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晚行至门口,发现吴旖远竟换了一身便服。
宝蓝的扣带,并海青长袍。一头青丝辍下头冠,反带雅致的檀木簪。转瞬间令人仰视的儒郡王变作了翩翩少年。俊美绝世的面容挂着淡淡微笑。
柒晚的脸颊悄悄地红晕涓染。这个王爷褪去了皇亲国戚的居高临下之感,还挺好看的。
当下别别扭扭地上前,她垂头行礼:“见过王爷。”
儒郡王拖住她的臂肘:“哎,不必。”
柒晚抬起头,偏头看着儒郡王,眸中分明写着疑惑。
“今夜,无需尊卑之分。”
柒晚的手被他牵起,牢牢握在掌心,温暖顺着手臂传入她心底。
“咳。”吴旖远轻咳了一声。他颇有些不自然的道。“你今夜,很漂亮。”
柒晚一愣。这样的话,由他口中说出,还是头一回。
带着一点点羞涩,看着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的人,柒晚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是那个青涩的少年——吴旖远,而非那个高高在上的儒郡王。
“王爷要带我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夜幕低垂,笄兰城早已挂起了三千明灯。熙熙攘攘的集市琳琅满目,猜谜,看戏,数不尽的才子佳人于这乞巧灯会上结下金风玉露的良缘。
柒晚从马车上下来,眼前顿时大亮。
“怎么,以前未曾来过?”吴旖远问。
“是。”柒晚回答。
吴旖远低头看着柒晚,只见她小脸上写满了憧憬,他甚至能感觉到握在手心的小手已经微微出汗,“你若是想去逛逛,本……我亦可以作陪。”
“这......奴婢不敢。”
“有何不敢的?我已言明,今夜无需尊卑之分。说吧,想去哪儿?”他以漫不经心地口气问道。
“灯,灯海吧......”她无精打采地道。
“好。”吴旖远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诶,王......公子,前面人山人海的,两个人一起走怕是走不过去吧。不如公子先行一步,奴婢随后就到。”柒晚讨好似的对吴旖远说。转瞬狡黠一笑,想道:哼,如此好的借口,我看你如何拒绝。今日我定要趁机逃走。
可吴旖远随即就识破了她的小伎俩,便道:“也是。那便别走了。”
话音刚落,吴旖远突然一步跨到她身边。长臂一揽。
南柒晚只觉天旋地转间,自己已经被打横抱起。呆呆地反应过来,她小脸红得似要烧起来。心里有些不忿,她起劲挣扎。
吴旖远低头看着怀里不安分的柒晚,抱在腰间的手用力几分。轻轻啧了一声。
“喂,乖一点。”
“……”
她又不是宠物。这王爷说话怎地这么恼人。
吴旖远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唇角愉悦地微扬。
“抓紧。”
“什么?”南柒晚正想问为什么要抓紧,下一刻她已经腾空而起!
“啊!”
风在耳边呼呼地刮着。南柒晚这才想起来,他是会武的。若是不会武,这几年在暗杀中怕不都要死好几次了。
仿佛才过了一瞬间,就到了街心。
“到了。”吴旖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南柒晚将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暗暗腹诽:唔,轻功蛮不错的嘛。看到脚下是坚实的地面,而不是被某人圈在怀里,南柒晚大松了一口气。
“你喘什么气啊?”吴旖远疑惑。“呃,没,没什么.......”柒晚小声说。“若是无事就快走吧,前面有一盏琉璃凤凰灯,去看看?”“哦。”
一路上火树银花,烟火烂漫。一排排悬在梁上的花灯美得夺目,美得灿烂,很快便吸引了柒晚的目光。“今年的排场好似比往年大了许多,这些花灯样式新奇,做工精致,总瞧着不像俗物。”“你说的不错。这些花灯都是赋广侯为了讨新纳的小妾欢心高价买下的。方才同你讲的琉璃凤凰灯,亦是赋广侯派人千里迢迢从波斯购得的。”
“赋广侯?”
“嗯。赋广侯傅秉宸。他十二岁那年便承了其父亲的爵位,世袭罔替。只可惜此人太不成气候,终日沉迷于女色。就说此次乞巧灯会吧,花了上千两银子筹备,极尽奢华,只为爱妾一笑。”吴旖远望着头顶连排的花灯道。
“那公子带我来看赋广侯精心布置的灯海是何意?”柒晚想故意激怒他,好让自己能尽快脱身。
“唔,表明心意之际,借花献佛确实不妥。”吴旖远声音渐轻。
“公子要表明什么心意?”柒晚问。
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吴旖远缓缓上前,行至柒晚身前,仅与她有一拳之隔的地方。只听得他用坚定的语气轻柔地道:“我思慕你。”
我思慕你!?
柒晚再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已是他今夜第三次说胡话了......
柒晚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她的心依然砰砰地跳得很快。该怎么回答?柒晚陷入了沉思......
而此时立于她正前方的吴旖远亦是万分紧张,心中揣揣不安:她怎么不说话?可是不答应吗?我可要再说些什么?哎,吴旖远啊吴旖远,平时行军打仗时都不心慌,今日是怎么了!
正在这时,他又无意对上她的眼睛。
避无可避,他只得说:“想好了吗?”
“我不知道。”柒晚主动避开他凌厉却又柔和的目光,低着头道,“再容我想想。”
“无妨。前面还有许多地方没逛,你可以边逛边想。”
他想拉起她的手,却被她挣开。
就这样,两人以一种极尴尬的方式逛完了朱熙街的大小商铺,就连本该颇有情调的猜灯谜亦变得甚是没滋没味。
一路上柒晚只觉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无论吴旖远说什么,她皆是点点头,然后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约莫逛了半个时辰,柒晚走得双腿酸痛,浑身乏力。
一阵困意袭来。
正在她脑中一片混沌之际,竟被人抱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待柒晚清醒过来,已是戌时。
彼时的她正躺在一团云被里。眼前是一众婢女忙进忙出的情景。屋内烛光柔和,床头还放着一件金丝蜀锦织就的彤色华服,如火红的烟霞一般夺目。
“姑娘醒了。”柒晚正望着那件红衣出神,忽听得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月牙,我怎么会在这儿?”
“姑娘睡着了,是王爷抱你回来的。”
“......那你家王爷呢?”
“王爷回青松斋了。”
“哦。”
“姑娘既醒了,不如随奴婢去梳洗吧。”
“呃,月牙,我乏得很,想歇息了......”柒晚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那可不行。这般蓬头垢面地去见王爷,岂不失礼?”
“见王爷?”柒晚很是疑惑。
“是。”月牙一脸好笑地看着柒晚,“还请姑娘前去梳洗。”
“也,也罢。我随你去就是了。”柒晚只好答应。
半个时辰后,柒晚梳洗完毕,由一队府婢引路,来到了青松斋外。
“姑娘稍候,奴婢去通传。”
“哎,这位姑娘!”柒晚叫住了她,“不知王爷召我何事?还有,这身红衣太,太招摇了,为何定要穿这身衣服?我可否换件衣裳再来?”
“这......”那姑娘一副被柒晚问呆了的模样,微怔了怔道:“回姑娘,这,这是旧俗啊。老祖宗定下的,哪有破例的道理?”
“旧俗?”柒晚听罢愈发一头雾水。
正在她兀自愣神之际,院门开了。
“南姑娘,王爷传唤。”
“是。”柒晚忙走进去。
房中静谧无声。吴旖远正端坐在书案前翻看兵书,见柒晚走进来,只是微微抬头,而后淡淡道:“坐吧。”
柒晚行了一礼,便乖乖找了个软榻坐下。
烛火摇曳,幽月送光。
就这样过了许久,柒晚终于有些支撑不住,睡意渐袭。她的头越垂越低。
“困了?”吴旖远望着她问。
“嗯......”柒晚闭着眼睛坐在那儿,下意识答道。
“那便睡吧。”吴旖远缓缓起身,行至床榻边,沿床边坐下,开始解衣。
“哎,王爷你这是做什么?”柒晚在得了他的准许后,本想行礼告退,便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睛,结果眼前的人却不在了。猛一回头,竟见他......正坐在床边更衣!
“看什么,还不过来侍候?”他似是调笑般同她讲。
“不,不了。奴先告退了。”
“你这是做什么?月牙没教你侍寝的规矩吗?”
侍寝!?
难怪方才月牙看我的眼神那样奇怪,柒晚想道。
“过来。”吴旖远对她轻声说。
见柒晚仍愣在原地,吴旖远叹了口气,大步走过去将她拉到榻上。
“你干什么!”柒晚叫起来。
“莫怕。”吴旖远刚解开她的衣带,听到她叫喊,停住看向她,深情地道:“做我的人。我将倾尽所能倾尽一切,为你,只你一人。”他慢慢贴近柒晚的脸,堪堪要吻上那张樱唇。
谁料却被柒晚大力推开。
“王爷,可否听我一言?”柒晚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对吴旖远说。
吴旖远沉默不语。
“王爷在灯会,说思慕奴婢,奴婢甚是感激。当时是奴婢不懂规矩,未曾言明心意,害王爷多想。都是奴婢的错。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既然都到了如此地步,那奴婢也只能据实相告了。奴婢爱慕的,并不是王爷这样的模样。奴婢承认,曾对王爷心有芥蒂,但近来已有缓和。若王爷把奴婢当成寻常倾慕的女子看,不若结为友人?其他的,奴婢不愿也不敢做他想。”柒晚说罢,长舒了一口气。
“好一段掏心掏肺的独白。”吴旖远静静坐在一旁听着,神情由欣喜渐转为失落。
“请王爷成全,奴婢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愿卷入王府内争之中。奴婢以为,王爷并非非我不可,王妃、侧妃娘娘都会好生服侍您;而奴婢不同,奴婢一无所有,此生唯愿与一有缘人长厢厮守,不愿做哪个皇亲贵冑的玩物。请王爷放奴婢离去。”柒晚长跪于地,恳求道。
“那你可有顾虑过自己的名声?今夜家宴之事早已传遍整个儒郡王府,旁人都会以为你已是本王的人。若不封你,你的名节便不保了。”吴旖远本不想以王爷的身份压她,可话已说到这种地步,他不得不自称“本王”增添几分威严。
“求王爷成全。”她还是那句话,亦丝毫未挪动位置。
他沉默良久,终像下定决心般道:“罢了,我不勉强你。只一条,为着你的名节,使女之位需得给你。往后,你便住在撷芳斋。今夜天色已晚,你就在这里睡吧,明早再走。”吴旖远将柒晚扶上床塌,接着道:“等你何时放下他了,可来寻我。”说罢,吴旖远轻合上她的衣襟,拂了拂袖,朝侧院走去......
柒晚直直躺在榻上,回想着他的那句“等你何时放下他了,可来寻我”,却始终想不明白。终是睡意汹涌,慢慢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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