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经劫难尽的俗缘,看似沉浮于红尘,但其实都是起落于心间。
对明媚可喜的小钟灵他也曾看得发痴,也曾在回想时如风幡拂动。木婉清亦好,初见冷血绝情,在一同出生入死之后,知道她的许多刁蛮,许多无理,许多高傲,许多杀伐,不过是保护自我抵御外侵的盾御,侬本柔弱艳骨,非要装作铜身铁臂。她在他面前渐渐解盔卸甲,对他娇柔婉转,哪怕依然带着几分野性难驯,但这样才是木婉清。纵然之后他会遇见天仙佳人,他也会始终铭记她在危难孱弱时为他揭下面幕的样子:如新月清晖,若花树堆雪,她秀丽绝俗又楚楚可怜,让他想要慰抚想护她平安喜乐。
患难相许,木婉清向着他的心毅然决然,他对她也是情难自禁。
从爱恋到血源,于木婉清犹如晴天霹雳,将一个天端漫步的少女推入泥潭,令其越挣扎越深陷,生死不得。兄妹之名于他虽也残忍,也无可奈何,但这种打乱何尝不是一种成全,在内心某处,难道他没有过一丝解脱之感?如果真是爱得那样深挚,他便也会如木婉清一般心如枯槁,甘愿同她殉情来世再为夫妻,又如何会在转身遇见王语嫣后颠倒神魂!
倾倒于江南,难有人不倾倒于江南。抚琴吹笛清唱悠扬的阿碧,令大理远来的公子段誉倾倒于江南的风物温柔,对佳人时有思慕,虽然不关于男女爱恋。
倾倒于命运,难有人不倾倒于命运。一声叹息,一身香气,一面仙容,一见如故。在苏州曼陀山庄,段誉倾倒于王语嫣,本是从来痴,自此世方知。
曾在世外洞天中瞻仰到仙女玉像芳容,对其上千次磕头拜谒,曾在仙女像前许下心誓,甘为神仙姊姊千万次赴死无悔,还以为那将是难描的极乐欢喜,当他真的甘为那副容颜的现实女子趋策时,却发现其中升起的滋味真是难描,尽是多忧少喜。
许多时候,敬一尊神易,爱一个人难,爱上一个心有所属的人更难。
引王语嫣说些话,听那些话里话外都与她的心上人深联;知她要许的愿,尽是求她的心上人平安顺遂;带着她远行,循着她所爱的足迹,却恭敬得连心里都不敢幻想着是一场他与她的私奔。
不必告诉她他是大理王子,因为她毫不在意,也不向往,连他姓字名谁,她本都不想知道,他那张清俊得轻易迷倒了木婉清与钟灵的脸,她亦并不正看。其实认识她之后,他也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副臭皮囊总是自惭形秽,不过是心中所想,目光所及,脚步所至,都是追随她罢了。
她紧追着她深爱的表哥,他紧追着她,身后再有人追着他,他也管不得了,就像她也管不得他一样。
佛说,“众生念念不离男女”,于是人们知道,“情爱是世人要修的共业,各人再修个业。”可是佛只让人知道“谁的爱不是披枷戴锁。”却没有说如何才能解去这重重枷锁。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痴情男子段誉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却是其中疯魔严重的一个。
曾经生死共历,只是看了木婉清的面目,便得佳人终身相许,一片深情相向。而他对王语嫣数次拼死相救,换来的是她一点感激,更多因为顾忌与不在意的疏远。是了,如若几次施救就能赢得芳心,那携手美人的也只能是那些盖世英雄们吧。
自认平庸粗俗不敢妄想能与王语嫣结为夫妇,只盼能多看她几眼,多与她多说些话,多受些她的差遣,哪怕为她献上身家性命。然而有一种残忍是他已做好准备随时为她粉身碎骨,她却冷漠地说不必。哪怕只是寻常友人,他也伤心她不该对表哥伤他父亲而盛赞。
还有一种残忍是她第一次深情相看是因为他扮成了她表哥的模样,可惜他也只是一时替得了容颜,却永远替不了她心中的那个位置。
理解她爱的同样不易,从小便敬仰爱慕一个人,在她的顾盼之间流转的是那个人,连她的是非都是那个人建立的是非。他不怪她,因为不忍责怪,因为她不过是一个陷入爱中忘我的少女。
枯井中的相许美得像一场梦,让他忽视了她执他手是因为对表哥心灰意冷,才看到他的好,而并非是因为爱情。
一厢情愿的相守,有的会长久,有的不会。
一厢情愿的追逐,有的不会疲惫,有的会。
年轻时血气刚肠,以为一眼便是万年,爱慕便会一世,以为相守会长久,追逐不会累,那时看痴情人的前路,总相信仙女真会走下神坛,走到守望她的人身旁停住,生儿育女,皆大欢喜。
沧桑历尽再时再看,曾为一个人欲疯欲死,求之不得时,又有多少人伤感着“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还以为是情深所至,却在有一天幡然醒悟,原来不过是心镜不明恋上妄相,因此执着致于成魔。但换言之,其实许多人早早便知道“观色无常,生厌离,脱离苦难烦恼”,只是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谁都会劝别人“得失随缘,心无增减”,可是谁又都无法自行自践!
于王语嫣情归何处才是最好?
与他段誉相依相伴可好?他看着她一点点老去,她的哀愁变为絮烦,她的弱点逐渐清晰,她一步步走下神坛,越发证实她并不是他心中幻化的“神仙姊姊”,直至她彻底降为凡妇,这样可好?
情归表哥不离不弃可好?她已认清表哥面目仍在千帆过尽后视其为信仰与幸福,这又有何不好,在这世上,总要有人不问结果不忘初心地坚守,才叫那么多有情男女可以汲取力量前仆后继。
……
感谢曼陀山庄的惊鸿少女,感谢与她相逢,感谢她的冷漠无情,感谢她的无数次不回顾,让他知道王孙皇储也不是无所不有,无所不能,遇上爱情谁都无法为所欲为。相识过王语嫣,让段誉知道,最爱自己的女子叫木婉清,真心喜欢他的少女是钟灵。至于结局如何又怎样,众生努力抓住的“缘”字,有起便会有结,一阵子与一辈子,有时有别,有时无别。
陷入爱时,总以为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命运,认清爱时,才知道堪忍世界命运有时的确不可逃脱,但可以跨越。
那些难舍难离的俗缘,最后会被当作真情也罢、妄相也罢,总要感激与我们结过缘的人,一朝是同修,永远都是彼此的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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