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月上三竿
01
我从来不觉好人难做,始终渴望有求必应的和谐,直到失去一些珍贵的东西后,我发现坏,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奖赏。
记得那是暖春五月,“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劳动节刚过,上课铃即将敲响,匆匆返校,玩心未灭,像丢了如影随形的手机,不舒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四楼的教室,窗明几净,阳光洒来,如线如丝。
我埋没在硬朗的书堆里,时而托腮挠首,时而写写画画。只因假期事多,耽误很多作业,我要快马加鞭地补回来。奋笔疾书,也多半是不希望批改作业的勤劳之人看到心凉。
“好学生,帮我写了吧?中午篮球赛真的要打。”基友阿宋巴着眼看着我说。
“滚,我这大堆大堆的,咋办呢?”
“大好人,你先做完,然后一起抄啦了事。你速度最快,我真有篮球要打!”他眼里的光更坚定。
听到有人说我是好人,飘飘然。“那做错了,我可不负责。”
“尽管抄,错了算我的。呵呵……”他边说着,边把作业本放到我桌面,足足有五本厚。
“我去!怎么这么多?!”
“嘻嘻,连我队友的一起抄了呗,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等赢了比赛,请你吃肯德基!”
收买我的不是肯德基,而是“好好先生”。
看着基友篮球比赛的决心,我不想让他失望,我更不想他为此被老师当堂挨批,闹出不和谐。毕竟,三好学生的我,对此作业,就算有十本也能应付自如。
窗外的操场飘来浓烈的阳光余味,辛辣中带着温柔的花香。
透明的窗口,一群顶着黑脑壳的蚂蚁,在篮球场左右摇摆,呐喊声此起彼伏,如下雨前的慌乱,却无任何雨前的征兆。
我哼着小曲儿,臂膀撸过桌面,手指抓着笔杆,也慌忙地跟着左右摇摆起来,忘情地沉醉在好人的世界。
尽管右手腕酸酸的,醋性大发。
可我没有料想到,阿宋竟然输了篮球比赛,一队人如迟暮的老人,莫精打彩。我匆忙交了作业,去安慰他说,输赢又不是唯一,重在参与,至少你还进了不少球呀,作业我又帮你搞定,两不耽误。他冲我笑笑,表情放松不少。
晚自习,老师走上讲台,个子高了不少,台下坐着的都需翘首仰视。她将公布作业结果,批改的好快!肯定又是没吃晚饭。
老师的批评,我听得异常认真。我不想听到,作业雷同的词汇,好学生的面皮总是薄如铝纸,我忐忑着如坐针毡。
结果,她公布几乎所有人的作业,除了阿宋。我更加紧张,想如厕,心想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最后,老师把阿宋请出教室外罚站。没有提及我的名字,可我没有一丝宽慰,相反更加伤心懊悔!
因为阿宋的作业竟然空空无字,老师受此调戏,怒不可言。
由于慌忙,等我做完头一遍已是中午,吃过饭,我就赶紧抄其他的五份,最后还是在慌乱中漏了一份,而这一份恰恰是阿宋的。
此时,午后的阳光愈加热情,人们却并不享受她的好意。
事后的下午,我无心听讲。看着教室外过道孤立着阿宋的背影,火辣辣的脸,坐着比站着还难受。他输了比赛,我能感到他被全世界遗弃的失落。
那次之后,阿宋不再主动找我寻求任何帮忙。尽管有时我会刻意去帮他,但都被礼貌地回绝了。我分明感觉,他的礼貌是一种渐行渐远的距离,却无能为力。
当你无心去伤害一个人时,却把他伤得最深。
时间洗刷缺憾倒是很快,转眼间就都毕业上了班。
原本以为今生得罪过的人,最好不见面。不想,我还是在应聘一便利店的工作时,遇见了阿宋。
他已经是老员工。业务熟练,琳琅满目的产品在他心中如数家珍。
新入职时,我大错不断,小错连连,店长只差指着鼻子骂我。阿宋并没有念旧恨,而是主动帮我。单品如何码放,如何做电脑库存……他口水快喷我一身,听得我云里雾里。过往的不愉快如沙,风吹即散。
最后,还是磕磕盼盼地学会了不少东西。
这天是大盘点,他负责洗化区,我负责文体区。文体区,主要是文具、体育用品,再简单不过。而他的洗化区,却有我两倍多的单品。
从早上八点一直盘点到凌晨十二点,我的货区终于搞定。看着满纸的数据,我欣慰着去找他,渴求指点。
不料他还没有整完。“好好先生”再次在我内心激发,已经凌晨十二点,明早还要上班,我要帮他盘点,回想平日里他多帮我,我怎能做不仁不义的人。
他先是犹豫着拒绝了,可社会庞杂,遇见个亲切的人不易,他也需要取暖,最后还是同意我帮他。
最后弄完,已是凌晨一点左右,我们约了车一起去吃夜宵。基友总归是基友,碰杯酒,熟悉的感觉。
转眼半月过去,总部下达盘点结果:阿宋的洗化区竟倒数第一,而我的文体区获得了第一,并奖励一百元红包。
我不记得那天卖了多少货品,增了多少业绩,只记得他失望的眼神,和金秋的枫叶一起,总是在刻意逃避什么。
后来某天早上,开班时,不见了阿宋总是扭着结实的大屁股,卸货的背影,特别不适应。就跑去问店长,阿宋是不是病了?才没有。
他竟然默默地辞职了。
风起时,一大群落叶飘零。树枝梢头没有刻意留念,可也没有分明要感谢凉风败叶之意。
我的好,是你的不自在。你的离开,也会打破不协调的和谐。
02
阿宋走了不久,洗化区来了个姑娘,素素。
洗化区总有一阵浓香扑鼻,渐渐,素素所到之处也淡淡清香。不过,她整理洗发水、护肤品时,眼神专注,额头淌着晶莹汗珠,更委婉动情。
她从不摆乱一个价签,就算同一个飘柔有去屑、滋润、养护,她都能分明别类。店长时常夸她,她也会笑成一朵好看的花。
可她毕竟是女孩,身高有限,不能伸手够到货架最高处的物品,甚至只能够着四五层的高度。有时轻重量物品,借助云梯就能轻拿轻放。
可有时是大物件,还真不好收拾。此时,她就蹦蹦跳跳过来求我。我顺着她过去,手臂轻轻一伸,所有物品起起落落,犹如无物。
我倒害怕帮了她,换来基友般的惨剧,小心翼翼掩饰如火内心。
我拿起货物向她演示一遍,然后又物归原处。请她来操作。她目瞪口呆,放好了为什么又要拿下来。
我说,你自己难道没有手吗?
她说,我能够着,还会找你吗?你帮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我说,你可以上云梯。
她说,太沉,我搬着上去,不安全。
我说,我可以给你无偿扶云梯。
最后,看着她摇摇晃晃上了云梯,真担心她会摔倒在我怀里。我仍然坚持忍着不去做好人。
她放好了第一件货物,额头的汗珠,像偷吃了秋天的粮食,悄悄流向脸颊,也许用力过大,我在云梯下瞧见,她竟涨红了脸,像涂了胭脂。
待她将要下云梯,开始搬第二个时,我终于按耐不住,推了碍事的她,三下五除二,不到十秒钟全部解决完毕。
一排排整齐的成箱货品,豁然林立在最高层,弥漫着清香,像咧嘴的观众,嘲笑着她的不济事。她也咧着嘴,骂我矫情,不帮忙却帮得干净利索。
我说,不是我要帮你,是你三级残废,不小心戳中了我的笑点。
她翻着白眼,狠狠地掐了我一下。不疼,却能感到很用力。
她不真低,一米六五,而是相比我的高,我有优越感。她说,我欺负人,永不再理我。可才过半日,她又厚着脸皮来找我。貌似,出卖尽了我的无偿体力,方可弥补她的身高。
做个嘲笑她身高的坏人,感觉挺好。
有一次晚班,傍晚已是乌云密布,偏下班时哗哗下起冷雨。
她很细心,带着雨具,雨伞雨披备得足足。而我什么也没有。想随店买一个,家里已经是存放一堆的雨伞,都是出门不看天气预报给惹得。
店长,大家都走了,我以为她会通情达理,留下载我一程。毕竟,我们住的小区不是太远,还顺路。
她撇撇嘴,当着我面,活生生骑着车跑了。我大喊,无情无义,平时我是怎么帮你的。她可能走远了,并没有听见我最后的呐喊。
无奈,今晚只能在店里,打地铺了。
过了二十多分钟,我彻底绝望时,她竟出现在我眼里的雨中。雨衣里她的脸,更小巧,像个小尼姑。瘦小的身躯,和轻骑电动车一般大小,她单手扶车,另一手里拿着雨披。
她竟然回家给我拿了雨具!
“你快上来,雨太大了!”她焦急地唤着我,像唤一个被遗弃的婴儿。
我脚一蹬上了车,清晰感觉后轮胎吃路面不少。雨太大,两套雨具,勉强能防身。车起步时,左右晃,她使劲扶稳车把手。弯弯曲曲走开了。
车越走,我越觉得不对。怎么能让她带我呢?这样回到家,她的胳膊肯定要肿疼得不像样。
我说,你披着雨披下来,我来骑,我比你骑得稳。地面湿滑,她费了不少力气,自然有点难以为继。于是,互换了位置。我骑上车,大雨立马招呼我的脸,有点后悔。
带着她果真,轻得跟没人似。于是,我再也不眷恋冰冷的雨,加快骑车的节奏。她坐在后面,一双手犹豫不稳中扶住了我的腰,我颤了颤说,鬼天气真冷。
头一次骑车带个姑娘,雨再大天再暗,也能揪出一些小浪漫,内心不由飘飘然来。
前面是急拐弯,无需刻意留意,只想来个大飘逸,或许能将浪漫推向高潮。结果,轮胎抓不住地面,一瞬间,车侧面翻滚。
只听车后一声尖叫。我赶紧用手扶车,用腿当铁支架,支起抛锚的钢铁。她倒在车后方的路中央,我摔在水泥地面,车压着我的腿,双手趴地蹭了鲜血直流。
此时,雨声更大了,她踉跄着站起来,哭着乱喊乱叫,尖叫声打破哗哗雨鸣。我欣慰地摇摇头,腿压断似的疼,站立不起来。我尝试着单脚走,去扶她,她推开了我。抢了她带给我的雨衣,屁股一扭上了车,自己走了。
我坐在草滩边,浑身一瞬被浸透。我想跑着追她,去道歉。可她已消失在雨中,再说也没有腿可跑。
不多久,一辆大众车的大灯对着我,嘀嘀地喊喇叭。我在冰冷中,吓了一跳。谁呀,这么缺心眼!
原来她回家取了她老爸的轿车,又匆忙赶回来。她说要送我去医院,不想让我残废了。其实,我只是被雨冻得要命。
路上,轿车内空气暖暖,她将自己外套给我,我趁她开车不注意又给她披上,我说我不想付两个人的医疗费。到医院,换了病服,包扎好了我的腿,她开始对着我数落起来。
“不会骑,谁叫你骑我车,活该。车坏了,人差点也瘸了。”
我还真是活该,我瘸了,起码比你,胳膊肿疼得要命,要好吧。
天晴的时候,她认真工作的态度,几乎到绝食的地步。所以中午我到外吃饭,自然给她带份。她要掏钱是必须的。
有几天,爱美貌的她嘴角长了个痘痘,所以几天下来她都不沾辣。而且每次和我插肩,她都盖着脸,不让我瞅见。我越发好奇,她痘痘破了会是什么模样。
于是,这天中午,我出门带饭,她说要米线,不要辣椒,不要辣椒,不要辣椒,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我不耐烦地说,知道了。而后扬长而去,却好奇心大发,在和店老板说了不要辣椒后,拿着出锅的热餐,我偷偷将餐桌上散装的胡椒粉,挖了整整一大勺子,店老板用记恨的眼光看着说,你不是不要辣椒吗?
我要以毒攻毒,哈哈……我把大勺粉末,偷偷埋在米线的最底层,外人不留心肯定瞧不见。
最后,她越吃越辣,索性到最后眼泪都挤出来。她板着脸严肃地问我,你给我碗里放了什么?我说,没什么啊?她浓眉紧蹙,你自己尝尝。我假装不知,凑过去,尝了尝。
我去!舌头如刀割,怪不得她流眼泪,胡椒这么辣,老板怎么不早说。
她生气了,命令我把汤全喝了。我哭丧着脸说,是老板不告诉我的,不能全怪我,咱们一人一半。她说,谁要吃你的下嘴饭,必须全喝,不然腿打瘸了。我不服气地说,我也是为你好,让你的痘痘早日修成正果。
她赶紧捂着下巴,语言锋利,“你赶紧给我喝!”
好吧,看来,我只能吃着你的下嘴饭,和你的痘痘共存亡了。
转眼间已是冬天,外面街道一片萧瑟,便利店内却人群挤挤,空调惹得。本来店就小,加上人群穿着今冬流行的面包服,一人顶过去两三个。小店好堵!
我们员工仍在卖力工作,期待年终奖的到来。她怕冷,所以穿得很厚,外面是工作服,看起来怪怪的,像只熊猫。
我在上我的货,突然,从洗化区那边传来声尖叫,好熟悉。直觉,大事不妙。
原来,她胖而笨的身躯,撞了货架,一瓶干红葡萄酒应声落地。她慌忙去捡碎瓶子,以防伤了顾客。
我瞧了瞧没啥大事,正待视而不见扭身要走,又一声尖叫传来。她捡碎瓶子时划破了手,鲜血直流,场面一片混乱。若我再不加制止,恐怕要比地震来了还慌乱。
我上去按着她的手指,从收银台的支架上,拿走了一套创可贴。用湿巾抹去了冷血,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她眨巴着眼看我弄,咧着嘴喊疼。
还好店长出门有事,我赶忙收拾了慌乱。从收银电脑上买了那瓶破碎的红酒,好神不知鬼不觉掩饰住店长的怒火。
不料,在年终大盘点的时候,店长盘点发现创可贴少了。异常抠门的他,怀疑店里有盗窃行为。那时,我早忘了创可贴的小事情。结果,店长查了监控,视频中清晰显示,我拿走了它。
內盗是严重的,也是红线,我被辞退了。
过了几个月,她联系我说,“云梯换高了,电车修好了,脸上不长痘痘了,背包里也备了一堆创可贴。一切都很陌生。”
我走后,她填补了我的坏,如货架上排排商品,错落有致,卖相极好。
03
又是五月天,春暖花开,抹去人的伤心事。
我换了单位,是国企,福利极好,关键是离她的店很近。
每次路过店门口,只要听到屋内有尖叫声,定是她发出的呼救。可惜,很久没有听到如此。
五一劳动节快到了,领导派我一任务,是点检员工节日礼品。
曾经在便利店,点检数量,自然是熟练。可想起便利店就有种莫名的伤感,它毕竟辞退了我,因为我是小偷。这像是用铁焊接在我的额头一般,走到哪儿都有种羞耻。
五一前天下班之际,我磨磨蹭蹭到了指定地点,准备接货。一辆红色的箱货开来,从里面跳下来很多人,有工人,司机,竟然还有个女的。
她穿个短裙,陪着打底裤。少不了春日里的青春靓丽。她还没下车,我就关注到她了。等她跳下来,大大一嗓子喊工人开始卸货。我一惊,好熟悉的尖叫。一回头,竟然是她。
没想到,五一的礼品竟然从她便利店定的货。她瞧见我,装作不认识一般。可忍不住我的嬉皮笑脸。也吃惊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我是来点检货的。所有的质量问题,数量问题,一概拒收。
她说,那你岂不成我的佛。
我说,任务艰巨,休需拍马。
她撇撇嘴,指挥工人干活。她偶尔过来勤快地帮忙,整个场面热火朝天,我悠闲地数着一二三,只差有人端茶倒水。
边点检边往我公司车上装,完后,我发现大米少了五代,食用油也少了。数量不对,我自然没法交差。
她苦笑着说,你别开玩笑了,我出店门口已点过,怎么会少。
我说,真少了,除非再点数一遍,然后我和领导说。
此时,温度高升,万物复苏,工人都想着早点回家陪妻携子观山游水,哪有心思在此耗时间。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
她又使出了杀手锏,一声尖叫,“赶快起来数,天黑不完,扣工资!”一句话直接激发民愤,工人罢罢手说不干了,拍拍屁股一溜烟儿都走了,司机也开车走了。
她傻傻地站着,哭笑不得。可我也不能心软,好不容易找了工作,绝对不能再被辞退了,可耻。
突然,她跑向我,面带不怀好意的笑,等离我足够近,她说,“喂,你帮我呗!”
一定不能帮,我自动带反应。现在的我已不似昔日,“好好先生”已在我体内灭绝。
“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我先去喝杯茶,你慢慢数,不就是五百袋大米,五百桶油嘛。好好干,大有前途。”说着,我无情地走了。
我并没有去喝茶,而是偷偷地看她,如何将我公司车上刚装满且混乱在一起的大米和油点数过来。
只见她一袋一袋从车上往下搬,边搬边数,我暗想等她搬不动了,我再出手。
可过了好久,不见后车厢有动静,我狐疑,赶紧从驾驶室出来,去瞧瞧怎么回事。
“啊,你怎么睡着啦!快起来干活。”我大声叫她,她却不醒。我慌了,赶紧叫来救护车。
外面风景很好,有无数鲜花吸引健康的人去欣赏,我却在医院,填补她的健康。
医生说,她有低血糖症,不能挨饿。原来是她忙工作,从早到晚没吃东西,不像我在便利店时还能给她带饭。
她是晕倒并无大碍,我心里的石头算是着了地。照顾三日,出了院,她倒赖上我说,
“是你让我害了这怪病,你以后要对我负责,保证我不再低血糖。”
“可我总不能时时刻刻跟着你吧?”
“不然呢?”
我惊讶地凝望着她,阳光铺在她雪白微红的脸上,饱满润泽的红唇,如刚出水的樱桃,两颗闪光深邃的眸子,清如溪水。四目相对,久久不止。
那天我们在医院门口,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情不自禁地拥在了一起。
她身上仍飘着淡淡的香,引来一片鲜花。她们卷着春风的柔,带着惺忪的泥土香,收集破亮的鸟鸣,和翠绿的枝稍,去填补一整个空空的春天。
这辈子只能给你做“坏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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