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多年前,高速还没有修起,长途汽车是可以超载的,也是可以随时停下拉人的。这种情况下,滋生了很多野车站,这些车站大都在公路边,有的是一个带有厕所的修车铺,有的是一个小商店或者小饭馆。在那些地方等车,需要运气,因为你想要乘的车能不能来,在信息闭塞的当年,不经常出门的乘客是不知道的。
从故乡的小县城到武昌去读书,我也要坐长途汽车,可是,我从来不愿意光顾那些野车站,因为野车站不太安全。我宁愿提前几天,跑到很远的县城车站买票,在那里,我可以买到带座的票,汽车会直达学校附近的付家坡车站。而且,坐车的都是县城出发的老乡,多少会关照我这个独身出门的小姑娘,能让我感觉安全。
有一年返校前,父亲又生气了,不管我如何心急如焚,他都是板着脸,不提让我返校的事情。一向不赞成我读书的他,总会在我返校前骂几天,可从来没有影响我返校的行程,可那次,报名前一天的深夜,他才一脸不耐烦地把学费和路费扔给我。
半夜里,我一边哭,一边收拾行李,准备天一亮,就到村子外面的野车站去碰碰运气。母亲很担心,不停地在一边劝我:“你晚几天上学不行吗?上学有那么重要吗?”
我知道,虽然母亲也爱我,但她更希望我不去上学,能留在家里,帮她看比我小十几岁的弟弟,从小做家务的我,在她眼中,是最合适的保姆。她不理解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我不想怪她,也不愿意解释。
那个晚上,我一直没有睡着,从县城到武昌,我要坐十多个小时的汽车,如果没有拦到直达车,我不知道要倒几次车,才能到达终点。能不能在一天的时间内赶到学校,我一点把握也没有。可就算是野车站,那也是我奔赴自由的起点,这个窒息的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真是半天也不想呆了。
2
第二天早上四点多,我就起床了,因为隔天一班的直达车,五点半从县城出发。
那个野车站是一个修车铺,就在村外的公路边,公路紧接挨着村里的坟山。时间还早,修车铺没有开张,漆黑的路边,就只有我和母亲,密密麻麻的大小坟头,就在我们的背后,我感觉脊梁后面总是凉飕飕的,却死活不敢回头。
我眼睛焦急地盯着汽车过来的方向,一直在心里祈祷:“老天爷,求求你了,今天有直达车吧,求求你了。”
可是,上天并没有听到我的祈祷,等啊等啊,六点了,车还是没有来,我不死心,心想,可能是车坏了,误点了。六点四十了,我绝望了,母亲过来拉我,让我回家去,明天再走。
我固执地站着,很伤心,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去襄阳的车,司机叫嚷着:赶紧上车啊,今天没有直达武昌的车。我挣脱了母亲的手,上车了。母亲在路边大声说着什么,她在抹眼泪,我站在门口,直直地盯着她。
想上大学都想疯了我,以为母亲为支持我,她却说:“那得花多少钱啊?”那个时候,她有了弟弟,也许,不需要我这个成绩一向好的女儿了,高中上不成了,这个中专也是老师和亲戚们帮我求来的。我不怪母亲,可从那以后,我在家里越来越沉默,一天比一天想逃离。
司机是一个热心的好人,他听说了我的行程,告诉我不要急,建议我不要进汽车站,因为班次是固定时间出发的,太浪费时间。他让我直接在下一个野车站拦车,先去枣阳、随州,然后再去安陆、孝感,运气好的话,天黑的时候,有可能赶到武昌。
在司机指点的下一个野车站下车后,我又开始焦急地等车,望眼欲穿地等着,我还是奢望能坐上一个直达武汉的车。等的时候,通向枣阳、随州的车有好几个,我都纠结欲狂地放弃了。过了半小时,我恐慌了,知道时间等不起了,匆匆地上了一辆通往枣阳的汽车。
上车后,我立刻向司机说明了情况,然后在那里暗暗地怪自已,怎么这么贪心,如果听上一个司机师傅的话,就不用浪费这半小时了。我决定,下一次,只要是朝前走的汽车,我就立刻上去。
3
在枣阳的野车站,我等了一小会儿,就顺利地坐上了一辆通往安陆的车,司机听说我的行程后,一直摇头:“小姑娘,都这么晚了,你可能赶不到武汉了。怎么这冒失啊?这么远,你父母怎么不送你啊?”
我又焦急又伤心,默默地站在走道里,送我?我的父母怎么可能。他们除了去过村子里的小学,连我的初中学校在哪里,都不清楚。第一次到武汉的学校报到,我就是一个人出发的,折腾到学校,都已经迟到两天了。
车子开了一会儿,很多人下车了,竟然有了空座,我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身边是一个面善的阿姨,她和气地冲我笑了笑,后来倒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慢慢地,累极了的我,也进入了梦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腿,一开始,我以为是大姐无意间踫到了,所以没有在意。可摸腿的动作,过一会儿又开始了,我睁开眼一看,吓了一跳,我的旁边,什么时候坐了一个肥肥的中年男人,他一脸严肃地看着车前方的路,手却在我的腿上来回摸索,我感觉很恶心,拿起一个小包放到自已的腿上,顺势推开了他的手。
他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把手伸到我的包下面,试图去摸我的腿,而且还扭过头冲我猥琐地笑了一下,然后眼神很凶地盯着我。我又气又怕,可也不想忍受。
想了一下,我拿出了包里的小刀,很小的那种削铅笔用的,但极为锋利,他吓了一跳,收回了手,但还是警告地扫了我一眼。我装着没有看见,开始削一颗梨,其实我心里紧张得要死,因为我发现前后排都是跟他一起的男人,我被围在了里面。
每当他的手要伸过来时,我的刀都会“无意”地挪过去,他试了几次,眼神越来越凶,我的心已经紧张得快跳出来了,我很想哭,很想大叫,可我不敢,真不敢。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们有好几个大男人,四周全是陌生人,我不知道,我叫起来,会有人帮我吗?而且,那些年,人们很保守,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么丢人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在他又一次恶狠狠地把手按在我腿上时,我气愤地站了起来,手里的小刀也举了起来,梨掉在了地上,我准备大叫司机停车,我大不了在路边再等等。那个该死的肥男人,转过头,就那样轻蔑地看着我,我害怕急了,眼泪就快流出来了。
这个时候,过道对面的一个男人也站了起来,他对我说:“小姑娘,把你小刀借我用用,我削个苹果。”
我有些发楞,心里更害怕,难道他也跟这个胖子是一伙的?我的眼泪已经在打转了。那个人伸长了手,扯过了我手中的刀子,然后对我说:“你来我这里坐一会儿,我有些闷,想吐,坐你窗户边的位置透透气。”
肥肥的猥琐男开始狠狠地盯着这个解围的人,那边好几个人不客气地瞪了回来,猥琐男最终让开了。我急忙挤了出去,坐下来时,忍不住把头抵在前面的靠背上,默默地流泪。挨着我的大姐看了看我,悄悄地拉住了我的手,拍了又拍,什么话也没有说,我更委屈了,眼泪哗哗的,怎么也止不住。
4
安陆下车后,我又一次站在了野外,可我的勇气,已经被汽车上的风波给全吓跑了。站在那个荒凉的路边,我像一个草木皆兵的惊恐小兽,任何一个走过来的人,都会让我心跳加剧。
已经快到黄昏了,血红的夕阳把天边的云彩也染红了,又急又怕的我,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路,感觉那些云彩都张开了血淋淋的大嘴,想过来咬我几口,我想哭,却不敢哭,那样,会更引人注目,会把坏人引过来。
站在那个野站台,我的内心一直在哭泣,如果不是父亲,我就可以坐上直达的汽车,一个县城出来的人,大家都会照应一些,我就不会面临到那些坏人,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在外面等车了。
等啊等啊,心急如焚的我度秒如年,眼睛直直地看着远处,肩膀已经被沉沉的包勒得痛死了,我感觉两个胳膊都快要被卸下来了,却还是不敢放下来,生怕车来了,我来不及上车。
夜色将起时,我的眼泪悄悄地冒了出来,如果再不来车,我怎么办?难道在野地里睡一晚?我不敢想下去,却又忍不住朝坏处想。
在我快要放声哭出来时,车终于来了,而且是直达武昌的。我开心坏了,生怕司机不停车,我拼命地跳个不停,使劲地挥手,扯开喉咙大叫:“停停车,停停车,求求你了。”
司机停下了车,我兴奋地准备冲上去,可他说,人都满了。我着急地说:“我不需要座位,我可以站着。”他无奈地说:“过道里也挤满了。”
我哭了:“你帮帮忙,让我上去吧,不然,我赶不到学校,只能在野外过夜了。”他有些不忍心,跟车里的人说:“你们挤一下啊,让这个小姑娘上来了吧。”车里的人纷纷说:“让她上来吧,让她上来吧 。”
我费力地挤了上去,车门很勉强地关上了,我只能继续背着包,紧紧地抵着车门站着。 站了一会儿,全身都涨痛,可心里却很开心:终于可以赶到学校了。
5
很多年过去了,那一天,在野车站发生的一切,变成了秘密,好强的我,没有向任何人诉说。
那一天,在那些野车站里,那些焦虑、屈辱、委屈的情绪,偶尔还会灼痛我的神经。只是,那些陌生人的善意,那些奔赴自由的兴奋,那些勇于坚持的成就感,总是会冲散这些负面情绪,让我对即将奔赴的前方,有了更多的期望,更大的信心。
网友评论
别再对未能读高中上大学而耿耿于怀,上了大学,活法也许还没有你现在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