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翠的群山脚下,在一条狭长的峡谷里坐落着一个小小的村落,一间间杉木制成的木屋散落在此。此时正值盛夏时节,烈日当空,骄阳似火。纵然此地为大山深处,在盛夏的正午,站在户外被烈日炙烤也是很热的。然而,今天却并不是这样。
人们聚集在一户人家外激烈地争论着什么,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焦躁地在人群的最前面来回走动,时不时地像那座木屋之中紧闭着房门的那间屋子张望。那间屋子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女人嘶声裂肺的叫喊声。
“都三天了,还没有生出来。天上的黑鸟越来越多了,这是不祥的征兆啊!这个孩子不知道将为我们村子带来多大的灾祸!”人群中一个头戴深蓝色花布头巾的老妇人说道。她脸上的皮肤皱成一条条横线,松弛地垮下来,无精打采地堆在脸上。嘴巴枯萎成一朵凋谢了的,即将从枝头掉落的菊花。她说话的时候,无牙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的黑洞,隐隐地从里面冒出死亡的腐败腥甜的气息。
“太奶说的对!我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黑鸟,以前那些黑鸟都是孩子出生之后才出现的,那些孩子都无一例外地为大家带来了灾祸。现在这孩子还没出生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带来这么多黑鸟,说不定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不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一个高大精壮的男人,敞着白色汗衫,露出结实的肌肉和厚实的肩膀。他的脸上此时却露出与他的身形不相称的惧怕,眼神里全是惊恐。
恐惧像潮水一样在人群里蔓延,他的话像投入水面的一颗石子,迅速泛起阵阵涟漪。
“不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不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不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不断有人跟着喊出这句话。站在前排的男人此时停下了来回走动的脚步,他看了看犹如惊弓之鸟的人群,又抬头看了看盘旋在空中的那遮天蔽日的黑鸟。它们像一团厚重的乌云,在村子上空翻滚起伏。他的视线落在了远方,在太阳和森林交接的地方,黑色的小点由远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那是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聚集过来的黑鸟。虽然此时正值正午,可是太阳的光芒完全被遮盖了,倒像是暮色四合的傍晚一般。
难道真的是不祥吗?男人看着遮天蔽日的黑鸟喃喃地说。眼睛里的恐惧和不安也如天上不断聚集的黑鸟一般,越来越多,越来越厚重。仿佛在他的身上加上一副无形的重担,越来越重,越来越沉,他的双脚颤抖着,仿佛就要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了。他面前的那群人被恐惧支配着,财狼一般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原本对他言听计从的村民们,此刻全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如果不是他还站在这里,如果不是侵染在他们血脉之中的对族长的尊敬和敬仰让他们不敢做出对他不敬的事情来。他们早就已经冲进那扇紧闭的房门,将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和分娩之中的妇人拖出去,扔进圣池里沉水了。
然而,从房间里传出来的一阵阵嘶声力竭的叫喊声将他狠狠地钉在这里,让他顶着从出生到担任族长以来面对的最大的压力站在这里。他像是一个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将军,仅凭一腔孤勇站在千军万马的敌军阵前。身后是他的爱人,阵前是反对他的全世界。
一滴汗从他的鬓角落下,掉在他脚下干竭的土地上,无声无息地侵入泥土之中消失不见了。今年自春天以来就再没有下过雨,大地干竭,草木枯萎。如果不是圣山之巅融化的积雪提供源源不绝的水源,这个村子恐怕早就已经被迫迁移了。空气闷热,气氛凝重,一触即发。
忽然,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扎着蓝色头巾的产婆打开门来,用疲惫暗哑的声音对她说:“族长夫人生了,是女孩。”她疲惫地走到屋檐下的一只木头矮凳上坐下,精疲力竭地靠着身后的木头墙板。族长夫人在床上折腾了三天才生产,一直是她一个人守着。偶尔开门叫外面的人送热水进来的时候,瞥见空中越来越多的黑鸟,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往常村里有妇人生产的时候,她都是有助手的。村里有几个中年的妇人,常常会自发地过来给她搭把手。按理说这次族长夫人生产,这些人理应都过来帮忙的。可是族长夫人临盆的时候,族长家的天空中就飞来了几只黑鸟,并且一直不停地增加进来。
黑鸟啊!那可是会带来灾祸的邪恶恐怖的黑鸟!她跟着族长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这些盘旋的黑鸟,心里就怕了,恐惧让她停下了脚步。族长看着她,威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身后推着她。她身不由己地跟着族长来到了产房。
在族长夫人生产的时候,她无数次忍住想要逃出去的冲动,不敢往窗户的缝隙。就连打开门问外面要水的时候,也把眼睛低垂着,不敢正视空中越来越多的黑鸟。然而,越是这样不想看,那落在眼睛余光之中的景象就越加清晰。她一次次忍不住去猜测,自己究竟会接生出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出来。她想象中会从族长夫人张开的双腿之间,那淋漓的血洞里跑出一个会吃人的怪物,又或者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黑鸟。
所以,当族长夫人终于诞下一个美丽娇嫩的女婴时,她的震惊甚至比生出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婴儿还要大。竟然是一个如寻常孩子一般的婴儿,如果非要说她特别,那也只是因为她比普通的婴儿要美丽娇嫩的多。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抱那个被她接生下来后,又受到惊吓而从手中滑落到深蓝色床单上的孩子。在她的手将要抱起她时,婴儿睁开眼睛看着她笑了,花瓣般美丽柔和的脸上漆黑的眼珠灿若星辰。她一惊,触电般缩回了手。逃也似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那个站在人群面前,被称为族长的男人听到她的这句话之后,旋风一般奔进了房里。房间里,一个美丽虚弱的女人躺在床上温柔地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母性温柔的光芒。在她的身边,躺着一个赤裸的女婴。她的一只手放在嘴里吮吸着,发出吧唧吧唧的咂嘴声。虽然尚是婴儿,但也看得出他和妻子的五官轮廓。那孩子吸取了他和妻子的所有优点,五官精致而美丽。原本紧绷的心一松,他露出疲惫而感激的笑来。
“小翠,辛苦你了。”他走到女人的面前,拂开她脸上的乱发对她说。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落下来,掉在女人的手上。
她有些惊讶,旋即也落下盈盈的眼泪。天空中盘旋的飞鸟,她是知道的,院子里的那些话她也都听到的。她一直都担心惧怕着他会对她弃之不顾,她的眼前不停地浮现出那些带着黑鸟的孩子被沉进圣池时的一幕幕惨状,凄烈绝望的哭喊声犹在眼前。如果自己也遭受同样的对待,如果她们也将自己沉入池底。她恐惧地想着,每每想到最可怕的画面时,一个理智冷静的声音就大声地告诉她不要想,不要想。于是她幡然惊醒一般停止想像,画面终止,她的思绪回到这封闭的房间,临产的阵痛再一次清晰。
可是没过多久,天空的鸟叫和院子里的对话声又将她的思绪带到那个终年冒着寒气的圣池,一幕幕惨绝人寰的画面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