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仍不时漂落着零星的雪花。一条不太宽阔的马路蜿蜒着穿过山谷,消失在视野里。山上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各家例行初一的傍晚,为已故亲人们添置的灯火。
1996年正月初一的傍晚,母亲带着我,提着香烛鞭炮去祭拜爷爷。灯罩挡不住遇孔则钻的北风,点燃的红烛在风中摇曳,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母亲小心调整纸糊罩的位置,直至烛火变得平静。鞭炮照例由我来点,瞬时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穿梭。鞭炮燃放过后的刺鼻气味夹杂着冷空气,被悉数纳入鼻腔。
那是一种可以刺激到你流泪的气味。多少年来,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母亲,屋东头屋檐下的红灯笼又该被你挂起了吧。
心灵手巧的你,总是在过年前两天用篾刀将青竹削成细细的竹条,然后编成一个大大的灯笼形状,用浆糊粘上红纸做成灯罩,点上一根红蜡烛。一只灯笼被你拿在手里,另一灯笼被我拎着满屋奔跑,刹那间昏暗的屋内被笼罩上红色的光晕,你美丽的脸上,有充满期待的笑容。我问,为什么今年有两只灯笼。你说,因为今年你的小侄子就要出生了呀。
母亲,每年的大红棉袄你都请裁缝帮我做好了吧。
虽然家里清贫,但你每年都会给我做一套新衣服。你说,村里王婶的手艺最好,扯一段大红的棉布,用当年的新棉花,做出来的衣服又软又暖和。我属鼠,每次你都会别出心裁的在胸前给我用针线勾出一只老鼠,因为只有我的衣服上有老鼠,所以也成为我在其它孩子面前炫耀的资本。我问,为什么王胖子的棉袄上没有老鼠。你说,因为他不够你机灵啊,你就像只老鼠一样。
母亲,每年的团圆饭又是照例十三个菜吧。
在鄂西南地区,多少年来都保持着团圆饭十三个菜的传统。一个月一盘菜,还有一个火锅代表一年到头。火锅里是父亲和王胖子爸爸去山上猎回来的野兔子,冬萝卜垫底,一只兔子做了满满一锅,葱花兔肉伴着沸腾的汤上下翻滚。还有你亲手做的鱼糕(鄂西南地区特产)、肉丸子、粉蒸肉、腊鱼、香肠、凉拌鱼腥草等。村里人谈及林幺婶的一手好菜,赞不绝口。饭桌间母亲给每一位亲人夹菜,妯娌间有拉不远的家常。父亲和大伯、二伯相互敬酒,喝的依旧是村里土作坊里打的苞谷酒。我一边吃着碗里的肉,一边看着大伯他们喝酒后红通通的脸,大伯说,要不要尝尝?我兴奋点点头,尝了一口后被呛得眼泪直流。一桌人爽朗的笑声让家里的温度升腾起来。我问,为什么这酒这么难喝他们还要喝?你说,这个只有你长大了你才明白。
母亲,每年你给我准备的一千响鞭炮今年也不会少吧。
我会把一千响的鞭炮拆成单个鞭炮,因为这样我就能从初一玩到十五。炸鼠洞,炸蚂蚁窝,炸王胖子家池塘里的鸭子。手中有利器,无所不能无恶不做。直接王胖子哭着被他爸拎上门,我把点着的鞭炮塞到他裤兜里了。我爸拎着竹条要打我,我慌忙躲在你身后,你满脸歉意给王胖子爸赔不是。我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我问,我爸想打我,你为什么不打我?你说,因为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呀,哪里舍得。
母亲,你告诉我新生命就代表着全部希望你还记得吧。
侄子出生在1996年正月初三,浓浓的过年气氛加上这一大喜事,整个村都热闹起来。大伯的瓦屋着摆上了流水席,鞭炮声此起彼伏,村人前来道贺都会带上鞭炮,以示给这个新生命添热闹来了。里屋围满了人,村人们跟嫂子一一道喜,她坐在床上,靠在大红被子上,怀里是紧闭着双眼的侄子,细软的头发贴在脑壳上,可爱至极。你忙里忙外,热情地招呼着客人。我问,他怎么这么小?你说,他也会像你一样长大的呀。
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1996年是个平凡的一年,但是你确切记得那一年的细节。
也许是父亲从煤矿拿回来的那本挂历刚好撕掉第一页,丙子年,鼠,一九九六年。
也许那年是我的生命刚刚迎来第一轮,12岁。
也许是那年,小侄子出生了。
也许是那年,父亲从山上猎回了兔子。
也许是王胖子的父亲找上门来了。
这些是在他人眼里微不足道的细节,但恰恰是这些,构成了我记忆里的全部年味。
年味,就是在春节里,在我生命里留下深深刻痕的人情味。
母亲,2019年春节就快要到了。
不知道你在另一个世界是否还在重复着,能给我们全家带来希望的传统。
永远不会褪色的红灯笼,永远绣着老鼠的红棉袄,永远13个菜的年夜饭惯例,永远的1000响鞭炮,永远对新生活的企盼与坚守。
你教会了我不断开始新生活的勇气。在异乡拼搏的好多个夜里,一抬头,似乎就能够看到那红通通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晃动。一个女人带着那个穿红棉袄的孩子,你对他说,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我习惯了抽烟,也习惯了喝高度白酒,那酒已不再呛喉。慢慢的我已不再年轻,我今年已35岁。
在你离开我的17年里,我完成了从少年到中年的全部变化。但这段生命已经没有了你的见证,但那些从幼年到少年,你带给我的所有记忆已深入骨髓,以此完成了我生命初期对于世界的认知。
新的一年,代表着全新的生命。母亲,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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