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田的女人

犁田的女人

犁田的女人      文/行走

农历八月十五的早上，我们正在堂屋吃早餐，突然响起一阵“得，得，得”的脚步声，在乡下宁静的早晨显得特别突兀。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文姐”“文姐在家吗”。

“妈妈，是不是找你的？”我一边夹起几根面条塞进嘴里，一边向我妈发问。

“应该是，就是不知道是谁。”妈妈嘀咕了一句，就把饭碗放在餐桌上，起身走出门口去看个究竟。

“文姐，我给你送粽子来了。”我妈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位打扮时髦、画着淡妆的中年妇女拧着一个塑料袋笑盈盈地站在门外。

“阿红，原来是你啊，快进来坐，过来那么早，还没吃早饭吧，要不跟我们一块吃点？”只听妈妈招呼着那位女士。“丫头，去拿副碗筷来。”

阿红？我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好像亲戚中没有叫这个名字的。打扮这么潮，我又不认识，应该也不是村里的。她到底是谁呢？我只顾琢磨，根本没听到妈妈喊我。见我没动静，二木用手肘轻轻撞了下我，提醒到，“妈喊你去拿碗筷”。

“哦”。我如梦初醒，赶紧向厨房跑去。当我把碗筷拿回来时，就见餐桌上放着一捆粽子，妈妈和阿红都不见了。

过了几分钟，妈妈回来了，我们接着吃早餐。我仍然没想起阿红是谁，就问妈妈，“阿红是谁啊，干嘛给我家送粽子？”

“瞧你这记性，刚才我送阿红走，她还问起你来，你怎么就不记得她了啊。还记得你小时候，我们村那个唯一能牵牛犁田的女孩子吗？她就是啊。你还跟她做过伴的”，妈妈说到。

“啊！原来是她！变化真是太大了！难怪我认不出来。”

在我的记忆里，阿红从小就是个苦命的女孩子。她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三个妹妹，父亲体弱多病，母亲早逝，所有的家务活都落在了她的头上。好不容易她哥哥结了婚，娶了一个嫂子回来，可以帮她分担分担家务。还没轻松半年，阿红哥哥就出了事，被抓去坐了牢，听说判了10年。

那个年代，农村重活比较多，比如犁田耙田、抬打谷机、扛稻谷等等，全凭一身力气，只有年轻力壮的男人能干得了。所以说过去农村重男轻女也是可以理解的，家里要没有男丁，好多农活都没法干，与其求人，不如自家有人。尤其是农忙时节，就是花钱雇人都没人愿来，因为家家都有责任田要抢收抢种。阿红哥哥一走，她家里顿时乱了套，其他农活阿红和妹妹们咬咬牙也就干了，除了犁田耙田。

犁田是个技术活，不光要有力气，还要掌握技巧，光是那个铁犁耙都有三十斤重，犁田的人，要一手扶犁，让铁犁在牛的拉动下深入灌了水的土里，还要保持差不多深度，犁浅了没法插秧，深了，牛太吃力、拉不动。另一只手要拿根竹枝，以防牛不听话时鞭打它。这竹枝，不能太粗，粗了会打伤牛，拿在手里也累；也不能太细，细了打在牛身上如同挠痒痒，起不到威吓的作用。眼睛要朝前看，跟走在前面的牛保持一个方向，就跟现在开车一样，要看着前方，千万不能朝下看，否则会走不直，导致有的地方犁了，有的地方没犁。当然也不能往天上看，那样一不小心就会踢中铁犁，硌到自己的脚。一般稻田都是四四方方的，从这头犁过去，到了尽头就得转弯往回犁。这弯转得好不好，关系到没犁到的空间大不大，很要水平。

那时阿红嫂子刚怀孕，阿红哥哥坐了牢，家里没有男劳力可以犁田，嫂子觉得生活没保障，吵着要离婚。阿红只好去求村里那些会犁田的哥哥叔叔大爷，可是谁也没空帮她。有的不仅不帮，背地里还说她们家的人都不是好人，要不她哥怎么坐了牢。一气之下，阿红决定自己学犁田。阿红爸爸也没办法，自己体弱多病年岁又大，只好让女儿去试试，虽说自古都是男人犁田，村里也从来没有哪个女人犁过田，求爷爷告奶奶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自己培养一个。我家有一块田在阿红家的隔壁，那天我爸刚好也在那犁田。阿红爸爸讲解了动作要领，就要指导阿红实施时，我爸不太放心，便过去说他来给阿红示范。阿红爸爸负责牵牛、赶牛，阿红扶犁，我爸在一旁纠正阿红的动作。三个人、一头牛犁了半天，那一亩田也没犁个五分之一，都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天黑了，牛走不动了，阿红也动弹不得，我爸就劝他们先回家休息，明天再来。那晚的月亮很好，吃过晚饭，我爸不顾辛劳，牵着我家的牛，去给阿红家犁田，直到半夜才回来。第二天一早，阿红来到田边，见田已经犁好，瞬间明白是我爸昨夜犁的，顿时感动得大哭起来。

女人也会犁田？村里人一看到阿红犁田就都笑话、质疑她，只有我们家默默支持着她。刚开始学犁田的阿红，犁田的速度又慢，落下没犁的地方又多，于是只好没日没夜地赶工。月明星稀的夜里，我还给阿红作过伴，在田埂上陪她犁田。当阿红终于磕磕绊绊学会了犁田后，她向嫂子保证，家里的重活、累活、脏活都归她干，只要嫂子生下哥哥的孩子，等哥哥回家，哥哥没回来之前，她绝不出嫁。阿红嫂子被妹妹的真情感动，答应不离开。阿红说到做到，从那以后，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撑起了整个家。阿红哥哥在监狱表现很好，减刑两年，提前释放。那时阿红已经28岁，尚未婚嫁。当时农村的女孩子一般20出头就结婚了，28岁的阿红成了无人问津的大龄剩女，就在人人都觉得她嫁不掉时，阿红又一次展现了自己与众不同的超能力，嫁到了县城一个商人家。

听说阿红经商也是一把好手，她嫁过去以后婆家如虎添翼，生意蒸蒸日上，婆家的人为此把她宠上了天，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二十多年未曾谋面，今时今日的阿红身上，已丝毫不见当年牵牛犁田的辛苦狼狈，变化又那么大，我认不出她也不奇怪。

当然，农村也早已不需要用牛犁田了，取而代之的是拖拉机。可喜的是，阿红家这样的状况如在今日出现，阿红们也不需要再经历过去那样的苦难了。

听妈妈说，阿红每次回娘家都会来我家坐坐，为的是感激当年我爸教她、帮她家犁田。在所有人都不帮、眼看她们家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爸的出手相助无疑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避免了她们家的分崩离析。这次听说妈妈没包粽子，阿红便亲自送了粽子来给我家过节。进了村先来的我家，然后才回的娘家。

阿红终于苦尽甘来，我打心眼里替她高兴！阿红家和我家的交往，让我想起一句古话：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阿红的故事也说明，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办法总比困难多，守得云开见月明。

祝福你，也谢谢你，阿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