蛆虫宴
由于环境所逼,大家都成了殡仪专家。但腐尸不单止恶臭,还挺难搬运,不好处置。
人体腐烂虽属天然过程,却很难听其自然,任由消失。臭皮囊回归天地过程中所发出的气息,实在非笔墨所能形容。一个人过身后无人料理的话,虽未至于遗臭万年,却也会臭足好一阵子。与一条 “熟’ 透了的腐尸接触后,浑身会臭上好几天。整个星期后,那死亡回味仍然会在鼻腔和口水流连。老马每次搞完殓葬,都会用瑜伽小壶洗鼻,可惜帮助不大。
早期过身的人,有家人朋友或者近邻及时打理。渐渐,越来越多人孤零零地独自腐化。
第一条单身腐尸是宋笙发现的。某天他闲来无事,在附近大夏搜索。这跟从前的人逛街购物一样,旨在打发时间,找寻惊喜。到了干德道一栋大夏二楼,一阵恶臭把他引领到事主的单位。老婆婆弯着腰,头颈塌胸前。人浆血水渗透了名贵的意大利沙发。尸体与衬垫上的大花纹拼在一起的迷彩效果,相当恐怖。宋笙稍为打量后,飞跑回去将发现报告各父老。
听完报告后,尊信率先发问:“婆婆第几期啦?”
“第几期?” 宋笙莫明其妙。
尊信以专家姿态解释道:“尸体腐烂分阶段的。刚开始分化时身体轻微浮肿,略呈蓝色,细看会察觉皮下有蛆虫蠕动。下一阶段肚子发胀,舌头外伸,眼珠外流,可能吊在脸庞。到这阶段,可以听到满身蛆虫蚕食的声音,像有人张口在耳边咀嚼麦皮。然后 —”
老马忍不住插口:“你不写聊斋,简直浪费人才!”
“大哥,我以前当兵的呀!尸体是老本行,受过专门训练,木吹你牛呢!”
“你们以前打仗,只懂得拿着游戏机在安全距离外按键滥杀无辜,见过什么尸体?”
宋笙见两老头开始顶嘴,便把话题带回,问尊信道:“跟着还有几个阶段?”
“下阶段是最后的了:好像叫液化段之类。当事人的脑袋从眼耳鼻孔外流,满脸泡沫,好像洗头用多了枧液的样子。”
“她看上去还未到这地步。”
“那么我们赶快为妙。在这个天气,尸变很快。” 尊信说完,发觉大家都望着他。很明显,他已高票当选为尸体处理组的领班了。
“爸爸?” 宋笙见父亲一言未发,不肯定他是否想参加。
“好,有尊信带头,一起去吧。”
“老宋,我们三个足够有余,你不去也可以。” 尊信说道。
“去,都去!”
“那么,小宋,老马,多带几条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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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略视察后,尊信断定老太婆是二期样板。他挥手示意大家到外面停车场。
“哇,劲臭!” 一到外面,老马便拼命深呼吸。
宋焕推断将来会有更多同类发现,建议在附近搭造火化场,储些木材备用,方便运作。
“这主意好,有远见!”
“但腐尸不好搬。又沈又滑,不好把手。大力点手指也会没入肉里,像用力抓过熟茄子一样。”
“哎呀,恐怖!恐怖!妖言惑众!”
“就地焚化又如何?”
“还是工程师办法多。”
“假如大厦还有其他住客呢?”
“这么臭也无动于衷的住客,顺便一并烧了也罢!”
“一下子把整栋房子烧掉怎办?”
“小心点,不会的。工程师你看如何?”
“对,小心安排,应该不会的。”
“万一真的火势失控呢?”
“大不了烧啦!”
经过一番商量,委员会最后决定采用 “就地烧尸法”:先把事主用易燃家具包围隔离,加些故衣床单被褥之类,然后一把火。。。
“要不要先来个丧礼?”
“丧礼?”
“对呀,碰上了也算缘分。简单几句聊表心意也很应该呀。”
“三分钟静默如何?”
“一分钟差不多吧。她真的很呕心哦!”
“嗯,尊重一点好吗?”
经过一分钟静默,他们齐声说了句:“请上路”,尊信便围着尸体点火,大家跟着赶快离开。他们在外面逗留了片刻。一团团的黑烟从窗口滚冒出来,很浓厚。气味出奇的香,像煎熏肉。
回程时,尊信见大家都不作声,便再说些有关死尸的故事与大家分享:“对见惯死尸的人来说,你猜尸体那一部位最令人心寒?” 见大家都不反应,他才揭晓道:“手。手最令人心寒。”
宋笙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士兵,医生,搞殡仪的人,工作所需,不可能当死尸是一回事。拿死人开一点点玩笑也可以壮胆。军队拿敌人的头当球踢,也是居于这心态多于仇恨。”
老马扬起双眉,用怀疑眼光盯着尊信。老宋则低头走路,似乎别有心事,没有留意尊信的谈话。
尊信继续解释道:“但头可以踢,手不能握。更疯癫残酷的士兵,也不愿意和死人握手。双手一握,一暖一冰,好像接上了阴阳界,一阵寒气会从手心直透过来,吓得你全身起鸡皮。当初老兵告诉我,我不信。试过后差不多吓出尿来。”
宋焕突然插口说:“除非她是你最心爱的人。” 原来他一直都有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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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竟然音容宛在。
晚上,她过来请宋焕去火葬现场喝茶。是绿茶,淡得跟清水差不多。不热,不冻,很清凉;是树荫下湿润泥土的温度。
“要饼干吗?”
他还未回答,她便递过了一块粉红色的饼干,猪耳般大小。他碰到了她的手。凉冰冰的,跟夏丽当时的手一样。。。
饼干入口即融。融化了的饼干在口腔里随即膨胀,还蠕动起来。
蛆虫!他知道口里是一大堆蛆虫!
吞便吞吧!不要让老太婆难堪。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一口气吞了。婆婆很满意地笑了一笑,伸手握他的手臂。她的手没有肉。冰冷的皱皮包着骨头,令宋焕想起白云凤爪。尊信没有吹牛:一阵寒气从老太婆的手心渗过来,直透心房。宋焕全身起了鸡皮。
他抬头看见老太太的眼珠开始融化,沿着面颊下流。她连忙用手背一边抹面颊,一边道歉:“宋先生,不要介意。就是这样子,就是这样子。真不好。。。”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也开始液化。声音断断续续,好像人在水中,逐渐被淹没。
宋焕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喉头清晰的有阵腥臭味。他朦朦胧胧地说了句:“不要给笙看见我死。不要碰我的尸体。。。” 然后又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梦境依然清晰。
他突然有个决定:将来要自己一个人安静地死。绝对不要观众;尤其是宋笙。千万不能让儿子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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