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徒劳。”
一个低沉的嗓音从背后响起。
我的后背一阵发冷。扭头望去，拉姆的眼里似冒着火光，在这夜色凝重里显得格外妖娆。
她话语后的神态安静得没有生气，仿似这屋里有另一个灵魂在叹息。
她空空地看向这个莫比乌斯带，目光却又越过了它，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好似一束手电筒的光线冲向夜空，在久远的地方死掉了。
我当即走到拉姆的面前，眼看她眼里的火光越发炽烈，许是又要燃尽了。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是徒劳？”
拉姆的眼里又成了空洞，她低下头去，拿起面前的那本《四十二章经》念了起来：
“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内无所得，外无所求......”
我一把夺掉她手里的书，激烈地摇着她的肩膀，仿似要将她从一个深沉的梦中唤醒。
“快告诉我，你那个布环是从哪来的？”
拉姆浑身颤抖，像吸食大麻后的绝望。她的眼神全是哀求，双手扶着我的小臂，祈求我将经书还给她。
“那是她每天的功课，也是她的命。你会要了她的命的。”一清走过来，将经书从我手里拿了过去，蹲下来，递给了跪在地上的拉姆。拉姆欣喜地打开经书，一刻都不肯在这纠缠里逗留，接着上面的经文念了下去：
“内无所得，外无所求，心不系道，亦不结业......”
“她这是怎么了？”我向一清求助，又转向魏来问道。
魏来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他知道说来话长，偏偏我又慌张。
拉姆侧对着我，烛光映照出她半边脸上的苍老，皱纹里都似刻上了经文，苦难下愈发地虔诚。
我突然瞥见她右耳下一颗黑痣。瞬间脑海里检索到了某条信息。这条信息就像打开了玄机之门的钥匙，我们开始了真正的遭遇。
“不对，不对。”我嘴里念叨着，冲到那张黑白照片面前，重新翻阅那一段很深的过往。
照片中那个略瘦小的男子，他的左手搭在旁边男子的腰际上，朝着阳光照射的方向，眯着眼微笑。他的右耳下面，赫然一颗黑痣。
拉姆？！
我怔立当场。脑海中无数个念头回转，冒出短路后的火光。我缓缓转过身去，等待他们给我一个答案。
烛芯烧出了很长一截，比初始要亮了许多，间或烧到某处梗节，会裹着这屋里的所有景象跳跃一下，好似时光不经意的转折，故事出人意料的拐角。
酥油茶比沉默还多了一层油幔，所有的心思往前走，都在等待一个适合开始的叙事引子。
“我是中央民族大学的临床心理学教授，八年前我和我的导师一起参加一个国际公益组织对青藏高原的义诊活动，拉姆是我的病人，也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病人。”
“拉姆患有典型的失忆症状特征。我们起初认定拉姆是心因性失忆症，简单来说就是由心理原因形成的，是一种心理防卫机制，比如歇斯底里的创伤后失忆症。但随着治疗的深入，我们发现，我们都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什么错误？”我迫切想知道答案。
魏来并没有直接给我答案，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去，“和心因性失忆症对应的是解离性失忆症，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对个人身份失忆，这样的患者可能会出现两种以上的人格，一个人格出现时，另一个人格就隐没不见。好像两个灵魂住在同一个身体里。”
魏来端起早已冷却的酥油茶，含在嘴里并不吞下去，思索片刻，又往自己的杯中斟了一满杯。“我们直到一年后才发现，拉姆也有两种人格，她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
我生怕自己丧失了理智逻辑的谨慎，陷入无端妄想的泥潭而不自知。我提醒自己，不可因关切而失了方寸，我需要保持对整个事情的疏离感。
“没想到我们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发现的错误，你用了一个小时就找到了。我现在倒是相信，你要找的线索应该就是在这里了。”
我正了正身子，摆出一个勇敢的姿态，试图抵挡真相的第一波攻击。
“拉姆就是那个男子，他的本命叫陈学文。”
一清给我递过来一个崭新的文件袋，里面有一份老旧的档案。
陈学文。一九五一年生人，籍贯福建温麻县。十九岁应征入伍，在甘肃军区某部队当汽车兵，四年后复员转业，分配在温麻县人民武装部工作。两年后因感情纠纷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
这是司空见惯的公文腔调，勾画了陈学文的生平。像怀素的狂草帖，还来不仔细辨别，就写完了一个篇幅。
我强迫自己去考量一颗黑痣出现在相同位置的概率有多大，但心里的确信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我确信这个男子就是现在的拉姆，也确信现在的拉姆不是这个男子。
很难想象一个人的人生断裂成两段，一段没有了去路，一段没有了来时。我不再有勇气去拼凑这样的残缺，当真相被修复的时刻，我们可能真的再也走不出这个房间了。
玄机似乎等在这里，给我看一个骇人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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