道德的行为。至于那件小事,可能大家有些误解了。”
“误解?”刘副处长冷笑一声说,“你到现在还这样认为?即使是我误解了你,那么,人言也是可畏的。古人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李梦林一时语塞。他在体制内浸润十几年,早就深悟这个道理,只不过根本没有提防能出现这样的意外,弄得百口莫辩,浑身骚烘烘的,又在这个关键时刻。
“人家杨红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现在全局上下莫不沸沸扬扬,她今后怎么办?客观事实摆在那儿。钱科长说你把咱处的脸都丢尽了。”刘副处长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呷,又赶紧收嘴道:“是钱科长听别人说的,你别误会,不是她说的。”
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钱凤英肯定逮住这个机会,四面出击,广造舆论,无非是打压他而已。这个,李梦林也料到了。只不过万万没想到连刘副处长也被她熏染了,果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但又能怎么样呢?
李梦林可怜巴巴望着刘副处长说:“我,我·····嗨,这样一件小事,竟演成如此凤波,真是倒霉。”
“小事?你要知道,细节决定成败。什么是小事,何种是大事?那成功的大事,都是由完美的小事所构成的。”刘副处长一脸的冷漠。
“可我该怎么做呢?”李梦林沮丧地问。
刘副处长眉头皱起来,闭眼不语了。
空气是死一般的寂静。李梦林意识到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怏怏站起身,轻声向她告辞,而刘副处长老僧入定一般依然皱眉闭目哑然,面容冰冷。
步出刘副处长办公室,掩上门,心里拔凉拔凉走回自己办公室。真没想到与刘副长沟通的是这样的结果,她是如此看法,那么,就在很大程度上这次提拔要泡汤。不仅是她,仅仅她所暗示的群众舆论这一块儿上,也够李梦林喝一壶的了。
心情坏极进了屋,刚在办公桌边坐下,小张一惊一乍地跑过来,拿着一份文件说:“老大你看你看,这些人真是狡猾到极点,自己不拿主意,反而把问题推到我们这儿来了,你来拍板吧。”
李梦林接过大致看了看,是一件轻伤案件,争议很大,下面的拿不定主意,干脆推到上面,这是基层普遍的做法,往常都是让小张自己处理,今天,这小子也耍起滑头,估计也不想出什么错,故又推到他这儿来。正烦恼着,小马也神经兮兮凑过来吞吞吐吐说:“那个,那个·····风声,风·····”
李梦林听着气就不打一出来。这两个活宝,竟也成了看不透,摸不着的神神怪怪的人了。皱着眉头冲着小张痛斥:“你就是猪脑子呀,这么简单的事儿,还非推到我这儿来?”
又别过脸对小马吼:“你怎么回事?天天神神道道的,说半句咽半句,一下子讲完你会死啊。又有什么鸟风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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