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
1
罗筱本没有打算要跟韩天平天长地久的，其实也由不得她打算，反正韩天平的态度挺明确，就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方萍。
她与韩天平在一次饭局认识。那时她刚去报社，还在试用阶段。刘社长带着她和几位记者参加一个饭局，那是文化局牵头搞的一个慈善公益拍卖会后的饭局。韩天平是刘社长的同学，业界有名的收藏家，也是当天最大的买家。那顿饭还有另几个拍了作品的大老板参加。
餐桌上喝酒自然少不了。那天就罗筱一个女的，人年轻，又长得漂亮，一双丹凤眼，在酒光潋滟里扑闪着，一颦一笑间，便惹得春光满桌。
老板们自然个个争着和罗筱喝，一轮下来，她已有点恍惚了。然后不知道谁起哄，说罗大记者你谁都可以不喝，但不能不敬韩总一杯啊。
然后就有人过来往她酒杯里倒了大半杯酒。她一下就懵了。转头望着社长，社长笑笑说，小罗你就敬韩总一杯吧。
那可真的是一杯啊，几乎满的一杯洋酒。罗筱不是不愿意喝，而是想着这杯下肚后，她会不会马上趴桌子上，出洋相可怎么办？
她端着杯子，看向韩天平，正不知如何是好。韩天平刚好接了她的眼神，就那么一下子，仿佛看懂了她的顾虑。
他起身移步到罗筱跟前。罗筱在他微微一笑，掀起眼角一道浅淡的鱼尾纹里，心就突地跳了下。这个颇为英俊帅气的老总过来真的要她喝完这杯酒么？她有点慌。
彼时的韩天平，剪清爽的短发，浓眉大眼，国字脸，恰到好处的文气里，又有一副儒商的从容淡定。
罗筱心里就晃荡了几下，迎了他的目光站起来。
“韩总。”她露出迷人的笑容。
“今天辛苦罗大记者了，这杯韩某先饮为敬。”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把罗筱那杯酒的大半倒入自己杯子里。
罗筱还没反应过来，韩天平已经把那杯酒一口喝完，并把杯底亮出来，说：“罗记者请随意。”
这分明是帮她挡酒好吗，挡酒也挡得如此不露声色、还风度翩翩，也只有见惯大风浪大场面的人，才会如此得体吧？
还有他的怜香惜玉——对，她一个小记者，何德何能劳一个老总帮喝了一大杯洋酒，要知道那可不是可乐啊。
罗筱那种佩服崇拜和……感激，哗啦一下就涌上来，从心底到眼底。她深深望一眼韩天平，心领神会地把剩下不到四分之一杯的酒一口喝尽：“谢谢韩总的厚爱。”她眉目含春，鼻翼俏皮地皱了皱，韩天平在这可爱又带点娇嗔的神情里。有了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大家于是一阵掌声。谁都能看出韩天平护着罗筱，大家见好就收，推杯换盏里各怀鬼胎，各有所得便好。
至于罗筱与韩天平，在酒局的后半场里，眼神交接，几个来回，便也对上了眼。
之后有过一两回韩天平私下请罗筱帮忙写稿写文的事。再之后顺其自然的上了床。双方也没有太多的忸怩。
当然韩天平也不是白睡罗筱。且不说罗筱顺利地留在一位难求的报社，还很快升了个责编的位置。大家笑她升职比坐火箭还快。
至于为了让罗筱留在报社且升了职，韩天平除了动用老同学的关系，究竟还用了什么手段，就无从而知了。反正如今刘社长对她照顾得要死。
所以罗筱觉得韩天平是真心对自己好。这好里头，究竟有没有爱情，她是不愿意去想的。
另外还有重要的一点，罗筱发现年近四十的韩天平，在床上竟然比她之前几个男友好了不止一百倍。怎么说呢，就是成熟男人那种花样百出，所嫁接出来的那些荡气回肠、柔情百转，远比那些愣头青的勇猛彪悍要撩人多了。
就那么着，由着对金钱地位的慕恋转而对身体的迷恋进而对整个人的痴迷。罗筱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韩天平了。
2
但这种心思她是不敢流露的，她记得第一次韩天平吻她，在天雷地火中，他居然突然停下来说，他是有妻子有孩子的人，他喜欢她，但不能给她任何承诺，还要不要继续？
那个时候的罗筱，早已被吻得神魂颠倒、心驰神摇。被这么一问，一下就懵了。她嚯的一下坐了起来。其实也是的，快四十出头的人，长得好，有钱又有地位，怎么可能是没有妻室的人呢？
也就两秒，她便权衡出攀上这样一个儒商兼她上司同学的人，对她步入社会之初少走弯路所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何况她也不是没经过人事的少女，就那么着，就算心里不舒服，觉得这像摆放了筹码的一场交易，她还是用双手勾住韩天平的脑袋，娇羞地说：要……
也没多久，她的工作关系就确定了。当然，她与韩天平的情人关系也确定了。至于她与韩天平不见得光的关系，她多少觉得委屈，但有什么办法，都是自己选的。
后来韩天平给她说他的妻子方萍得了乳腺癌，切除了一个乳房，他们早已经没过夫妻生活了。
罗筱不敢问韩天平是他不愿意做，还是方萍自卑不肯做。这段时间韩天平怎么过来的。因为这个事情也有整五年了。
就这样，她突然就心疼起他来，但这心疼里又带了一丝庆幸。她觉得自己年轻完美的身体，应该是一摞栓住韩天平的筹码。
也因此，她看到了更多的希望。或者说，她的贪婪就生出了更多一点来。
她对自己说，这点心思，无可厚非。那叫方萍的女人，尽管很不幸，但那般占着个年富力强的男人，也是种自私。
因此有一两次完事后，她试探性地说，天平，给你生个小平平怎样？
两次韩天平都一脸严肃地说，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提这个？我是不可能丢下方萍的。一边说一边穿了衣服就走，完全不理泪已滚落下来的罗筱。
但有一点让罗筱挺困惑的。每回韩天平翻身把她压在身子底下，他的贪也是显山露水的。他激情澎湃，他温情脉脉。有时她也会趁机攀着他的肩膀问，你爱我吗天平。韩天平一边吻她，一边在她耳边呢喃，爱的爱的，见你第一眼便爱了。
每每这般，罗筱的心头像有巨浪滚过。她觉得韩天平对她是有感情的，她稀罕这点感情。至于韩天平不愿意丢下病后残缺的妻子，是因为他讲道义。因此罗筱明知道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她还是就那般赖着懒得动。她喜欢这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转眼便是二十八的人了。眼看已进人婚恋市场的滞销期了。
3
但真正让罗筱有了别的想法，是一次采访活动。
教师节，她去市一中采访几位老师，准备出一篇报道。方萍刚好是那所学校的英语老师。
那天她去得早，本来约好的办公室主任堵在路上还未到校。有老师就把她带到年级办公室等。
她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看见方萍的。人长得还挺端庄秀气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但因为年龄摆在那里，加上穿衣打扮保守，与罗筱自然就是天上地下了。
最让她不舒服的是，那天方萍捉了个女学生训话，就是没交作业的问题，学生低着脑袋，一副愧疚得不行的样子。但方萍还是得理不饶人，整个办公室都充斥着她尖利的声音。直至那学生痛哭流涕，她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罗筱真的难以想象儒雅如韩天平，是如何与这样一个尖刻的女人相处的。
后来有一次罗筱笑韩天平，方萍做老师好严厉，做老婆也这么严厉么？韩天平脸就拉了下来，说，为何有此说法，你见过她？罗筱说，教师节采访，去了方萍的学校。刚好看到她训学生。好凶。说完还吐了吐舌头。
韩天平又问，你采访的是她吗？罗筱就笑了：“她回去没跟你说这事儿？对，就采访她了。”韩天平还想说什么。罗筱就说：“都是例行公事的采访，几个老师一起的。学校推荐的老师。我事先并不知道。怎么，你不高兴？”
“没有没有。”韩天平的脸色松下来。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天他没呆多久就走了。罗筱也懒得挽留。
罗筱第一次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觉得刚才说到采访方萍时，韩天平眼里闪过一抹带着惊慌且苦痛的神色，是她的错觉么？
4
没想到三个星期后发生的一件事，为罗筱解了这个谜，还改变了罗筱的人生走向。
那天是周末，晚上她加班到十点，下班时才发现没吃晚餐，已饥肠辘辘。
刚好路边有个摊，卖烧烤和焖煮小龙虾。摆了四五张桌子，已经有几个人围坐在那里。罗筱要了一堆烤串和一瓶啤酒，正大快朵颐。旁边几个人突然就吵了起来。
她转头细看，才发现是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三男一女，说到激动处，都站了起来。他们面前还有半盆未吃完的小龙虾，桌上有七八个喝完的啤酒瓶。那女的被一个男生褫了一把搂在怀里。
“韩小陌，你就别清高了。陪咱哥们玩玩。”
罗筱发现那女孩正是那天被方萍训的学生，她差点“啊”的一声叫出来。那女生原来叫韩小陌。看她今天的打扮，就是那种叛逆不羁的女孩。难怪那天方萍训她。大概是恨铁不成钢吧。
几个男的想带韩小陌去开房，韩小陌不愿意，便争执起来。
烧烤摊摊主见他们越吵越厉害，就说：“你们几个男子汉，别欺负人家女孩子。”
这样一来反而激怒了那几个男子。其中一男的拿起一啤酒瓶，狠狠地敲掉瓶底，用锐利的玻璃瓶指着摊主：“别狗拿耗子，好好做你的生意，少废话，当什么都没看到。否则，有你好看。”
罗筱不愿意了，她嚯地走到几个年轻人面前，一把将韩小陌拉到身后说：“她是我外甥女，你们别动她。”
几个男子哪里肯相信，更不肯罢休。都围了上来。罗筱说，要打来这边，别扰了别人生意。说完快步走到一开阔处。
三下五除二，她把几个小兔崽子打得屁滚尿流的。看得韩小陌一惊一乍楞在那里。几个男子骂骂咧咧地走后。韩小陌已经彻头彻尾成了罗筱的粉丝。
“嘿，你好厉害哦，不知怎么称呼您？”
“我叫罗筱！”
“罗筱小姨！”
“哈哈哈，你这丫头！大晚上不回家，父母会担心你的。”
“我不回，我就要他们担心。”
……
5
作为黑带三段的罗筱，这种抱打不平的事她没少干。但这次她救下来的女孩，却让她惊掉了头皮。韩小陌，居然是韩，天，平，的，女，儿！
话说她把不愿回家的韩小陌带回自己公寓，让她拨了个电话回家，她分明看到自己的手机显示“方萍”的电话。
“方萍”“韩小陌”？韩小陌是韩天平的女儿？！天！怎么这么巧？！罗筱后怕极了，如果当时韩小陌拨的是韩天平的电话，会是什么后果呢？
她真的不敢想，按惯例，每次韩天平接她电话时都喜欢说一句“宝贝想我啦”。那样一句话，如果落在韩小陌耳朵里……罗筱不敢想象那对韩小陌是怎样摧毁性的打击。
好在当时韩小陌拨的是母亲的电话。因为采访的缘故，她的通讯录里留着方萍的电话号码。
“啊？你认识我妈妈？”韩小陌喊了起来，“她怎么收藏了这么棒的朋友，不告诉我，哼！”她口内嘟嘟囔囔的，一边把电话贴在耳朵上，一边抬眼望着罗筱。
罗筱看着她青春蓬勃的脸庞，带点惴惴的兴奋。
“妈，我在你朋友罗筱家，今天我不回家啦。”她一口气说完，就把手机递给罗筱。
罗筱一时有点发懵，她不知道方萍是否记得自己，只好自报家门说，她是教师节采访学校的记者，然后把遇到小陌的大致情况说了下。当然她省略了自己“英雄救美”那段，一来她怕方萍担心找上门，二来她不知道为何突然很想和韩小陌聊聊，她想知道韩小陌心里的韩天平是怎样的。也或者说，她想知道更真实的韩天平。
次日，当罗筱把韩小陌带回家时，只有方萍在家。当然，她知道韩天平是因为知道她要来才不在的。
方萍看了小陌半天，眼圈泛红，说：“孩子，回来就好。”然后忙不迭声的向罗筱道谢。
一边说一边把罗筱让进家门，罗筱坐在宽敞典雅的大厅里，觉得恍惚不真实，这，是韩天平的家。是典型的收藏家的家庭。一大面墙的博古架上，摆着或古朴或精致的各种摆设。原来她真的有这么一天，可以坐在这里。
曾经她有过那么一瞬的念头，想做这个家的主人。如今，当她置身其中，她觉得她曾经的想法多么幼稚可笑。她才知道，她真的永远，不可能成为这里的主人。并且，她也不想成为这里的主人。
方萍穿了休闲服，少了上次采访她时的严肃刻板，倒是多了分温婉的味道。
“妈，我爸呢？”小陌问。
“他今天见一个重要客户。”方萍答，她望一眼罗筱说，“我先生是个工作狂，忙起来的时候就没了周末周日。”罗筱记起曾经有几个周末，韩天平也陪过她。当时也把她说成客户么？
“我爸挺那个的。”韩小陌对着罗筱笑了笑。罗筱的脑海出现韩天平英俊的脸，是挺那个的。她心里说。
坐了十分钟，她起身告辞。韩小陌一把拉住她：“小姨，我还可以再去找你吗？”小陌挤了挤眼睛。她想起救小陌时认小陌是自己外甥的事，不由笑了，这鬼灵精怪！
她回身拍了拍韩小陌的脑袋：“不准再跟那伙人玩了，还有，要把成绩搞上去。”
“也就是我乖就可以找你了？”罗筱看着小陌纯真的脸，点了点头，“下周末带你吃大餐！”
“噢，小姨万岁！”
走出公寓的楼梯，风很大，吹着罗筱，罗筱觉得，有什么不同了。她有点想哭，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6
那晚韩小野跟罗筱说了很多。原来方萍父母与韩天平父母是世家。韩天平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韩天平母子靠着方萍家接济过生活。
“爸爸不喜欢妈妈讲过去的事情，但妈妈总忍不住讲。”
“特别是我成绩不好时，妈妈数落我时会把爸爸也说了。”停了一下韩小陌又说，“我恨自己读书不好，惹他们生气。但我又忍不住想做些什么引起他们注意。”
“特别是妈妈，总是骂我。骂完又哄我。”
“大概因为妈妈的病吧。”罗筱记得小陌说完这句话时，已经有泪在眼眶里打转。
罗筱无法确认，韩天平在自己的婚姻里，是否因为有了方萍一家的恩慈，一开始便让他带上了镣铐。而命运让方萍失去一个乳房，这看似让他们夫妇的关系变得对等了——他们都知道对方最不堪的一面。也都因自身缺陷欠了对方一个恩情。但这些相欠，最终会成为压垮他们脆弱情感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终可以维系韩天平与方萍关系的，大概是韩小陌吧。但可悲的是，他们并不能给韩小陌一个温馨充满爱意的家。
或许，韩天平真的压抑太久，或许韩天平真的痴迷罗筱。但，这一刻，罗筱太清楚，韩天平一直强调不能离开方萍，并不是他有多爱方萍，甚至不是有情有义。而是他自己也无法挣脱那个自他童年起，就一直戴在头上的紧箍咒——方萍有恩于我。他恨这个魔咒，又无法摆脱。他用罗筱来印证自己的存在——其实，他早已失去爱的能力了。
想到这点，罗筱真的心痛。韩天平如此光鲜亮丽的皮囊背后，原来有着如此不可告人的破败。但，无论她还爱不爱他，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是重新开始一段没有韩天平的日子。
她没再联系韩天平，非常默契的，韩天平也没再联系她。韩小陌偶尔来找她，她督促小陌好好学习。方萍偶尔发信息给她，感谢她对韩小陌的辅导。
八月份，韩小陌拿到了A市大学本科的录取通知书。那天，罗筱便辞去了报社的工作。南下深圳。她觉得，曾经她做的那些，算是她人生中一不小心踏入的一段泥潭，还好能及时抽身。如今，如果这不叫全身而退，那也算是回头是岸吧。
她不知道去深圳等着她的会是怎样的风浪。在快奔三的日子里，她放弃发展得甚好的工作，她得从零开始。想想，这算是对自己曾经的虚荣放纵的一种惩罚吧。虽然日子会难，但心里会好受些。
深圳，那是离韩天平两千公里的城市。他们，此生是不会再相见了。
离开那天，韩小陌和方萍去机场送她，方萍看着罗筱，真诚地说：“谢谢你，罗记者，一路平安！”
韩小陌抱着她：“小姨，你要记得我。”
罗筱笑了，拍拍韩小陌的脑袋：“会一直记得的，永远记得。”说完，她转身迈入安检门，再也没回头。
（全文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