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四世同堂

作者: 林卓仪 | 来源:发表于2022-01-04 01:03 被阅读0次

人物关系梳理

(吴雅望视角)

第一世

吴榆 张秀(爷爷 奶奶)

陈实 林玉(外公 外婆)

第二世

吴勇 陈涵(父亲 母亲)(老大)

吴聪 张淑(叔叔 婶婶)(老二)

陈志 陈宜(舅舅 舅妈)(老大)

陈涵 吴勇(父亲 母亲)(老二)

第三世(按年纪排行)

陈子萱 (舅舅大女儿)

吴雅棠 (叔叔大女儿)(老大)

吴雅望 (老大大女儿)(老二)

陈子杰 (舅舅小儿子)

吴雅曦 (叔叔小女儿)(老三)

吴雅逸 (老大小儿子)(老四)

第四世

吴姝

往前走,再往前走一点,就是老吴家了。

现下他同他老伴一起住在这个冷冷清清统共三层的乡下新宅子里,十年前刚修好的。四四方方的庭院里奔腾着互啄的母鸡,尚有余温的鸡蛋静静窝在粗粝的手心正中间,交错纵横的清晰纹路每一根都平直且长。

“老头子,鸡蛋好了吗?”看似温顺的眉眼间,隐隐约约藏着怨。即便岁月蹉跎,在她脸上刻下了一道道不可磨灭的皱纹,还是看得出年轻时的婉约清秀。

“老婆子,昨个二儿媳跟你都说了些啥。”驼背的老躯猛地一顿,将鸡蛋敲进了蒸笼。不自然的巨响,令老头子脸色跟着一变。

“是小棠,唉。小棠这个丫头片子,人都还一团孩子气,肚子里就有了一个。”浑浊的空洞眼框里满是痛惜。

“老二他们怎么打算的?”老头子坐在紧挨着老婆子的陈旧结实的小木凳上,重重地叹了口气,熟练地挑菜丝。

“老二,让小棠立刻从加拿大回来,把孩子弄掉,等身体调理好了再出去。”老婆子顿了顿,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她停下手中的活计,不情不愿地提起男方的态度。

“丫头命苦啊,幸好她现在在城里生活。”老婆子捧起菜篮子起身,利索地走向了灶台。

“哪里跟哪里啊,这跟在城里生活有什么关系,哪里都一样的。”老头子将手腕撑在膝关节上,院里的母鸡依旧没有消停,不知分寸地你追我赶。

多年前,两个扎着同样马尾辫的小女孩也在这个院子里追赶着彼此,手里还抓着半颗带着余温的鹅蛋。年仅相差一岁的孩子,心里惦记着同样的东西,无忧无虑地在一无所有的冬天放肆大笑。 

虎头虎脑、圆滚滚的小男孩心惊胆战地偷偷溜进姐姐的房间,没有反锁的大门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扭开。他捧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做着对姐姐来说如同恶魔报复的事情。墨水倒在铺着复古花纸的木桌上,向刚拆封没有多久的书缓缓移动,蓝黑色渗进书衣,书页。肥嘟嘟的小手伸向了刚整理不久的文具筒,拿走了里面所有五颜六色的笔。撕得乱七八糟的贴纸,手帐素材在半空中飞舞,无力地向入侵者举着白旗。

可惜,他什么都不懂,除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喜怒哀乐。

“姐姐。”他穿着圆筒状的睡袍,一个标准的直柱体,抱着比他人还高的腿,不肯撒手。

“干什么,你是不是又进我房间了,坏小孩。”姐姐变了脸色,甩开沉甸甸的书包和弟弟,冲进了门还开着的房间。

完了,早上明明关上了的。

姐姐无力地瘫坐在冰凉的瓷砖上,委屈不已地低声咽呜,怨恨灌满了她的血液,为什么弟弟要抢走她的幸福,抢走她的一切呢?她也是趴在妈妈肚子上,满心欢喜地期待过他的到来的,他的小名就是她绞尽脑汁在纸上写出来的。明知他是无辜的,但无处宣泄的委屈愤恨总归要有个出口。

幼儿园发的书包被充满怨念的手丢在了走廊上,里面的折纸,画画用具撒了一地。小男孩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被丢在地上的物件。但他更怕的,更不愿面对的,是他最喜欢的小望姐姐总是在驱逐着他,用高声尖叫,嘶哑的低吼让他滚出她的世界。

他好痛,但她更痛。

姐姐也想做个好姐姐,书包一离开手,再看到弟弟伤心又委屈地不敢掉眼泪惹她生气的样子。后悔、自责、愧疚占据了上风,她真是糟糕极了。正准备踏出房间的脚踩到了她最喜欢的沾满墨水的书,泪水夺眶而出,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讨厌她呢。

为什么这个世界,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呢?酒瓶骨碌碌在打转,残留几滴的黄色液体滴落在地上。在漆黑一片的虚空中,半明半灭的烟芯燃到了尽头。轻抚上空空如也的小腹处,那个让她惊慌失措的存在已经从她身体里离去,那个人也离开了她的世界。

明明说好了的,要一直陪伴彼此,共同面对一切的。她裹紧了身上的毛毯,身处加拿大远方亲戚家中的客房里,异乡人的新身份,让她千疮百孔的空洞心灵再添缺口。

她又能去哪里呢?从小就放在爷爷奶奶家寄养长大的她,跟父母的距离疏远得令她忘记了要如何亲近。总是鼓励着她,爱护着她,偏袒着她的那栋房子里。墙上挂满了她的奖状,她的画,她写的毛笔字。风吹雨打之下,它们渐渐褪了色。楼上布满灰尘的大厅里满满一箱,是缺了胳膊断了腿的各式玩具。

自己亲自起了名字的妹妹,从一出生就备受瞩目,享遍了来自父母的疼爱呵护。像是想要在妹妹身上找到错位的责任,弥补内心隐隐约约的刺痛一般。她小时候心心念念渴望学习的东西,妹妹却因为学习的枯燥而撒娇撒泼闹着脾气不肯去。父母不愿由着她的性子,无奈又宠溺的模样,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她最敏感的毛细血管上。她静静地走向玄关,拿出手机,答应了那个没有结局,徒留她伤痛的人的表白。

她对他连好感都没有,那又如何呢?

她还不是为他来了加拿大。怎么办呀,她该怎么办呀。谁能教教她吗?爷爷奶奶,会对她失望吗?

每一个人,都困在自己的围城里。自己出不去,别人进不来。

曾经彼此亲密,惺惺相惜的姐妹花,用自己的方式,一次又一次撞向围城的南墙。与捉弄嘲笑她们的命运做着自己不甘而微弱的抗争。

步入中年之后,层出不穷的烦心琐事令人焦灼,在热锅上一遍遍地烤着,忍耐着。收入上去了,家庭成员增多了,二老身体也开始走向下坡路。养家糊口的重担压得男人们喘不过气,负债、贷款、投资失败,尾款难以追回。一瓶一瓶地往下倒,瓶盖拧了一个又一个,剑走偏锋,总归吃亏的人还是自己。啤酒肚紧跟其后,快乐的份量像头上的发量一样,稀疏得令人唏嘘不已。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吃遍无数减肥药,买了又丢无数减肥用具,体重只增不减,越走越慢的新陈代谢。痛骂无数微商之后,敷着昂贵的面膜,看着下垂的皮肤,内心一片荒凉。在家常琐碎中耗尽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女人最重要的十年,都贡献给了家庭。什么时候,身上的标签才能摘下,为自己而活呢?是儿媳,是妻子,是母亲,唯独不是自己。

女儿怎么就,变了一个人呢?

她翻阅着加拿大的凶杀案新闻,为总是联系不上的大女儿感到担忧,小的那个正躺在床上玩平板。

她按照护肤顺序涂抹着面霜、眼霜、颈霜。将房门紧锁,关了灯的大女儿说什么都不肯出来吃晚饭。“妈妈。”跟大女儿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儿子,粉粉嫩嫩,像女孩子一样秀气。就是这个小坏蛋把她的化妆品拔了、洒了、倒了。收拾完梳妆台前的一片狼藉,她准备明天送他上完幼儿园再去一一买回来。

她叹了口气,给大女儿发了个红包。

初入中年的他们并不知道,向往的锦绣前程只是支撑自己面对无能为力的痴心妄想,他们都只是不愿承认自身渺小的普通人罢了。

人是很脆弱的生物。怀揣着虚无缥缈的希望,在泥泞中漫无目的地行走,越陷越深。欲望只会在俗世中永无止境地膨胀,野心能力能够与其配位的人寥寥无几;能够认清欲望的真相,控制住它,为己所用的,都身处高位。

光是知道这件事,就已经淘汰,筛掉了芸芸众生中的大多数。

六年的时间转瞬即逝,那栋冷清的老宅连同里面的人却仍困在了六年前。一九年年尾,改变全世界的全球疫情悄无声息地爆发。黑天鹅出现的那一刻,人们才意识到原来天鹅不是只有白色。无功无过的一九年,平静到被人们忽视。谁能想到呢?它是暴风雨前的最后平静,有余生要与疫情共存的人们,想要重回一九年呢?

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到来,谁也不知道。大难发生前的十九次预兆,总是被视而不见呢。

谣言满天飞,悲观主义者视为末世降临的疫情时代。唯一免受其难,从中抽离的,是距离死亡最近的一群人。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大街上,一无所有。人类仿佛消失在了城市里面,意识不到危难的动物们享受着属于它们的狂欢。大自然才是这个世界亘古不变的主宰者,人类只是它创造出来的其中一员。

“老大老二最近有来电话吗?”老头子靠在床头看着电视,枯老树枝一般的手里揣着热水袋。

“没有,倒是老二媳妇有来过。”刚刚做完家务,浑身酸痛不得劲的老婆子沉闷着捶肩。

“小棠怎么样了?”

“她说,正在想办法让小棠马上回来。”

“好久没有见到小棠那丫头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变成了什么样。”

“好久没有接到她的电话了。”

败落一地的荔枝树树叶,今早扫得干净,明早又是厚厚的一堆。

“你到底什么毛病,要天天折磨我啊!”披头散发的高二女孩松松地抱着手中的黑猫玩偶,电脑桌上的早餐,午餐,晚餐丝毫未减。泪水干涸在她粗糙蜡黄,黑眼圈深重的尖脸上。电脑上挂着学校的网课,通知群里的消息滴滴作响。

老大媳妇站在房门处许久,认命地端着早餐离开。

听到渐远的脚步声,无声的泪水滑落在黑猫柔软的绒毛间,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讨厌她呢?

在一个大家都睡下的午夜,女孩抱着黑猫玩偶,听着耳机的大悲咒,一步步走向了常去的江边。

“你终于回来了。”老二媳妇紧紧地抱着削瘦高挑的小棠。只比小望大一岁的她,披散着浓密卷翘的棕色长发,化着无懈可击的精致妆容,穿着前卫时尚的衣服。此刻,那双历经沧桑的大眼,凝视着穿着睡衣、打着寒颤从房间里边哆哆嗦嗦走出的妹妹。跟她像极了的妹妹,神情里只有日思夜想的姐姐,终于回家的惊喜。那一派天真,真是让她羡慕极了。至少,她回家了。

结束高考后查到成绩的小望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仅过一本线二十分的成绩,让她只能留在本省本市。支撑着她走过高三一年的那股狠劲,彻底抽去。人活着的那口气,弥漫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那天,抱着心爱的黑猫玩偶扑向冰冷刺骨的江水时,她就已经死过一回了。一个坐在江边公园长椅上喝闷酒的好心人,毫不犹豫地跳进初春夜晚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将毫无求生意志的她救了回来。她没有丝毫挣扎,没有任何回应,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僵硬人偶。

“谢谢您,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选择救我。”穿着单薄衬衫的女孩眼神空洞,怀里仍旧抱着黑猫玩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违和感。

“小妹妹,人活着,总是会碰上目前无法跨越的坎坷的。”女孩抬起头,如同扫描仪,端详着救了她的大哥哥。

“大哥哥,您好像也大不了我几岁呀。”湿透的房地产专属白衬衫,西装裤,若有若无的酒精味。

“看来,您也跟我一样不是很开心。”女孩垂下眼帘,手脚早已冰凉,可她感受不到丝毫冷意。

“小妹妹,这一次是你运气好,碰上了我。下一次,可能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他一脸严肃正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在裤兜里摸索着什么。

“烟已经湿掉了。”他愣了片刻,轻声失笑。

“活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容易。活着本身,也许就是不断忍受升级加倍的痛苦吧。”女孩若有所思,揉捏着黑猫公仔被水浸湿,耸拉下来的耳朵。

“大哥哥,这个送给你,它是我最珍惜的宝贝。”女孩将黑猫公仔小心翼翼地递给大不了她几岁的大哥哥。

“啊,好的,我会好好珍惜的。”大哥哥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勺,接过它。

那天,她披着大哥哥放在长椅上西装外套,在他的陪同下,慢慢走到了家附近。

“小妹妹,高三一定要加油啊。”他高高举着女孩送给他的黑猫公仔,以一个失败的过来人身份鼓励她不要轻易放弃。

会的,大哥哥,不然实在是对不起你的好意。

失眠已久的女孩第一次在床上踏入深沉的梦乡,醒来时,她只记得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一下下摸着她的头,说她辛苦了。

一觉睡到了下午,昏昏沉沉的阴天并没能影响到她的心情。她轻轻拂过被泪水浸湿的枕头套,习惯性去捞身边的黑猫公仔,却和空气尴尬地打了个照面。

原来,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她做的梦啊。

房间地板上散落一地的药盒,被她一一捡起,丢进垃圾桶。

她不想再靠药物麻痹自己了。

即便没有丝毫食欲,也该吃口饭了。

人只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总会活过来的。

高三一年,一心一意扑在学业上的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快乐。离开这座充满伤痛的城市的强烈愿望,成为她熬过一次次崩溃,一次次病情复发的最佳良药。

温情爱意使人堕落,沉沦其中;寒冷恨意使人清醒,咬牙前行。

可她不想爱,也不想恨。跟二者任何一个纠缠,都会耗尽她仅剩不多的力气。

唯一的选择,是逃跑。将过去远远地抛之脑后,离开折磨她的一切,开启新的生活。

现在,她逃跑失败了。

失败是给大多数的回应,成功是给少部分的嘉许。

这一劫,她迈不过去了。

疫情时代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拥有强大适应能力的人类,接受了与病毒共存的现状。生活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全新的轨道,与过去类似,确也不尽相同的生活方式,受到了人们的认可与支持。

疫苗,口罩,核酸检测,没事别乱跑。

成为了日常生活的必备项目。

平静的旧时代早已进入尾声,内心深处抗拒着的人们,刻意忽视这一赤裸裸的事实。直至生活于旧时代的人们的离开,钝痛的荒唐感敲响了警钟。

“小望?”

“嗯?”成为大学生的小望日日抽烟酗酒,逃课熬夜,极少吃饭。此刻她轻轻放下空荡荡的酒瓶,习惯性地揉着刺痛的胃部。

“昨天晚上,我去医院看你爷爷,见到你爸爸了。”

“嗯,爷爷怎么了?”小望从箱子里抽出最后一瓶啤酒,熟练地撬开瓶盖,咕噜咕噜地仰头痛饮。什么时候,她才能体验到喝醉的感觉呢?听说喝醉了,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耳蜗处的蓝牙耳机嗡嗡作响,烦人极了,本来头就很痛,修长的指尖点了点烟灰。

“年纪也差不多了。倒是你爸还是那副不争气的样子,已经两个月不给生活费了。我一定要跟这样的男人离婚,跟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没有指望的,他自私又懦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告诉,你死也不要跟你爸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小望嘲讽地冷笑,沉默着解决掉大半瓶。她但凡头脑清醒一点,都不会想要结婚。这个女人,唠唠叨叨要离婚已经六年了。

“爷爷只想见你吗?有提到我跟弟弟吗?爸爸脚好了吗?”她想快点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了。

“对,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活该,叫他装可怜。”语气中带上了熟悉的不屑与厌恶。

“嗯,他活该。”小望一口气将烟吸到了底,一个疯子养大了另一个疯子,母女总归一模一样。

“你最近有跟你爸爸通过电话吗?”

“没有,一个月前他打过,我挂掉了。”因为不知道该聊些什么,过早从她生命里剥离,常年身处异地的爸爸,让她失去了父亲的存在。也让父亲这个概念太过抽象,她无法理解。她的生命里早就只有母亲一人。

母亲微不可闻的松懈,让她几乎无法自控地笑出声,她本来就只在乎她,何必这样拙劣地一次次试探呢。

她都已经为她妥协成这样,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她还想要她怎么样呢?

反正这条命是她给的,她爱糟蹋,爱贱弄,随便她。

小望挂掉电话,关机,爬上床。

拉上纯黑的床帘,就像睡在棺材里一样,真好。

反正,她的生命早就结束了。

“小望姨姨,我漂亮吗?”子萱呆在家里坐月子,镜头下刚出生没几天的女儿还是红红的一小团,不过总算开始笑了。

“很漂亮,看来以后会是个大美人。”小望刚刚抄完高数作业,刚出生的小孩能好看到哪里去,她暗自腹诽。

“那肯定,她必须好看,这样才能给我争口气。”妈妈之前悄悄告诉她,因为不是儿子,她准备第二年再战,一定要拼个儿子出来。

想起之前她还大着肚子,陪她一起去买婴儿服的时候,她挑选的衣服全都是给男孩穿的。小望忍不住骂她,对女儿好一点,这也太可怜了。

“妈,姐姐又问我她女儿好不好看了。”小望还是没能忍住,给妈妈截了聊天记录。

“她女儿要是不好看,以后怕是不会疼到哪里去了。我早就已经骂过她了,一定要疼自己女儿,不然我捏死她。”从小跟小望一起长大的姐姐,对小望来说,就是亲姐姐。

原先还算亲近的小棠姐姐,因为多年甚少见面接触,感情早就淡掉了。虽然暑假见面时,她像小时候一样跟她说有什么烦心事可以找她。

一回国就通过亲戚找到工作的小棠姐姐,跟她早已经身处两个世界了。

明明才大她一岁呢,看起来已经跟子萱姐姐一样成熟了。

明天又要见面了,不知道小棠姐姐会不会很伤心。毕竟家里跟爷爷最亲近的就是小棠姐姐了,跟爷爷完全没有感情的她,怕是只能冷着一张脸了。

谁让,她跟爷爷奶奶是仅有着微弱联系的陌生人呢?

葬礼的压抑,还是远超小望的预期。但人们的悲伤,却像是用得干干净净的牙膏硬生生挤出来的。比起哀痛,反倒是有股说不出的如释重负,掉下胸口大石头的错觉。

小望摸了摸口袋,烟瘾又上来,右手边的左手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她和小棠姐姐相视一笑,默契得一如当年。

一个烫着渣女大波浪的棕发,一个拉直了柔顺的黑长直。

“我刚待加拿大的时候,跟你现在是同一个发型。”小棠摸了摸扎起来的黑色低马尾,感慨万千。

“没想到,家里最乖的你,还是跟我们一样了。”小棠不紧不慢地抽着烟,想起远方同辈的几个小妹妹,跟小望差不多大,一个比一个化得浓。

“但是气质还是不一样。”小棠摸了摸小望的卷发,给她点了女烟。

“我只是顺其自然罢了,虽然晚了几年。”小望化着淡淡的妆,看起来更加疏远,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这些年,没有心仪的对象吗?”

“男人,也就那么回事吧。”小望厌烦地皱眉,过了肺。

“看来你喜欢过肺的感觉,我以前也很喜欢。”

“可能以后,就跟你一个样了。”差不多高,两个不到二十的姑娘站在一起,相似得不可思议。

“小望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老二媳妇不可思议地看着曾经被家里人嫉妒了遍的学霸乖乖女。

“管不住了。”老大媳妇平静地看着她唯一的希望,那个学习一团糟,现在胖得被女孩子摸肚子问是不是弥勒佛的小儿子,早就被她放弃了。她的养老,全靠大女儿了。

老二媳妇了然地看透了她的心思,明白她的痛点,她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孩子们长大了,她们也老了,白发都快藏不住了。

“小望跟我说过,做我想做的事情,她都支持我。”老大媳妇不知不觉间回想起,过早懂事让她省心的大女儿的一些往事。

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冷漠了?

已然走向人生下坡路的女人们,不约而同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全然不知悲痛为何物的两个老二肩靠肩,坐在一起死死盯着平板。

好无聊啊,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呢?姐姐也不肯理自己,一身烟味,臭死了。小逸弟弟记得上一次从姐姐手中抢走烟盒的时候,姐姐笑得非常温柔,说他好可爱。他长大后,渐渐反应过来,比起爸爸妈妈,姐姐才是最爱他的人。虽然看起来很冷漠,但是他现在天天睡在姐姐房间里,玩弄她的文具,她已经什么都不说了。每次回家,都会带他去商场玩,买好吃的。

他也最喜欢姐姐了,只有姐姐不嫌弃他笨,还说他以后一定会有出息呢。

他要继续加油,最近进步很大,老师在全班面前表扬他呢!

“子萱姐姐都有小孩了?这么早。”小棠惊讶极了。

“她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也能理解,她太缺安全感了。”小望掏出手机,给小棠看小侄女的照片。

“刚出生小孩都这样,看不出来的。”她们很默契地,把心里话都咽回了肚子里,说不定女大十八变呢?

不然,这小孩,就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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