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

我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有次和朋友到夜总会消遣，不经意间她闯进我的视现。她穿着暴露，五官端正，只是皮肤暗黄，脸上涂层厚厚的粉底，嘴里叼着一支烟，不过我看出来她根本不会吸烟，只是装样子而已。

因为我是吸烟的人，会吸烟和不会吸烟的差别就在于一吸一吐之间。长期吸烟的人手指泛黄，牙齿有烟渍，除非经常洗牙保持牙齿洁白。

据她说，她已吸烟十五年，从十五岁开始吸烟，从没洗过牙，手指也是本肤色，可见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她说，从来不和女人聊天，不仅浪费时间而且压抑。我试探着问她，在这做陪酒女郎？她哈哈一笑，吸口烟把烟雾吐在我脸上，举起酒杯喝口酒，大大咧咧的说，你忒土，你见过男人花钱买酒，花钱叫小妹就是为找你喝酒的吗？

我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在她面前也觉得自己忒土。她看我还是不明白，接着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陪人睡的，男人嘛都是一路货色，他贪恋你的身体，你贪恋他的腰包，公平合理，你情我愿。

我深呼吸一下，没想到她能把自己的隐私说出来，同桌的几个朋友当作没听见，有的吸烟有的品酒。我看见她的烟已经吸到过滤嘴处，又给她点燃一支烟，她接过去，说，谢了姐们。

正说着话，一个满嘴吐着酒气的男人朝她的胸脯捏了一下，她拉下脸，说，滚一边去，眼瞎啊，没看见我正忙着吗？那个男人撇撇嘴识趣的走开。

她的性格比较豪爽，语速也快，烟雾从她嘴里一圈圈冒出来。我打算和她继续聊下去，我说，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她说，没事没事，我今晚没心情上班，咱俩聊聊吧。我婉转的问，你老公……你不怕他发现吗？

她一拍桌子，朋友们被吓了一跳，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我也被她吓得不轻，原以为自己出口冒犯了她。没想到，她接下来的话令我大跌眼镜。

我老公？哈，他还指望我养着呢！还有我老公的爹，老公的妈，全靠我一个人养呢！诶，姐们，你说我这女人也做得够倒霉的，没嫁进豪门也就罢了，竟然还得养他们一大家子，唉！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不过，我那三岁的女儿比较可爱，等一下我找她的照片给你看。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翻出女儿的照片让我看。我一看确实好可爱，她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挣了一个女儿。

“挣”我还是第一听说女儿还能用“挣”来形容，我只知道钱是挣出来的。她一看我一脸疑惑的样子，说，干我们这行，没准哪天就染上脏病了，钱也得倒出去，只有孩子永远是自己的。

也是啊！难得她想得这么周到，提前给自己留条后路……女儿。

朋友们在舞池里乱蹦，我望着她憔悴的面容不知该说什么。估计她感觉到我还有许多问题，便自顾自的说起来，其实我老公就是我三年前伺候过的客人，当初他在这座城市打工，整天累死累活挣不了多少钱，心情不好便来到这里喝酒解闷，他长的帅，我一眼就瞄准了他。当天晚上，我就把他拿下，哈哈哈。

说到这，她大笑起来，回忆和她老公认识的场景，她觉得很开心，很浪漫。我说，你把他拿下？她点点头，是啊！谁让我相中他呢！我不但没收他的钱，而且也没让他穿“雨衣”，你懂的哈。

连续半个月，他总来找我，不是仅仅为了和我亲热，他说，和我在一起他很开心，还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过日子。我的妈呀！他一说这话，吓得我差点尿裤子，不过我看他的眼神里满满的真诚，就这样自作主张把自己嫁给他了。

婚后没多久，我就生下他的孩子，血型能够证明，但是他相信我，根本没要求做DNA鉴定。就凭这一点，他就值得我付出。只是，美好的事总是不随人愿，我以为嫁给他就能脱离这行，可是他家太穷了，公公是瘸子，婆婆长期卧床，他又没有一技之长，虽然他没开口让我干老本行，但是，我不能让我的女儿从小就生活在贫民窟里，女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生命的延续，我不能亏待自己的骨血，所以只有我才能让她脱贫，只有我才能拯救这一家人。

突然间，我明白了，我原以为她养女儿的目的是为了将来能给她挣钱，没想到，她是真真切切爱自己的女儿，把女儿当作她的血液淌在她的血管里。我突然又感到自己的思想又是那么的龌龊，怎么能用龌龊的思想来玷污一个做母亲的女人呢！我觉得她好伟大，身上背负这么重的责任，将全家人的希望都大包大揽在自己身上。

我又问她，想自己的娘家人吗？她的手指颤抖一下，烟灰落在桌子上。她说，我没有娘家人，亲爹死了，亲妈跑了，亲奶奶和亲爷爷都死了。明白吗？她突然反问我，我摇一摇头，她接着说，我是个弃婴，被收破烂的养大的，那个老东西养我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嫁给他的傻儿子，迫不得已我只有一逃了之。不过，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毕竟他把我养大，每月不管钱多钱少也会给他寄点生活费。

听完她的故事，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有些人含着金钥匙出生一世无忧，有些人为了活着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不知不觉，凌晨三点的钟声敲响，朋友们狂蹦一个晚上都喊饿了，我说，那么我们去吃烧烤吧！

我回头对她说，你跟我们一起去吃点宵夜吧！她不好意思的笑笑，算了，我就不去给你们丢人了，认识我的人很多，你懂的……

我说没关系，只是吃顿饭而已。她连连摆手，说，今晚跟你聊了这么多，我心里敞亮许多，谢谢你姐们。

我说，那好吧！我们……再会。她笑笑说，还是不要再会了，你懂的……

今晚她的口头语就是“你懂的。”可我懂了吗？我不懂，我还有许多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鸡汤文里的“大道理”没有说给她听，但是，她会相信那些所谓的“道理”能够拯救她的一家人吗？我想，她不需要，她需要的是能够把女儿养大，给女儿一个美好的童年，需要的是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和朋友们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和她聊了一个晚上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于是我又返回去，她居然还站在原地，只是眼角挂着一滴泪，我相信我没有看错，尽管灯光昏暗。

我不好意思的问，你叫什么名字？她犹豫一下，说，叫我冷雨吧！

夜幕下的街头霓虹灯闪烁，冰冷的雨滴默默地洒在柏油路面，溅起朵朵雨花。冷雨，你果然好冷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