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极靜,偶尔有一两声夏虫的轻鸣,老屋的院子里枯黄的芦竹围了一块菜地,一块花圃。夜来香热热闹闹的开了一大丛,一只纺织娘停在叶尖上,翅膀也闪着光。粉色、玫红和米白的凤仙花斑斓缤纷,商量好了似的一起打开了夏天的夜晚。
月色晶亮,黄瓜、丝瓜、南瓜、紫角叶比赛似的爬满了篱笆墙。佩兰草和藿香郁郁葱葱,空心菜开了几朵白色的喇叭花儿。老井里吊着一只竹篮,一碗甜酒酿早已沁得冰凉......
白娘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的衬衫,坐在一张竹床上,手里摇着一只蒲扇,一边说着家常一边驱赶几只绕着我嘤嘤叫的蚊子。蒲棒的熏香在竹床旁边闪着暗红的火星儿,我手里拿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是两只萤火虫,闪烁明灭,荧绿可爱。
“明天带你去外婆家,我和舅舅给你扎兔子灯,外婆给你留了橘子糖......”夜风吹过,窗前一颗榆树的叶子沙沙有声,梦里似乎还是白娘絮絮叨叨的轻语!
“白娘”,我这样唤了她一辈子。幼时,父亲母亲忙于生计,来往于上海南通做着小生意,无暇顾及我和弟弟,除了外婆,我几乎是白娘带大的孩子。白娘一头白发,自小就这样唤着她,在我心里,应该就是母亲一样的人。
白娘与我并无血缘关系,只是两家相邻,又交好,互相帮衬,平素亲戚一样来往着,时间久了,白娘的母亲也是我的外婆了。
白娘去哪里走亲戚,我便跟到哪里,小尾巴一样粘着。糖葫芦,米糕,橘子糖,幼时蜜甜的味道都是白娘储藏的哄我开心的法宝,现在想起来那段时光依旧泛着甜香,油画般泼洒在记忆深处,久远却鲜亮如昨!
白娘的巧慧与旁人不同,因此,我幼时玩的,穿的,吃的都是小伙伴里的头一份精巧别致,很是让人艳羡。
夏天,人人手里一把半旧笨重的大蒲扇,驱蚊纳凉扑流萤。唯有我,手里拿着一把小巧轻薄的扇子,美滋滋地人前招摇显摆。白娘用新晒的麦秸秆嵌着红绿蓝的丝线给我编织的有着精美花纹的扇子轻巧又黄澄澄的好看。扇子的边缘用小碎花的棉布衍缝得柔软舒适,扇柄上坠着一个丝线做的红流苏,这样的扇子若是放在现在,必是某宝上热卖的手工单品。而白娘只是微微一笑,依旧在每一个夏天编织衍缝着我独一份的快乐清凉!
许是江海平原丰饶的物产,让人们于平凡的生活中总要找寻出一些不同来。这与南方人的精细有关,似乎秀雅诗意的不仅仅是水乡的阡陌,青瓦白墙,雕梁花窗,一些生活琐碎的日常,也唯美得不可思议,沉在骨子里的雅致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我的白娘就是一个十足的艺术家。
兔子灯是我小时候每每晚上来往于白娘和我家的陪伴,80年代乡村的夜晚还没有路灯,加上高大的银杏、槐杨浓荫遮蔽,没有月光星星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小孩儿总是怕黑的。
白娘用青竹划成的竹篾编成一个小兔子,糊上半透明的白纸,按上四个用木头做成的轮子,底座上点一根蜡烛,挡风又明亮。每个需要从白娘家回来或是去白娘家的夜晚,我用一根白棉线的绳子拉着我的小兔灯,咕噜咕噜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不是去吃好吃的就是带着好吃的回家。静静的夜色里唯有我和我的兔子灯是融融的一剪暖影,不论春夏秋冬,白娘用一盏兔子灯让我穿过漫生的黑暗,小小的独行!
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冬天,小时候的冬天是会下雪结冰凌的,不似现在,暖冬居多。幼时的棉鞋笨拙又不是特别保暖,白娘用稻草和芦苇的花絮加上漂亮的布条和公鸡鲜亮柔软的颈毛编织的家居鞋暖和又与众不同。我们家乡俗称这种草鞋为“毛窝儿”,名副其实,真的是毛绒绒的温暖又舒适。
自然,现在这样的手艺早已失传,“毛窝儿”鞋只能是很久远以前的记忆了,市场上也不见有卖,现在的人怕是都没有听说过或是早就遗失在童年的时光里了。我的白娘用她的一双巧手在最寒冷的冬天给予了小小的我最质朴无华的温暖,暖若春风拂心!
自我上学工作之后,甚少回乡,只有用这样的碎碎念来想念我的白娘。记得有一首诗:“我喜欢这个世界是柔软的,好让我抱着满怀的花朵,走过漫生的荆棘,没有灯火的长街。”白娘温柔待我,我亦学会温和待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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