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小偷

我是一个小偷

实在闲得无聊，季节到了，人们自己的菜园也丰盈起来，前来批菜的人少了许多。

我时而假寐，时而真睡，时而调戏蚂蚁，时而捉弄蚯蚓，将童年很多没玩够的事再重新玩一遍，逗自己逗得挺开心的。

彪哥他们几个在隔壁房间抡着膀子炸金花，面前一堆花花绿绿的票子滚来滚去，好象谁也不敢得罪，在这家停一会儿在那家蹓一会儿。

这是一家批发菜行，我们几个年纪相仿的哥们在里面当搬运工。菜行的活季节性较强，忙时，几天几夜莫想合眼，撒泡尿，还需裤档拉链麻溜，稍微换口气别人都会叫。闲时，头睡瘪了蛋闲疼了都没只雀上门。

近十几天来，我的时间也好打发了些，下街口一个老头开了一家租书店，我时不时光顾一下，在里面寻得了许多乐趣。

一本书我正看得昏昏欲睡，彪哥一脸兴奋地蹦到我面前，好像他家母猪今年要怀三胎一样，一把拽起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这儿还有什么好地方，城乡结合部，土屋与旧楼为邻，老街同村路一色。贩夫走卒，熙熙攘攘，村妇野老，推推搡搡，整天闹成一锅粥。方圆五里十里哪儿有狗撒过尿，哪儿有猫钻过洞，我捏着鼻子捂着眼睛都能指点个清清楚楚。

彪哥不管不顾，拖着我在人流中像鱼儿滑过。

琴琴书屋，一块沾着书香的匾横在我面前。

到了，到了，进去看看，里面好玩。彪哥一脸嬉笑。

就这地方，原来我一天来八回，好不好玩我还不知道。我狐疑地看着彪哥。

这种地方，就是用八头牛拉他，两只虎撵他，他也不会进来呀。

彪哥，猛男一个，经过七年的夜不成寐，乐不思家，屡败屡战，奋发拼博，一路鸭蛋随行，叉号为伴，总算光荣地毕业于堰小。

成年后，与我转战南北，去过按摩屋，咖啡屋，就是从不去书屋，今儿是咋个了？

彪哥一言不发，直接踱至书架前，抽出一本大部头的外国名著，装模作样地翻起来。这家伙，估计连书名都认不全，此刻绝对是满腹经纶，墨水溢到嗓子眼了。

看书吗，老乡。

声音婉转悦耳，犹如黄鹂鸣翠柳。咦，不是一个老头吗，几天不见，怎么变成一个俏生生的姑娘。

桌子后面，一位姑娘从书中抬起头来，询问中满是笑意。

彪哥一声不吭，两耳不闻，貌似看书入了迷。

依照惯例，遇见美景美人，我是千方百计要欣赏一番的，尤其是姑娘，我的眼神会迅速聚焦，在温柔中沉沦。

姑娘果然不曾辜负我善于发现美的眼睛，美得不可方物。

黑黑的眼珠像水银滑动，挺翘的鼻子，快要滴水的唇，淡淡的绒毛在耳楞上若隐若现，一绺刘海轻轻晃动着，晃动着我那春水初生的心。

这样的书屋只配这样的姑娘看守，这样的书屋只配我这样的少年郎光顾。哎，彪哥，你别装了，深沉得找不到自己的爹娘了。

我的眼睛忙得有条不紊，我的思绪精得循序渐进。

是啊，看书，想喝酒，可你这儿没有哎。

姑娘扑哧一声笑了，为她的可爱再加五分。

那你自己挑挑吧，这儿书很多。

这个我知道，我现在静不下心了，再多再好的书看不进去，唉，我的心太浮躁，怪不得考不上大学。

我挑了一本苏童的书，来到姑娘面前，报上名字，让她帮我记上。

姑娘翻着记录本，仔细地查找着名字。

哦，你是上面菜行的吧，很爱看书。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目光趁此机会调整方向，直直地盯着姑娘。

你的名字我有些印象，你看这本上一直有记录，你总是在换书，只看一些纯文学的东西。

哈哈，有印象，莫非我进入过你的梦，偷偷告诉过你，那真是三生有幸，天天撞狗屎运。我的脸有些微红，心也急促了些。

我听爷爷说过，说你一听到有新书来，有时脸都没洗，就赶紧跑过来换。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好像上面还粘着茄子汁或碗豆荚，心里像有火苗腾地一声被点着了，一下子温暖起来。

爷爷说你光挑余华，苏童，刘震云，池莉等等作家的书看，是真正的爱书，经常在我面前夸你呢。

其实，我也爱看他们的书。

姑娘瞄了我一眼，拂了一下刘海，赶紧低下头去。

我心里一热，忐忑起来，真是个可爱的好爷爷，我的头再也抬不起来。

你爷爷呢。我的声音像蚊子。

爷爷在家呢，看看老戏，打打牌，悠哉游哉。

他不是喜欢看店吗，正好也看看书。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老头，戴着眼镜，伏在书里，如饥似渴。

姑娘脸色阴了下来，话也慢了。

那一次，爷爷在店里，有一个顾客来店里找一本新书，爷爷出来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他分明记得，前几分钟他还整理过书架，那本书还在那儿。

他问旁边一个小伙子看到那本书没有，语气有些急促，那小伙子也拧，说爷爷认为他偷了那本书，两人吵了好一阵。最后爷爷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还免费让他看十本书，此事才算消停。

爷爷说他眼神不好，不看书店了，正好我也放了假，就代替了他。

你知道吗，爷爷那次两天没吃下饭，老是唉声叹气，不该冤枉好人，哪个爱书的人会偷书呢。

姑娘声音很慢，眼睛有些湿了。

爷爷像大病了一场，叫我先将书店看下去，毕竟有那么多人喜欢书，有这么一个去处多好呀。他喜欢看着大家聚精会神看书的样子，等我收假了，他还会来的，不会让书屋关门。

哦，他还特别提到你，说你不管多忙多累，一直坚持看书，看好书。

姑娘的眼睛亮了起来，盯着我，我感觉衣服下的那个小我快让她盯出来了。

我的脸灼得生痛，这么冷的天，汗都下来了。

我不知如何返回菜行，彪哥欢畅无比，啷哩个啷地一路干嚎，可能是那大部头的文字卡在他的喉咙里一时消化不了，吐也吐不出来，吞也吞不下去。我朝他干瘪的屁股踹了两脚，他跌倒了又爬起，继续囫囵着他的欢乐小调。

我的枕头底下正压着书屋找不到的那本书，有我翻过的痕迹。我要还给爷爷，当着姑娘的面，给他们赔礼道歉。

阳台的铁丝上挂着件厚厚的羽绒服，里面还窝藏着那本书的气息。

阳光洒在上面，升起许多朝气，我拿出一把剪刀，恨不得铰碎这件衣服，只留下阳光，星星点点，潜进我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