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又在描述他的大便了。次数。形状。过程。无比具体。无比详尽。
肠胃开始不适。喉嗓也有了堵塞的感觉。忍住各种不适，继续倾听父亲不厌其烦的描述。
在父亲，大便是一件大事。
也确实如此。大便干结已经困扰父亲几十年了。顽固之极。几十年来，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束手无策。
父亲是个精细人。哪天大便，情况如何，他都会在本子上详细记录。孩子们来了，就拿出来，让孩子们看。
当然，以前不会这样。父亲如此行事，只是近几年。虽然父亲此前很多年一直大便不好，但以前，他从未如此重视过此事。
大概是父亲老了的缘故吧。
一个人，年龄大了，身体总会有种种不适。身体的不适容易让人怀疑人生。尤其是老年人。
唉，不好办啊！这是父亲这几年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每次去看望父母，一坐下，父亲就开始叙说他身体的种种不适。若是孩子们提出带他去医院检查。父亲就会深深地皱着眉，叹道，唉，不好办啊！
父亲不肯去医院。他觉得医生也治不好他的病。
父亲的话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我很多的时候也这样觉得，医生的作用是很有限的。
这样说，是因为，父亲身上的种种病痛，在我身上几乎都存在。颈肩痛，腰痛，腿疼，心悸，闷气，失眠，大便不规律……我对自己的种种不适无能为力，只能选择和平共处。有时忍不了了，去医院治疗一段时间。似乎是有所好转，又似乎还是那样。到了最后，实在不耐烦再往医院跑，也就总是不了了之。
父亲不愿去医院，其实我也能理解他。若要认真治疗，非得住院不可。父亲不能坐车，就连敞篷三轮车都不行。晕车晕得厉害。若是一天一趟往医院跑，对于父亲来说，那简直就是要命。
可是，若要住院治疗，父亲立刻就会感到压力山大。他无法忍受和别人住同一间病房。而且，父亲住院，必得母亲亲自陪床。他不愿意孩子们陪床。他是不好意思吗？还是觉得用孩子不方便？
母亲已经八十七岁了！在医院吃不好睡不好，还得照顾父亲，她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种种顾虑，使孩子们无法死劝父亲住院治疗。何况也很难劝。大概年轻时能干的人到老了时都会很固执吧？父亲总觉得自己是对的。
父亲在很多事情上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操劳了一辈子，操心了一辈子，到了现在，他依然觉得，没有他操心，孩子们就会疏忽，就会犯错。
父亲怎么可能不失眠呢？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了。
这样说，好像我也很爱操心似的。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了。就像父亲说的那样，以前，我总是劝你××叔（父亲的好朋友），说他心眼小，应该心胸开阔些……现在才知道，我也是小心眼儿！还是你妈心眼大，啥都不往心里去！
你身边就有好榜样，你为啥不好好向我妈学习学习呢？
这样说的时候，我心里其实也没啥底气。我自己就没有好好向母亲学习啊。
唉，不好办啊！父亲说，有些事，不是你说不想就能不想了。自己不当家啊！
有时候想，由他去吧。父亲不肯去医院，一定是还能忍受。平时哪疼了，就贴贴膏药，用治疗仪缓解一下。若他真的疼痛难忍，一定会主动要求去医院的。
这样想着，就耐心听父亲一次次诉说他的各种病痛，耐心听父亲描述他大便的情况。
我有时候倒会担心母亲的身体。母亲从来不说自己身体有何不适，是不是对我们有所隐瞒？
母亲一生忍耐。到老了，依然如此。也让人忧心。
唉，若是母亲也像父亲那样，爱叙说自己身体的状况就好了。起码不使我们轻敌误事啊！
唉，若要母亲像父亲一样絮絮叨叨诉说自己哪哪不舒服，怕是会像不让父亲絮絮叨叨诉说自己的病痛一样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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