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饺子好了

作者: 何足道 | 来源:发表于2023-11-02 10:02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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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太阳也是刚刚醒来,靛蓝色的天空散着几缕乳白色的云,有的聚在一起,像未经打理的桑蚕丝,有的各自舒展,像悠悠摆动的水袖。入秋后的清晨干净清凉,昨夜刚下过雨,阳光一洒,更显得一碧如洗。

    大学里氤氲着淡淡的桂花香,香味以图书馆前的桂花树为中心,在曲折但不繁复的小径蜿蜒,与土壤的清香混合,摇摇晃晃地铺满整个校园,染得学生身上也是香的,初升的阳光洒在他们脸上,像刚出浴的香喷喷的婴儿。大自然赋予了生命某些暗暗吻合的逻辑,生命的情绪是共通的,桂花和人的情感亦是相似,和含苞待放的花一样,学生们也是一副即将盛开的模样。

    大一的新生刚刚结束了军训,大四的我正在筹划着未来,或者说,正在为即将到来的不确定性做着某种心理上的铺垫,和前三年一样,写一些文章,看一些书,和三年前又不一样,多了几分朝乾夕惕的紧张。看书的时间总是快的,类似于心理学上的“心流”,人们在专注进行某种行为时,总不愿被打扰,又称抗拒中断,在“心流”状态下,人的效率是最高的。可思路中断是不可避免的,诸如此刻,腹中的饥饿就与我不期而遇,我只好理了理头绪,稳了稳起身时浮在眼前的淡淡恍惚,整了整衣服,推开了门。

    出了自习室,发现已是正午,天光大亮,日光从窗户一角笔直地插入地面,被树叶遮出的几个光斑,在地上忽明忽暗,一抖一抖的,好像抖落着秋天隐隐的寒凉,又像行至海中央的小舟,在潮汐汹涌间蓦地平稳又蓦地倾覆。学校有两个餐厅,第一餐厅是国家资助的,实惠且管饱,早晚是馍菜汤,中午是大米套餐,第二餐厅是外包给企业的,各种特色小吃入驻在此,价格偏贵,但菜品各具特色并且味道极佳。想到明天就是中秋了,我决定去第二餐厅吃顿饺子。学校有四五家饺子店,但多是卖的速冻水饺,一到周末,成包成包地进货,这些门店会在招牌上添置些富有跃动感的形容词,以期招揽更多学生,诸如“飘香水饺”、“心动水饺”和“千里香饺子”,而二餐这家纯手工饺子,招牌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手工水饺”。

    这是家夫妻店,两人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男老板胖乎乎的,寡言少语,在后厨依着女老板的报幕,按着次序和种类,一边数饺子,一边下饺子。女老板一边招呼正观望菜单的学生,一边熟稔地包着饺子,有人要买饺子了,她便放下手心的饺子皮,用食指在刷卡机上轻敲一个数字,略一侧身,朝男人呼唤:“猪肉大葱,一大份儿。”声音不大,但能穿过电煮锅的层层白烟,准确地传达给依旧有条不紊的男人。随着机器“滴”的一声,学生付好了款,她的头也转正了,一手拿起馅儿铲,一手拈起面皮,面皮在她掌心打了个转儿,稳稳停在四根指头上,像二人转里的手帕似的,平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巧妙。

    已经过了饭点儿,餐厅里人不多,我说:“姐,要一大份儿虾仁瘦肉的吧。”饺子姐姐(我心里一直这样称呼她)见我来了,也换成了河南话,她按了个价,我付了个钱,她说:“你中秋回不回家呀?”我本想说留校学习,但心里突然升起几分顽皮,便改口说:“不回了,想留在学校多吃几回姐姐的饺子,出了校门就吃不到这么好的味儿了。”饺子姐姐笑了,眼角露出了些紧凑的皱纹,说:“那可行,你现在大几啦?大三?”我说:“已经大四了,一顿顿的,还没吃够就要毕业了。”饺子姐姐也露出焕然的表情,说:“真快呀,都过了三年了。”我笑着说:“是啊,蹭姐这的紫菜汤都蹭三年了,要再蹭我都不好意思了。”“这话说的,应该的,来,你先把紫菜汤端走,饺子一会儿就好。”饺子姐姐笑得灿烂。我道过谢,往汤里撒了些香菜,找了个座位,舀了一勺,吹了吹,含进胃里,细细咋嘴,等着热腾腾的饺子出锅。

    饺子姐姐长得清秀,眉眼清澈,一米七的个子让她的身材显得消瘦,黑色的头发理得很顺,用丝网裹住,扎在脑后,表情上没有那种久经商场的警觉和对生意兴隆的迫切神色,一切情绪就像她的笑容一样,笑就是笑,只是单纯的心情悦然罢了。与我说话时,她包饺子的手一直没停,左手捻起一张面皮,面皮一个翻身便丝滑地置在掌心,不锈钢的馅铲剜起一团黏馅,右手稍一使劲儿,馅儿便填好了,馅铲一个转动,倒过身,卡在指缝间,左手大拇指往上一翻,面皮便上下吻合,右手顺着补位,托住饺子,左右虎口一齐捏下,饺子便按紧了,按着顺序放在不锈钢的篦子上,继续包起下一个饺子。

    我还记得第一次来这家店的时候,看见菜单上有虾仁瘦肉馅儿的,觉得新鲜,便点了一份。我问她能不能单盛一碗咸汤?饺子姐姐顿了顿,答应了。五分钟后,窗口处传来一个声音:“同学,饺子好啦。”饺子姐姐的声音很轻,她不像其他窗口,会用“帅哥美女”“美食精酿”这样时髦的称呼,饺子姐姐只会把同学称作“同学”,把饺子称作“饺子”。

    我起身去端,饺子是用圆形碟子盛着,碟子上有一处椭圆形凹陷,是用来蘸小料的。小料就在取餐处,有醋、香菜、辣椒油和蒜泥,饺子姐姐做得蒜泥十分有特色,蒜打得很细,被油充分包裹,看起来细密粘稠,但蘸在饺子身上丝毫不拖泥带水,雪白的饺子在蒜泥上滚上几滚,好像披上了一层金秋时的银杏叶的颜色,浅浅的油汁顺着筷子头缓缓滑行,入口便散开了,满口的香气,每个饺子里都有半只虾仁,含在嘴里显得饱饱的,令人回味,也让人知足。

    此后每次去吃饺子,我都会叮嘱上一碗。日子久了,只要我来,饺子姐姐都会在饺子出锅前,递给我一碗沏好的汤。有一次,我和朋友同行,结伴去吃饺子,朋友在我端着紫菜汤离开后,他问老板:“这紫菜汤是免费的吗?”饺子姐姐说:“不是免费的,不过他经常来吃,我也给你打一碗吧。”朋友道过谢,回来后给与我说了,原来我一直欣然接受的汤不是免费的,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被呵护的情绪,淡淡的惆怅里伴着一丝细腻的温暖,今天的饺子格外柔软,吞在嘴里鼓鼓的,像是濡了一层糖水,似要化在舌尖。

    “同学,饺子好啦!”

    我回过神来,看见饺子姐姐正看着我,额头轻轻点了点,示意身前热腾腾的饺子,饺子正冒着袅袅白气,在初秋的微凉里温存着一股持久的宜人温度,我搁下勺子,前去添了蒜泥和辣椒油,再次道谢后,端了过来。

    我吃着尚且烫嘴的饺子,心想,或许离开大学后,我再回忆起校园,首先想到的不是高耸宏伟的图书馆,也不是日夜埋头的教学楼,不是迎接朝阳的枣红色跑道,也不是与肩膀亲密无间的书包,而是二餐饺子姐姐的那句:“同学,饺子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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