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翌日醒来时,天已大亮,暖炉早已烧尽,清凉的寒气萦绕在屋中。
伶瑶还在沉睡,敖绍凝望着她的睡颜,心潮汹涌,复杂难辨。
他原本只是想用她解药,谁知看到她忍痛承欢时倔强的表情,听见她压抑强忍的哭泣,他的心竟也跟着痛了起来。那些在心中涌起的莫名情愫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决定。
敖绍心烦意乱地起身,掀开的棉被灌进了冷空气,被中人“阿嚏”了一声,吓得他连忙按住被子,又恼起自己为何如此紧张。
敖绍小心地退出床铺,这一次没有再惊动熟睡的人儿。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侍女红袖的声音:“红龙王大人起身了吗?老夫人想邀您一同用早膳!”
敖绍的怒意瞬间又被挑了起来。
这回又要玩什么把戏了?
敖绍快速地梳洗完后,便跟着红袖前往前厅。
前厅中,纯狐老夫人依旧坐在上座,五夫人、苏摩、苏芳以及一名从未见过的红衣女子依次而坐。红袖引着敖绍在老夫人身旁落座,正好和那红衣女子面对面。
那女子虽是容貌清秀,却并无让人记住欲望,水汪汪的眼底流露出一股慌乱惊恐的怯意。
敖绍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优雅落座。
纯狐老夫人仿佛根本不知道昨晚之事的模样,笑吟吟地问敖绍:“红龙王大人昨夜休息的可好啊?”
敖绍也笑吟吟地回答:“还好。”
老夫人向红衣女子使了个眼色,她站起身,向敖绍行礼道:“云华见过红龙王大人。”
敖绍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你是云华小姐?那昨晚是……”
老夫人赶紧上前解释道:“云华仰慕红龙王大人许久,但她一直对自己的容貌不甚自信,觉得像红龙王大人那么出彩的人物,怎么可能看得上她。自听说我准备把她嫁与你后,不知从哪听来了小道消息说红龙王大人对当年的云宓王姬一往情深,所以才变作云宓王姬的模样,不料却弄巧成拙,还望红龙王大人见谅。”
敖绍笑道:“没想到这纯狐氏的变化之术这般精妙,竟能变得如此之像,倒比那玉山神器驻颜花还厉害啊!”
老夫人心中“咯噔”一响,连连道:“过奖过奖了。”
敖绍上下打量了云华一番,问:“这是云华小姐的真貌吗?”
老夫人连忙道:“自然是真貌。”
敖绍笑道:“我曾与云宓王姬有过数面之缘。王姬的美貌天下无人能比,尤其是她身为天之骄女的气质更是浑然天成。容貌可以幻化,可气质却是学不来的,云华小姐还是这样比较好。”
敖绍此语一出,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静默的尴尬,唯有苏摩一人发出了暧昧不明的讥笑。
当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集中到苏摩身上时,苏芳突然站起身,对着敖绍道:“伶瑶呢?她的肩伤好的怎么样了?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看她!”说着,抬脚就走。
“站住!”老夫人和敖绍同时出声制止。
老夫人道:“胡闹,伶瑶是红龙王大人的姬妾,你怎可说见就见。”
敖绍难得同老夫人站到了一边:“老夫人说的没错。伶瑶还在休息,你此时前去,有违礼制。”
苏芳无赖地一哼哼:“你们说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在这无聊死了。我好歹救过她,对于我这个救命恩人,想必她不会不见吧!”说完,转身就走。
老夫人气得直跺脚,再顾不得敖绍。
敖绍见状,趁机告辞。
老夫人吃了个闷亏,气得跌坐在椅中,红袖手忙脚乱地为她顺气。
早膳不欢而散,敖绍顺着小径回留芳院,在快到时看见苏芳早就恭候在院门口,一脸坏笑。
敖绍瞪了他一眼,径自走入院中,苏芳却毫不在乎地跟了上来。
敖绍问:“你要干嘛?”
苏芳道:“看伶瑶啊,我找她有事。”说着越过他就要闯屋。
敖绍一把拦下他,道:“她现在不方便见客。”
苏芳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奸笑,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说:“怎样?昨晚很快活吧?”
凌厉的扇风从敖绍袖中射出,苏芳早有准备,手中长萧一挡,木灵结界挡住了麒麟扇的攻击。
敖绍怒问:“是你下的药?”
苏芳嘻嘻一笑:“不是。”
“你们纯狐氏到底想干什么?”
苏芳笑容不变,然而碧绿色的眸子里却没了笑意:“无可奉告。”
敖绍瞪了他半晌,转身进屋,大门“砰”的一声在苏芳面前关上,差一点就撞上他的鼻尖。
苏芳摸了摸被震地发怵的鼻尖,撇了撇嘴,苦笑着摇头离开。
敖绍回到房间时,伶瑶刚好醒来。见他怒气冲冲地进来,吓了一跳,立刻缩头乌龟般缓缓将自己缩回棉被。
敖绍见状,哭笑不得,心中怒气散了大半,然而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悄悄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静。虽然对昨夜之事他心中终有芥蒂,但若在此刻表现出来,恐怕会被伶瑶察觉,着实不利于他的计划。
思及此,敖绍换了心情,悄悄走到床边,将冰凉的手伸进棉被,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伶瑶抓着他的手,愤怒地探出头来,憋红了脸道:“你、你、你太坏了!”
敖绍笑道:“还有更坏的呢!”说着,另一只手游龙般地蹿入棉被。伶瑶连忙去按,顾此失彼,让先前的手偷得破绽,挣脱出来,两只魔爪一同向她攻来。
伶瑶惊叫着四下躲避,无奈床上空间狭小,棉被下的身子未着寸缕,她顾虑颇多,不一会儿就被敖绍逮了个正着,牢牢锁进怀中。
她娇嗔:“好冷,你快放开我!”
他耍赖:“不放!”
她委屈求饶,泪眼汪汪地看向他:“仲卿,人家真的好冷,求求你饶过人家啦!”
从未见过她如此娇媚服软之态,敖绍神思一恍,被伶瑶抓住机会,反手将他按倒在床,一双魔爪被牢牢固定在头两侧。
然而得意的笑容尚未展开,敖绍陡然变得锃亮的眼神和胸前的冰冷感顿时让她惊呼一声,连忙松手去抓滑落的棉被。
敖绍先一步抓起棉被将她裹入怀中,调笑道:“夫人的美人计用的着实不够娴熟啊!”
伶瑶撇嘴道:“你不是说以我的姿色用美人计甚难吗?”
“那么久远的事情你还记得啊!”
“哼,女人总会记得被推拒的话!”
“看来日后我对夫人必须有求必应了,省得夫人总惦记着我的不好,却记不得我的好!”
“哼,你总是欺负我,哪里对我好过!”
敖绍凑到她耳边,低笑着一语双关道:“昨夜不就让你好过了吗,这么快就忘了?”
伶瑶霎时臊红了脸,娇嗔道:“你还敢说!”
敖绍哈哈大笑,将她圈在怀中,叼住她小巧的耳垂,轻舔细啄:“还疼吗?”
伶瑶被他亲得昏头昏脑,胡乱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扭头在他唇上一啄,羞答答道:“身子还有点酸痛,但心里高兴。”
“小家伙,你在诱惑我知道吗?”
敖绍一边吻着她,大手一边灵蛇一般钻进棉被,顺着她的酥胸一路下探,惹得伶瑶娇呼连连。
所到之处皆是柔滑如脂,酥软如绵。敖绍的呼吸不觉又沉重了起来。
伶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连忙说:“不、不要了。”
敖绍惊诧于自己竟情不自禁地对她有了欲望,不觉有些气恼,压下欲望说道:“放心,在你身子未好之前,我不会再碰你的。”说着,他抚上她的纤腰,轻揉慢按,惋惜道:“可惜我灵力尽失,不然用上火灵帮你揉捏下,可是有舒筋活血、缓解酸痛的大好功效啊!”
伶瑶心中一沉:“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你会不会恨我?”
敖绍顿了顿,轻描淡写地丢出一句话:“自然是恨的。”
伶瑶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敖绍又道:“所以我要狠狠地惩罚你!”
伶瑶心下一惊:“你要怎么惩罚我?”
敖绍猛地在她唇上一咬,眼中流光婉转:“我要罚你,今生今世,只能对我一心一意,绝无二心!”
伶瑶直愣愣地盯了他半晌,忽然莞尔一笑,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我答应你!”
正当两人浓情蜜意,缱绻缠绵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奉我家小姐之命,特地给伶瑶姑娘送来几件冬衣,还望伶瑶姑娘笑纳。”
伶瑶纳闷:“云华小姐怎么突然想起给我送冬衣了?”
“怕是想展现她堪担龙王妃的气度和教养吧,毕竟你如今怎么看也是正得本王盛宠的侍妾啊!”说着,他起身走到门前,为伶瑶接下衣服:“替我多谢你们小姐的美意。”
小丫头没想到会是敖绍亲自来拿,原本还想对伶瑶说些什么的表情硬生生僵在脸上,犹豫再三,才行礼退去。
敖绍将冬衣抬到床边:“喜欢哪件?”
“你喜欢我穿哪件?”
敖绍翻了翻那堆红艳如霞的衣服,摇头道:“这恐怕都是为云华定制的冬衣吧,适合她,却不适合你。”
见他说的煞有介事,伶瑶不觉起了兴致:“那你觉得我适合穿怎样的衣服?”
“荷衣蕙带、秀罗轻裘,颜色不可浓重,饰物不宜繁复,你在大哥婚礼那天穿的那套就很好,白衣紫纱,素雅清灵,十分衬你,是太真为你挑选的吗?”
伶瑶点头。
敖绍道:“不愧是三百年的好姐妹,她确实很了解你。”
伶瑶挑眉笑了笑:“那你呢?”
敖绍接下她的挑战,挑中一件白色罗衣、淡粉色棉褂和一条浅黄色长裙,然而仔细查看后,却发现这衣裙纹饰简单、布料普通、绣工粗糙,一看就是给婢女制的衣物,眼中陡然升起一丝怒意。
他很清楚,依伶瑶的性子,在一堆艳红色的衣物中必定会选最朴素的衣服,一如他为她选的这几件。可伶瑶若穿了这几件婢女才穿的衣服,便是活脱脱的自降身份,恐怕又要被众人一番嘲笑。
这些世家小姐损人的手段,真是既幼稚又不齿。
敖绍将这些衣服一丢,径直走到床边,将伶瑶原本的衣物拿回,挑出白色罗衣和长裙,又在云华送来的衣物中选了一件亮红色的绵褂。为她一一穿戴妥当,道:“过来,我为你梳头。”
他手执木梳,娴熟地为她梳理起长发。
伶瑶十分意外:“你怎么会梳头?”
敖绍语气平和:“以前学过。”
“为什么?”
“在龙族,出嫁女子应由丈夫为其梳发,发型的好坏代表了夫妻感情的亲疏,可那时父亲忙于征战,鲜少为母后梳头,而母后又尤爱各种漂亮的发髻,为了让她不感到被父亲冷落,我偷偷学了梳发,想替父亲给母后梳漂亮的发髻,好让母后不至于在众多夫人小姐面前丢了面子,可是……”
“可是什么?”
敖绍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
伶瑶见他神情索然,知道不可能“没什么”。他称父亲为父亲,却叫母亲为母后,这两者的不协调让她敏锐地觉察出,这并不是一段愉快的记忆,于是体贴地不再追问。
她看着他手法略有生疏地为她挽出一个漂亮的发髻,忽然笑道:“可以给我一根你的头发吗?”
敖绍扯下一根头发放到她手中:“你要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扯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把两根发结在一起,分别系在彼此的小拇指根部,笑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敖绍微微愣了下,执起她的素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晚间的宴会上,纯狐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轮番向敖绍敬酒,明里暗里地撮合他与云华,言笑晏晏、热闹非凡。
由于众纯狐氏颇有默契的忽视,伶瑶很快就陷入无趣之中,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呵欠。
敖绍见了,体贴地让她先回房休息。伶瑶自知处理起这虚与委蛇的场面远不及敖绍娴熟,连忙告退,在花园中闲逛起来。
冷月如霜,凫丽山的夜晚格外地冷。
伶瑶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仰头欣赏起夜幕上明如玉盘的月亮。
脚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吱吱声,伶瑶低头,只见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正朝她眨巴着碧绿色的眼睛,两只小爪子不停地挠她的脚。
伶瑶弯腰想去抱它,小狐狸连忙躲开,跑了几步,回头对着她吱吱叫道,像在为她引路。
伶瑶跟着小狐狸出了大院,向山边走去。
夜风中飘来箫声,伶瑶寻声望去。只见月光下,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伫立在悬崖边,苏芳一身嫩绿色的长袍坐在树枝间,唇边抵着一支碧玉萧,箫声悠长清亮。
冬夜寒意料峭,樱花树只剩枝干。然而当苏芳的箫声响起时,光秃秃的樱花树竟一团团,一簇簇开出了粉色的樱花。
樱花带着苏芳的灵力,一片一片地绽放,一片一片的飘落。伶瑶站在树下,如同置身樱雨之中。小巧的樱花瓣旋转着落在她的披风上,化成一小团粉色的灵光融入其中,原本月白色的披风立刻变成了粉红色。
伶瑶惊呼出声。樱花瓣又拼成一只只彩蝶,围着她翩翩飞舞。
伶瑶伸出手,彩蝶掠过她的指尖,化成一条粉色丝带,拂过她的手腕,留下一串粉晶似的的手串。伶瑶惊喜不已,刚把手腕举到眼前,粉晶手串顿时碎成点点荧光,四下散开。
伶瑶莞尔,跳着去抓荧光。每每以为抓住了,可松手一看,掌中总是空空如也。她不觉卯上了劲儿,紧盯着一粒荧光,蓄足劲儿,猛一出手,将荧光握在掌中。
她得意地朝苏芳扬扬眉,松手一看,荧光忽然变成了白狐,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扫过她的鼻子,痒得她“阿嚏阿嚏”连打几个喷嚏。
白狐发出愉悦的鸣叫,飞到苏芳身边,苏芳碧绿色的眸子中闪出促狭的笑意,连带着箫声都轻颤起来。
伶瑶气得直跺脚。苏芳放下玉箫,长袖一甩,一条绿光卷住伶瑶的纤腰,将她腾空拉起,伴着她的惊呼落到自己身边。
苏芳笑问:“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吗?”
伶瑶瞪了他一眼:“你怎知我心情不好?”
“我那些婶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为了让云华嫁给敖绍,少不得要挤兑你!”
“那你呢?”
“我?这事与我何干。我只是觉得……”苏芳拖长了尾音,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你俩并不相配。”
伶瑶苦笑:“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了。”
“那为何还要和他在一起?”
“因为我喜欢他呀,在被人评论相不相配之前,我就喜欢上他了!而且,除了他身边,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你可以去自己喜欢的地方啊!”
伶瑶怔了怔,笑道:“如果我说我喜欢的地方就是待在敖绍身边,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苏芳收起笑容,想了想,认真道:“会。”
伶瑶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耸耸肩,缓缓道:“我不像你们,兄弟姊妹、爹娘叔婶一大帮,从一出生,就被赋予了家族的期待与义务,生活有目标。我孑然一身,从没有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应该去哪里,我得自己给自己一个活着的目标。一开始,我只想学好医术,能在玉山有一席之地。可当看到太真嫁人时,我突然很羡慕很羡慕她,我也希望能有这么一个人,让我停留在他身边,分享他的喜怒哀乐,与他执手白头。”
“为什么是敖绍?”
“我不知道,等我有这个想法时,我唯一想待的地方就是他身边了。或许说,是因为他,我才有了这个想法,恐怕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可要待在他身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伶瑶苦无奈地耸耸肩:“是呀,你已经让我窥见一斑了,只怕以后的路会更难走。”
“即便这样,你还要跟着他?”
伶瑶垂了垂眼帘,目光清亮地看向苏芳:“是。我答应过他,今生今世绝不放手!”
苏芳盯了她半晌,粲然一笑:“帮我个忙,我让他身边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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