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姥姥不可以,不可以的姥姥,求您快停下啊姥姥,姥姥……”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可是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令人胆战心惊。
路沛沛胡乱抹一把脸,起身打开灯,看看墙上的挂钟,才是凌晨三点。深呼吸一口气,走进卫生间,用冰凉的水洗了一把脸,整个人瞬间清醒。抬头看看镜子中的自己,下巴又尖了,脸上的骨头又突出来了,摸起来硌手,脸色有些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路沛沛叹口气,显得有些很无助。
她一米六八,可是体重却只有八十斤,不管她怎么吃,怎么补充营养,就是不见胖起来。而且,经常做噩梦,睡不好觉,身体越来越虚弱,时常有贫血的状况。
她原本也是个体态丰腴的大美人,可自十年前做那个噩梦开始,身体状况就越来越差,精神也是不大好,她也去看过心理医生,都没什么效果。最近还有疯狂掉头发的现象,不得已,她将那一头美丽的长发剪短了去,变成了利落干净的知性女人,如果面色看起来红润一点的话。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确,这话要是放在十年前,路沛沛绝对相信他们是瞎扯淡。但是十年后的今天,她彻底感受到女人的第六感到底有多可怕。
拉开窗帘,看看外面,夜色正浓,冬天的冷风顺着窗子缝吹进来,路沛沛感到有些冷。复又拉上窗帘,回到床上,拿起床头柜上她与姥姥的照片仔细端详。
那是在她七岁时与姥姥的合影,照片上的姥姥笑的很慈祥,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很温暖。她没有父母,从小与姥姥、姥爷生活在一起,因着她聪明伶俐,手脚勤快,二老很是疼爱她。只是没曾想,那次合影竟是她与姥姥最后的告别。
那日,镇上来了一个会照相的年轻人,大家都去凑热闹,条件好点的都要求年轻人给他们照相。路沛沛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探头张望。
她原是与姥姥来集市置办些日用品的,不想人多,与姥姥走散了。七岁的她还不懂与家人走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只是看着姥姥气喘吁吁出现在她面前,狠心责备她时,她想,姥姥是真的着急了吧。
那年轻人给所有人照完相,大家都散去,说三日后可到XX照相馆去取,并给大家发了他的所谓的名片。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些名片都是手写的,只标明了地址和电话号码,可是那个年代,这个镇上有电话的人家真是屈指可数。
待大家离去,年轻人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路沛沛,于是拿着他的相机走到路沛沛面前,笑着说:“小姑娘,要不要和奶奶一块儿照个相啊,这样,就可以记录你的童年了,你长大了也可以看照片知道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也就可以把你奶奶留下来了。”
那时的路沛沛并不懂,照片与姥姥留下来有什么关系,姥姥不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吗?她又能到哪里去?
路沛沛盯着眼前的那个黑匣子作思索状,姥姥以为是她也想照相,虽然手头紧,却又不忍心看她伤心,再说能有个纪念也好,这样等她走了,沛沛也好有个念想,就是可惜了老头子不在,不然照个全家福也好。
这样,就问:“小伙子,照一张多少钱啊?”
“奶奶,我今天已经照很多了,这是最后一张,看着小姑娘在这等很久了,我免费给你们照,不要钱。”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奶奶。这样,您稍等,我去借个凳子来,您坐着,抱着您孙女,我给您们拍,好吧?”
“哎呀,辛苦你了。”
“不辛苦。”
年轻人很快借来凳子,姥姥坐上去,路沛沛则坐在姥姥的腿上。年轻人回到相机前,把头伸进黑布盖着的黑匣子那里,嘴里喊着1、2、3,右手按着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只见眼前一亮,路沛沛吓得立马闭了眼。
第一张效果很不好,路沛沛闭着眼,脸也扭曲了,她很害怕,害怕那道突如其来的光,像是被射中心脏一样,令人窒息。她不敢照了,哭闹着要回家,姥姥安慰她,说:“沛沛,乖,听话啊,一会儿就好了,就是照个相而已,不用害怕啊。”
看着姥姥那微笑着的脸,路沛沛妥协了。她端正坐好,勉强挤出笑容,迎着闪光灯,那一刻被定格了。
相片是三日后那个年轻人亲自送上门来的,为了感谢他不收费用,姥姥做了丰盛的饭菜招待了他,那是只有过节才能吃到的。
路沛沛很抗拒他,不与他同桌吃饭,端个小碗躲在角落里,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他。
年轻人走后,姥姥就把照片夹在相框里挂在了堂屋的侧墙上,一旁是她和姥爷的结婚照,泛着沉重的流年气息。
童年的路沛沛并不怎么懂得去控制自己的情绪,看到那照片那么刺眼地挂在自家墙上,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哭、闹腾。姥爷、姥姥都只当她是小孩子闹脾气,并没怎么在意。
当天晚上,沛沛哭着要和姥姥一起睡,她说:“姥姥,我不想你走,我不想你去做那件事,太可怕了,姥姥不可以离开我。”
姥姥笑笑,摸了摸她的头,说:“傻孩子,说什么话呢,我能去做什么,我不就一直在你身边吗?”
沛沛使劲儿摇头,说:“不,不是的,那个大哥哥今天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只黑猫,是那只猫跟我说的,说你今晚会去张大妈家帮着她儿媳妇接生,结果在半道上不小心摔下悬崖了,死掉了。所以,你不要去,我不要以后见不到你。”
沛沛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了,姥姥安慰她道:“放心吧,不会的,哪有什么猫呢?我今天就没见到,而且你张大妈家的嫂子还要等好几天才会生呢,所以啊,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你就安心睡觉好吧?明早起来,我给你做煎饼吃,好不好?”
“可是……”
“沛沛不听话了哦,这样的话姥姥以后都不会再理你了。”
沛沛止住哭声,不再说话了。藏到被窝里,默默流泪。
姥姥出门去,走到自己的房间里,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对着一旁椅子上正在看旧报纸的姥爷说:“沛沛这孩子,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总是闹个不停,还说什么今天看见一只黑猫跟着那年轻人,还说那黑猫跟她说话了,告诉她说我今晚会去给张大妈家的媳妇接生,在半道上掉下悬崖了。真是让人担心啊,是不是前几天感冒发烧烧坏脑子了?”
姥爷轻笑出声,“小孩子的话你也信?那李二婶家的孙子不还说自己变成超人了吗?怎么现在还是个混小子呢?小孩子就是想象力丰富,甭管她。”
姥姥“哦”了一声,也没怎么注意。
只是,到了半夜,果不其然,张大妈来请姥姥了,说是媳妇肚子疼得厉害,羊水也破了,怕是要生了。情况紧急,姥姥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就和张大妈去了。
第二天一早,沛沛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揉着眼睛出门去看,厅堂里堆满了人。姥姥安静地躺在中央的大长桌上,脸上都是淤青。姥爷跪在一旁,眼神空洞,像是在发呆。还有几个年轻的妇女在一旁哭泣,男的都在里里外外忙碌着,准备花圈、布置灵堂、制作棺材。
路沛沛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情,哇的一声就哭了,吓到了正在发呆的姥爷。他伸出手将沛沛拉到自己面前,抱着她终于哭出声来。
姥姥是在回来的路上失足掉到路边的水坑里的,脑袋磕在了石头上,当场毙命。因为接生,她太累了,加上年迈,眼睛也不怎么好使,夜色又那么暗,看不清楚路是正常的。
所以,这是一场意外。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姥爷下葬了姥姥,因为村里的习俗,日子没到,不能马上入土为安,必须连着棺材在坟上放上一段时日,听说真正入土的日子可能要到五年以后。
路沛沛心里是那么的不爽,她生姥姥的气,怪她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怪她为什么要丢下自己。下葬的那几日,路沛沛几乎不怎么吃饭,面色蜡黄,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一年以后,有个自称是她父亲的中年男人带她去了城里,从此又与姥爷分隔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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