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的悖论:《黑羊》读后遐想

作者: 习书 | 来源:发表于2022-04-13 10:44 被阅读0次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寓言小说《黑羊》,其中文译本连标点符号在内只有1054个字。内容虽短,情节却非常曲折丰富,其寓意更是让人浮想联翩,绝不只是讽刺一种黑暗现实:做贼才能致富,“诚实人”无法生存。我觉得,这是一篇非常有意思、值得细细品味的作品。

    一、 诚实的力量

    先说情节的离奇,出人意外,情理之中。

    有一个由贼组成的国家,每天晚上大家都到别人家里行窃,因而没有富人也没有穷人。

    突然,来了一个“诚实人”,他的道德不允许自己去偷窃。但是,他晚上不出门,盗贼无法光顾他家,第二天就要饿肚子。同时,没被“诚实人”偷盗的人家变得相对富有了。

    于是,“诚实人”故意躲了出去,相对富裕的人家更富了或者更多了,而等到“诚实人”家徒四壁的时候,有些人就会越来越穷,因为偷不到任何东西。

    有人发现自己富裕了,便觉得犯不着再偷窃,于是晚上出去观水赏月。如此,更多人变富有了。

    赏月的富人发现,自家的财富终有一天会被偷光,于是雇佣穷人帮自己去偷窃。契约产生了,富人更富,穷人更穷。

    有人已经足够富裕,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防止被人偷窃,于是雇佣穷人守护财富。警察局和监狱出现了。

    在贼国,人们不再谈论偷盗,而是谈论贫富。

    “诚实人”进入贼国,他什么也没做,但他的不作为,却像蝴蝶的翅膀,掀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能不说卡尔维诺的构思真的是非常的精巧。

    二、 美的代价是恶吗?

    卡尔诺维试图表达什么?

    这不重要,关键是,每个人读到了什么。

    当“偷”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手段时,“偷”还是普通意义上的偷吗?“贼”还成其为贼吗?“偷”更像一种分配制度,而无关善恶。

    这样的社会,没有贫富差距,没有人饿肚子,没有贪婪,是不是也很和谐?原始共产主义不好吗?圣人不是说清心寡欲吗?

    即使“偷”是作恶,个人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更何况大家都在作恶,以恶治恶维持了社会的平衡,在这里,“偷”似乎是一种合理的存在。

    但是一旦发展到有组织的偷窃,偷就是真正的恶,偷的内涵发生了质的变化,这时候的偷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偷,它以损人利己为目的,造成财富畸形分配,剥削和压迫不可避免,人与人之间不再平等。

    在贼国,贼道通行,但盗亦有道,国家是有秩序的。偷多偷少,并没有人为的规定,各人只是出于本能获取财物,社会处于一种自然的平衡状态。

    “诚实人”进入贼国,道德引入社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导致国家治理结构发生了深刻变革。

    如果道德是一种善,善恶相生,那么善必然带来同等的恶,甚至更多的恶。为了建立善的道德秩序,恶就是社会必须付出的成本。这种损益的同向增长是值得的吗?

    社会的进步,意味着可以满足个人不断增长的欲望,这种进步是一种功利主义的进步,是不是同时意味着理想精神的倒退?道德是绝对的,还是相对的、功利的、与时俱进的?

    三、 我们能否选择?

    我们再进一步讲,“诚实人”进入贼国,是偶然发生的,还是必然发生的?卡尔诺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我们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偶然中的必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也就是说,“诚实人”的出现,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新问题。“诚实人”不会满足于吃饱穿暖,他还要“抽烟”,他还要“看小说”。甚至,“抽烟、看小说”是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价值追求。

    “诚实人”是应该融合到主流社会,还是坚守自己的价值观,特立独行?融合,意味着和谐稳定;特立独行,则导致社会变革,此时,“诚实人”象征着社会变革的力量,是先知、新制度的开创者、奠基人。

    他们开创的新的道路,通往天堂还是地狱?事实上,他们开创了一个既是天堂又是地狱的新的社会形态。

    我们再换一个角度,当“偷”是某个社会的主导价值观的时候,那么,在一个更宏观的世界,掌握“偷”的本领的人,是不是就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丛林法则不就是近代版的“偷”吗?强盗国家对诚实劳动国家的殖民掠夺,在殖民者眼里是一种文明的战胜,充满了道德优越感。时至今日,历史的旧账能否清理?该如何清理?

    无疑,“诚实人”应该冲破这样的社会秩序,建立更加有道德的秩序。还有太多的类似“偷”的所谓普世价值观,需要“诚实人”开展勇敢、坚决地斗争。

    四、 无奈没有答案

    卡尔诺维最后暗示我们,人们接受了不平等的社会新形态,面对现实,人们选择了妥协,这也许是历史的必然。我们无法了解卡尔诺维对此的看法。但是,我们显然能够感受到卡尔诺维的反讽意味,他说:“但他们个个都还是贼。”社会在不断的“进步”,但人人还是“贼”,而且,我理解这个“贼”是真正的贼。

    卡尔维诺并没有找到答案,也无法给出答案,但他无疑表达了一种无力和迷茫的情绪。

    正如在儒家圣人眼里,炎黄时期是最美好的,尧舜禹是真正的圣人,文武周公创立了美好的礼乐宗法制度,随后礼崩乐坏,尽管孔子为此奔走列国,大声疾呼“克己复礼”,但先古圣王时代终究是回不去了。庄子感叹,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但老子的小国寡民时代,也终究一去不复返了。

    卡尔诺维最后说:“惟一诚实的只有那个诚实的人,但他不久便死了,是饿死的。”这是现实对道德正义的否定吗?还是说,社会的发展必须以牺牲某些珍贵的品质为代价?我想,这绝对不是卡尔诺维对社会黑暗的简单控诉。

    故事以“黑羊”为名,虽然故事正文从未提及黑羊,但显然“黑羊”就是“诚实人”。那么,在白色羊群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黑羊,这只黑羊是“害群之马”呢,还是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呢?卡尔诺维对“诚实人”这只黑羊的情感是复杂的。

    因此,故事没有结局,卡尔诺维无法给出答案,留下了一个开放的结尾。无论是“贼”还是“诚实人”,它们的意象和象征都不是单一的,而是多元的、开放的,每个人都可以续写剩下的故事。

    人的生存和发展,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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