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四月,乍暖还寒,莺飞草长季。父亲给我取名四月,是因为他想记住那个人。
那个人给他带来短暂的两年,春的气息,春的柔情,春的妩媚。
他们在四月相识、相知、相爱;又在四月失眠、失望、失去。
四月春来 | 秦淮河畔的狐狸父亲说,那个人走了我却来了,我就是他的春天,带来新生命的希望和对过去的怀念。父亲说,我是他的掌上明珠,璨若星河的美瞳如那个人一般深邃。
那个离开的人就是我从未谋面的母亲。大院里那些我所谓的家人,都对父亲说,我是克星,是我克死了母亲。出于对母亲的嫉妒和怨恨,嫉妒母亲前世能修行千年,怨恨母亲此生与父亲曾共枕眠。而这嫉妒和怨恨,她们都转嫁给我,因为我是父亲前一世的情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习惯了家人对我的指责,我在嫉妒、仇恨和无休止地诽谤中生长,滋养得亭亭玉立。
父亲对他们的挑唆、嫁祸嗤之以鼻,他不惜花重金请师傅教我琴棋书画,手工女红。父亲把所有对那个人的愧疚弥补在我生活里,他说要让我和她一样出色,他说要把对她的爱延续。
就连我的起居饮食父亲都亲力亲为,打理得无微不至。大房、二房有的,绝不会少我一份,大哥大姐没有的,我全部都拥有。所以我根本不在乎他们冰冷地鄙视,我只要父亲一个人的宠爱就很满足。
于是大妈、二妈视我如芒刺,长兄长姐待我如敝履。他们说我身体里流着那个贱人的血,我天生就是狐媚人的妖精,把原本属于他们的春天夺得一干二净。
大妈来自官宦之家,与父亲是门当户对,虽然没有感情却是父亲平步青云的倚仗。二妈是大妈的陪嫁丫头,因大妈只生了一个女儿便再无所出,就把丫头扶为二房,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丫头争气地为父亲生下长子,从此在大院里的地位扶摇直上,与大妈平起平坐,扬眉吐气。
在她们眼里父亲来到哪个屋,哪里就是春来到,被春的雨露滋润是她们这辈子活着的念想。
然而那个人的出现把她们打入十八层地狱,从此她们与春无缘再相见。她们在期盼中憔悴枯萎,在等待中酸腐发酵,连带自身原有的一点善良,都被刺骨的寒冬埋葬。
长大后的我越来越好奇,她们口中怨恨的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时而风华绝代;时而魅惑众生;时而冷若冰霜;时而狠辣无情。
足不出户的我,终于在二八年华生日那天说服父亲,女扮男装,亲自去秦淮河畔追寻、祭拜那个人的身影。
四月春来,桃红柳绿燕飞舞。我带着丫鬟打扮的书僮登上教坊的小船,在河上泛舟独饮。
“书僮”把打小服侍那个人长大的老嬷嬷带来,嬷嬷见到我的那一刻震惊地痛哭流涕。她跪地叩拜上苍赐予那个人血脉延续,她泪眼波娑交付于我那个人的唯一遗物“春雷”古琴。
嬷嬷说“春雷”为诸琴之冠,是父亲赠与母亲的定情信物。我一见此琴便爱不释手,一见倾心。此琴形饱满,黑漆面,具细密流水断纹,琴底颈部刻“春雷”二字行草书填绿。
嬷嬷说当年母亲把琴弦弄断驾鹤西去,她几经修补,才恢复如今的完美。我情不自禁拨弄琴弦,琴音韵沈厚清越,松透秀美,伴随嬷嬷的回忆带我魂牵梦萦,回到母亲的芳华岁月……
她曾经是秦淮河畔教坊里最美的狐狸,骨骼清奇,才华横溢。一颦一笑温婉有礼,吟诗作赋博古通今,谱得一曲妙音,抚得一手好琴。有她春来群芳妒,无她清冷水自流,唯有她所到之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见过她的男人魂不守舍,都逃不过沉沦毁灭的宿命。就连从不去教坊的父亲,在那一年四月春夜,被好友连拖带拽地哄去,醉卧美人膝。
不知到底谁才是谁的春,是谁把谁勾引?此后母亲闭门谢客,秦淮河畔最美的琴音只抚给一人听。
碍于母亲的身份和长辈族人的反对,父亲无法接她回大院生活。当初的旦旦誓言,最终化为失望的泡影,消散在一个个无眠的暗夜里。
父亲只得在大院和教坊间来回奔波,唯有两个人的教坊依旧如春日暖阳,充满欢声笑语。正院里的大妈、二妈却日日在寒冬腊月里煎熬,她们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她们夜夜乞求上苍把父亲的三魂六魄挽回。
第二年四月,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父亲不顾族人反对把母亲接回大院生产。一碗催产药差点枉送两条性命,床榻上的人在最后弥留之际恳求父亲答应:
“青,答应我,这是最后的请求。别让我们的孩子沦落教坊,成为别人的笑柄。”
“我答应,月儿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说了快好好休息。你忘了吗?你也答应过我,要抚一辈子的琴给我听……”
“琴……给我……琴……”
“快,去把春雷拿来!”
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为父亲和刚出世的我弹奏“高山流水”……琴弦断,命归西。
嬷嬷话音落,我已泪成行。
但闻杨柳岸有人低吟:四月春来芳菲尽,何处觅知音?
网友评论
凄美的爱情故事,好看,昨天爱叔讲的时候我看了两遍,今天又读一遍,好!
“高山流水”……虽然是寻觅知音的古曲,但也充满基情,总觉得此处不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