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我还在和市场部开会，说是开会，其实就是做个简短的年终总结，明天就放假了，大家的心思也不在工作上了，即使是外国人对春节也热衷的不得了，我只说了几句就让大家散会了，可以回家了。
我是最后一个走的，我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锁办公室的保险柜。
你明天回来吃饭吗？
吃饭？吃什么饭？
从我出柜后就没和她们吃过饭了，今年发的什么疯？我正疑惑着电话提示了几声，一看是季兰的电话进来了，我对我妈说，你等会，我有个电话。
我刚切到季兰的电话，就听见她高八度的声音，妈给你打电话了吗？她让我回家吃饭！吃什么饭？发的什么疯？都多少年没一起吃过饭了？
年夜饭吧应该是，爸不是快退休了吗，应该也是闲的慌吧。
季兰沉默了一会，你去吗？
我反问道，你去吗？你去我就去，我自己可不敢去。
那一起去吧，我去接你。
行。
季兰挂了电话我又切回我妈那，我去，时间地址你发到我手机上吧。
我妈说行，但她并没有立即挂电话，我问，怎么了，还有事吗？
她好像有什么话犹豫着要说，但最后只说了一句，没什么，你明天早点到。
我有些不耐烦，知道了。
到底有多久没和爸妈一起吃过年夜饭了我也不知道，我向他们出柜那天就是在年夜饭的饭桌上，年少的我觉得这种阖家欢乐的日子总不会出什么大事，用一句话就是，大过年的，差不多得了。然而那是我吃过最艰难的一顿年夜饭，盘子碗乱飞，我还挨了一巴掌，我们家亲戚多，但没几个敢劝我爸的，或者说，他们就是在故意看我笑话。我妈也拦不住暴怒的我爸，他那一巴掌打的我耳朵嗡嗡的，最后还是季兰带着我跑出来，找个酒店凑活了几天。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那时候季兰没有现在这么强势，一个电话就有总统套，她开车带着我，一家酒店一家酒店的问，但每家都爆满。最后我们俩实在是绝望了，就坐在酒店楼下的台阶上休息，我脸上火辣辣的疼，捂着脸也不说话，她也抽着烟一言不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天风特别冷，吹的眼眶都疼，泪不知不觉就留下来了。后来我听酒店的钟响了十二下，我们俩互相看了一眼，她的眼里也全是泪花，却突然笑了，新年快乐。
我抹了抹眼泪，也笑着说，新年快乐。
她狠了心似得把烟一掐，走，老娘就不信一家能住的酒店也找不到。我被她拖着上了车，不行咱们就去国外，老娘就不信了，这天下老娘连个住的地方也找不到。
后来我们俩的确找到了能住的酒店，她从那天起开始留意房子，只要手里有闲钱就买房，大概是被那天的风吹怕了。
说回我爸，他虽然生气，但我的信用卡并没有停掉，至少没有跟我断绝关系。那时候我并不理解我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那么生气，我只是喜欢想喜欢的人也有错吗，现在我长大了，开始慢慢理解他了，他那个时代的人，还有他本人，都希望我和季兰成为大家闺秀，不说大家闺秀，至少也是规规矩矩的，可我和季兰从小就没规矩过，她还好，只是爱玩，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成绩好，该学的都学了。而我，成绩不怎么样，还叛逆，长大了之后又冷漠，一点烟火气也没有，更别说还喜欢女生，这种在老一辈眼里要被戳脊梁骨的事。
三十那天我醒得很早，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不想起，季兰给我打电话，咬牙切齿地说，你下午5点再过来，我刚听妈说那些亲戚都要来，别来太早，看见她们就烦。
你已经去了？我看了表才8点。然后就听见按车喇叭的声，没有，我有点其他事，我要是不能接你你就自己去吧。在家里见吧。
嗯，我自己去也行，那到时候见了。
晚上季兰果然没来接我，我稍微抓了下头发，穿了个卫衣就去了，我的头发也没有之前那么短了，稍微长了一点，刘海盖过了眼，不说话看起来很温和。
这天北京的大街上已经没多少人了，车开的很顺畅，六点天差不多黑了，路灯也渐渐亮起来，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阿染还坐在我的副驾上。
我和阿染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阿染在北京过的第一个春节。她怕我自己孤单，就跟家里撒谎说公司加班，回不去。那年她也是三十才放假，二十九晚上我们俩去沃尔玛买了一购物车年货。
她不爱吃鱼呀肉呀这些，就买了些人家做好的排骨，还有饺子皮这些，其余的全是装饰，小灯笼，对联，这些小玩意。回家先把对联贴好，灯笼也挂上，然后开始包饺子，我们俩高估了自己的饭量和喜好，那些香菇鸡肉的饺子冻在冰箱里，生生吃到了元宵节。当然我们俩也没光吃饺子，还吃了她做的鸡蛋灌饼......三明治......和部队火锅......以及年夜饭那顿大餐，那顿大餐我们和饺子一起吃到了元宵节.....
二环以内不让放烟花，我们俩只能在露台上点两根烟火棒玩玩，彼时那两棵海棠树已经枯了，露台上的月季和芍药也都光秃秃的，但阿染烟火后的笑脸却生机勃勃的，灿烂又美丽，那是我记忆里最清晰美好的春节，也是我前半生最高兴的春节，那个时候我和阿染都爱的浓烈，仿佛我们俩是世界上最相爱的两个人。
她去世之后几年我也没过过任何节日，所有节日对我来说和别的休息日没有区别。认识她之前我也不怎么过节，但她是我生命里的异数，她让我觉得节日就是要和她一起才有意思，才叫节日，才是节日本该有的样子。没有她，没有爱，我自己，过个屁的节。
一转眼，清明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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