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温得和克市中心溜达的时候看到几个摆摊卖工艺品的辛巴红人,就跟她们打听怎么去辛巴部落。其中一个人详细地告诉了我如何坐车,还给了我联系方式。我决定第二天就去。当天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直到凌晨两点多了都还没睡着,而汽车六点就要出发。我索性就不去了,打算一觉睡到自然醒,睡醒了再去近一些的鲸湾和斯瓦科普蒙德。
辛巴红人到达鲸湾是下午一点。由于错误估计了距离,我没有打车,顶着烈日背着两个大包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才找到那家临近泻湖的旅店。旅店老板娘叫娜娜,是个白人老太太,已经同丈夫在鲸湾生活了十二年。她慈祥的脸上雕琢着光阴的故事,从容的眼神见惯了云淡风轻。她很健谈,跟任何人都能自来熟,总是喋喋不休,却又不讨人厌烦。之前她同丈夫在津巴布韦生活,穆加贝上台后就去了南非,最后从南非来到了纳米比亚。她说她已经准备将这套房子连同大部分家具卖给一个中国人,还告诉了我售卖的价格。“那是个好价钱!”她对我说。之后她还会继续留在鲸湾,只是会搬到一栋小一些的公寓。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经营旅店就得每天待在旅店,没有自己的时间,不能到处去玩。
吃完饭,我想去泻湖逛逛,就问她怎么去。她向我描述了一下,告诉五分钟就能走到。出门时,她又问我知道怎么去了吗。我说:“出门右拐,到第一个路口左拐,走两个路口再右拐就是。”老太太微笑着目送我出门了。
泻湖很美,湖中是一片一片的火红色。火烈鸟!成千上万的火烈鸟!这里是火烈鸟的天堂。泻湖里的水很浅,如同沼泽一般,火烈鸟优哉游哉地走来走去,也有些把头伸到水里觅食。一只火烈鸟单腿站立在一个圆形的小水潭里,把头埋进了翅膀中,一动也不动,水面如同一面圆镜,映出它优雅的身影。一群火烈鸟突然飞舞起来,像升腾的火焰在风中飘散。飞舞了一阵,它们又纷纷落入湖中,就像从天而降的火雨。不时有海鸥从头顶飞过,它们时而摆成一字型,时而变换成人字形。尽管这不是火烈鸟最多的季节,但也是我平生所见最多的一次,弥补了在肯尼亚时没有去纳库鲁看火烈鸟的遗憾。
鲸湾泻湖观鸟泻湖让人很舒心。湖滨小道一尘不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把天蓝色长椅,偶尔看到一两个老人面朝湖面安静地坐着。长椅后面是宽阔的草坪,草坪是一片整齐的嫩绿色,显然经过精心打理。绕湖而建的房屋全是欧式,看起来典雅漂亮,恍若来到了欧洲的小镇,而这里确实也生活着很多欧洲人。年轻的白种姑娘戴着耳机沿着湖滨小道慢跑,还有几个白人小孩儿在骑单车,那些坐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的也都是白人。这里的人们如同生活在天堂一般。或许生活理应是这个样子的。
我很享受这种静谧之感,一直等到太阳完全沉入海底,才开始往回走。晚上的鲸湾每条街都亮着灯,但没有几个路人。屋里也很安静,只有门口的狗叫声让我觉得里面有人居住。偶尔驶过的一辆小轿车非但没有打破街道的宁静,反而让宁静更加突显,我甚至觉得只要停下来,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第二天,我参加了一个去三明治港(Sandwich Harbour)的团。那里没有通车,一路都是沙漠。团里的其他人都是德国人,两辆吉普一同出发。我坐的是一辆白色吉普,司机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德国妇女。另一辆灰色吉普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他看起来经验丰富,是我们所有人的领队。
白色吉普行驶在漫漫黄沙之中。黄沙里生长着一些黄绿相间的杂草,时而能看到一两只散步的鸵鸟。剑羚在沙堆上跳跃。一路都是沙漠,但地貌也在变化,有的地方遍地都是一个个隆起的沙堆,沙堆上长满杂草,沙堆外则寸草不生;有的地方的沙粒呈现暗红色,沙面有着细密的褶皱,如同被风吹起的一条条波纹;有的地方全是一望无际的纯净黄沙,沙面平整,如同女人光滑的后背。
黄沙里生长着一些黄绿相间的杂草吉普车行驶到了一座沙丘上,我们必须俯冲下去,再一口气冲到另一座沙丘顶端。不管对于乘客还是司机,这都充满了挑战。吉普车停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像盘旋的鹰坠落到地面。紧接着,它又卯足了劲,像一只掉在冰水里的笨拙的北极熊,正在艰难地爬上冰面。北极熊气呼呼地发出一声怒吼,摇摆着屁股,两只前爪抓着光滑的冰面,划出了几道印痕。就快上去了,就快上去了!突然,冰层断裂,北极熊落入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吉普车在离沙丘顶端一米的地方再也冲不上去,它突然刹住,然后慢慢,慢慢地退回到沙丘底端,就像慢镜头里北极熊在冰水里的下沉。触底之后,女司机抬眼看了一下沙丘,然后挺直腰板,就像神话里的安泰从大地母神那里获取了力量,突然启动汽车,刷地一下顺畅地直冲到了沙丘顶端。我还来不及感叹,就被眼前壮美的沙海景观震撼到了。
沙海交响左边是一望无垠的沙漠,右边是广阔浩淼的海水。大自然的一对反义词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沙漠与海洋的交界,是沙丘与白浪。沙丘绵延起伏,像山,像树,像田园;白浪轻舒漫卷,如诗,如画,如音乐。人群欢动,沙里脚印翩翩;海鸟飞翔,天上云舒云卷。阳光照耀下,是大西洋波光粼粼的海水,是纳米布金光闪闪的沙面。沙上,剑羚奔走,鸵鸟漫步;海里,鲸鲨遨游,鱼虾嬉戏。大自然演奏了一曲沙与海之歌。忽而弦乐响起,忽而铜管齐鸣。我听到沙里的单簧管,我听到海里的小提琴。这是马勒,是贝多芬,也是维瓦尔第。
沙海交响这一曲沙海交响实在太美,每个人都听得如痴如醉。望着眼前的沙面与海面,我觉得胸怀也如其一般铺展到了无穷远。那一瞬间,我仿佛明白了宇宙的意义。以前只在书本上听过别人描述过类似的感觉,此刻于我而言,这种感觉如此真切。也许,生命就是为某一刻而准备的,这一刻会让你觉得之前的万千辛劳都无比值得。我是为什么而旅行的呢?为名,为利,为意义,都比不上为天地大美而沉醉。这种美,照片不能定格,视频不能记录,只与心灵共振,与感受共鸣,与记忆共存,无论语言如何铺陈都不能道其一二。有一种感动只能在现场发生。
依依不舍辞别,踏上归程。吉普车在半路上又停了下来,所有人都下了车。领队留下悬念,一言不发地带着我们往左前方走。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了下来,用左脚踩了踩沙面,然后用右脚画了一个圈儿。接着,他让我们脱掉鞋,光脚站在圈儿上,带着大家转着圈儿跳起来。
我们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小孩子做事向来不问意义,他们很乐意玩这样的游戏,团里的两三个小孩儿首先跳了起来。他们的父母跟在后面。所有人也被带动了起来,有人单脚跳,有人双脚跳。沙面越来越柔软,逐渐渗出了水。不多时,那块划定的圈儿就变成了一个小泥潭。竟能在沙漠里踩出水来!
沙漠里竟然能踩出水来大家不能跳了,只能踩在泥潭里面,每个人脸上都是惊喜的表情。玩累了,我们用车上的水管冲了脚,又重新坐上车往回赶。
我们追逐着那轮落日。吉普车在一个沙堆高处停了下来,我们下了车,俯视着脚下的一块块盐田。盐田里的水被染成了淡红色。水天交界处,是朦胧的一片红晕。红晕下端和盐田的水泽里,各有一轮红日,如同两块正在燃烧的圆形木炭,正在朝着彼此逼近。制盐工厂外的一堆堆白色固体逐渐变成了灰色。直等到太阳完全落入盐田里,我们才坐上车,心满意足地穿行在暮色中,返回鲸湾城的寂静灯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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