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住的单人病房，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等着阿染喂水果。
王亦良把果篮往她床头柜一扔，兴高采烈地说，妹妹啊，哥哥来探病了！怎么样，捅得深不深啊！他这样子不像是来探病的，倒像是中了彩票。
林疏桐捂着肩说，幸亏我身手好，差点就归西了。
阿染一言不发，接着在旁边削苹果，从前都是我给她削，没想到现在是她给别人削。我把手里的花放到床头柜，跟她搭话，你找个花瓶把花插起来吧。她没回答我，接着削苹果，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林疏桐看我一眼对阿染说，别削了，过来。阿染闻言放下手里的苹果坐到她床边的沙发上，拿了本书开始看。我看了一眼是纳博科夫的短篇小说集，她之前很喜欢里边那篇《菲雅尔塔的春天》，只是没想到现在还在看。
王亦良笑话林疏桐，你看人家看的那些书，你连句子都读不通顺吧。
林疏桐瞪他一眼，和他聊起天来。
我一直断断续续的看着阿染眼，她穿了件白色的毛衣，v领，露着伶仃的锁骨，好像又瘦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和之前不同了，之前的她爱笑，活泼，总是怀着温暖的爱意，就算安静下来也是温和的，而且她很少漏出那种防备冷漠的神情，但现在她冷漠又疏离，冰冷又坚硬，仿佛裹在一个冰壳里，从再见到她开始我一次也没见她笑过，永远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之前她在电话里对林疏桐撒娇我也听到过，我真的觉得，她内心仅剩的一点柔软都给了林疏桐。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赤裸裸，被我盯到久了她突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浑身一震，猛的退后了一步。她眼里没有温度，没有恨意，也没有爱，她只是不带情绪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看书。这一切当然被林疏桐看到了，她漾起一个成功者的笑，把阿染叫到身边，染染，过来。阿染十分听话，放下书坐到她床边，怎么了？
林疏桐捂着肩皱着眉头说，我伤口疼。
我看到阿染仿佛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样子亲了亲她肩头的纱布，好了吧，还疼吗？
王亦良表情夸张的吸了口气，你们俩别这么腻歪不行吗，我要和你们绝交。
我心里那棵玫瑰仿佛快要枯死了，有气无力的撑着那些未开的花苞。我终于知道今天林疏桐为什么没赶我走，因为她确信阿染不会离开她，无论我怎么努力，阿染也不会再回到我身边，她才是胜利者，这就是胜利者的自信。
以前我听王亦良说过她和阿染刚在一起的情形，她所有的爱意和占有欲都是赤裸裸的，明明白白的摊在阿染面前，我就是爱你，就是不喜欢别人看你，我就要把你藏起来。这是从小到大养成的傲气，我有能力让你爱我，所以不会小心翼翼的揣摩你的意思，我的心意全都给你看，绝不藏着掖着，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但你最后只能是我的。好像刚开始阿染对她也是冷淡的，沉默又疏离，经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林疏桐就放下工作整天陪着她，阿染不领情，无论怎么哄也不肯交心，气得林疏桐喝酒摔杯子，王亦良说那段时间只要林疏桐叫他喝酒准是被气着了，要不然才不出来，就算喝，不出半个小时肯定回去，说不放心阿染自己在家。反正好几年一直这样，也不知道林疏桐那么爆的脾气怎么那么有耐心，后来慢慢林疏桐肯把阿染带出来了，高兴了还一起吃顿饭，阿染也肯在人前顺着林疏桐，俩人还挺腻歪的。林疏桐还在他们面前炫耀，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们私下还议论过说阿染比林疏桐大，没见她照顾林疏桐，倒是林疏桐把人家当成孩子宠。我心想，这不是在照顾吗，连止疼药都用不着了。
林疏桐因为伤口要忌口，晚上阿染去给她买粥，我挑了个空当偷偷溜出去找她。医院附近专门卖粥的地方只有一家，所以我一进门就看到了她。她坐在靠窗的桌子边等着粥打包，我直接坐到她对面，怕她跑了还把腿伸过去挡着。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跑，也没有那天那么激动，虽然眼神还是有些不自然，但语气很平静，你有什么事吗？
你有什么事吗？这完全是问陌生人的一句话，我都怀疑她想说您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想看看你。
我很好，你也看到了。
你别这样行吗。我的语气有点乞求的成分，我只想看看你。
她冷笑了一声，这样的神情我从没见过，她讽刺的说，我怎么了。
我真的是想给你道歉的。
道歉？不用了，你没什么欠我的。
说完店员叫她，您的粥已经都打包好了，她没给我说话的机会拎起粥就走了。走了没两步回头说，我觉得你的道歉只是为了给你自己一个交代，你的情深和坚定都是演给自己看的吧，人死都死了你说你的情深给谁看呢。
她牙尖嘴利我一直是知道的，但她从来没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过，以前她身上柔和脆弱的光芒全都被驱散了，露出坚硬嶙峋的岩石外壳，我无力的坐着，目送她走出店门，走过人来人往的马路，走向另一个人的怀里。
她说的对，以前那个对我撒娇卖萌的人的确已经死在西藏了，可以说从我和她吵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爱我了，我曾经对她说的每一句爱她都成了谎言。是我亲手把她的柔和收走，让岩石一寸一寸包裹了她。无论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多么想她，为她受了多少苦，因为之前留下的伤害这些苦和痛都成了讽刺，人在的时候你不珍惜，人都走了你多痛苦有什么用。她又不知道，你这些情深可不是给自己看的吗。
我调整了好久的情绪才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回林疏桐的病房时她已经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坐在床上，阿染弯着腰给她穿袜子，露出一截纤细的腰，我不合时宜的想起之前她的一声低喘。林疏桐生气的声音滑进我耳朵，你看什么呢！我回过神，阿染似乎意识到了不妥，直起身把毛衣往下拉了拉，林疏桐赤裸裸的占有欲在这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她用没受伤的胳膊把阿染拉进怀里，在阿染锁骨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看得出来珍而重之，怕阿染脸皮薄闹脾气不敢咬重了，又表明了自己的地位。阿染倒是没生气，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嘴唇。林疏桐大概是没想到阿染会点她嘴唇，愣了一下轻轻咬住了阿染的指尖。阿染觉得不好意思想把手抽出来，林疏桐笑着放开了，又响亮的亲了下她的嘴唇，亲完傻呵呵的笑着，仿佛占了什么不得了的便宜。
王亦良捂着眼，我刚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你们俩收敛点吧。
我眼里心里又酸又涩，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
我想，我这些情深意重给谁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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