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不生喝道:“刘宗回、何应昆,看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快说,耶律雁翎在哪里?”持铁尺的汉子哈哈大笑道:“我们既然拼死救出公主,又怎么会将她藏身之所告诉你?卞兄这话可不是问得愚蠢?”
卞不留怒道:“刘宗回!你们私下劫走耶律雁翎,公然违抗都统大人命令,犯的是欺君之罪,死到眼前你还笑得出来?”原来那铁尺的汉子叫做刘宗回,另一人自然是何应昆了。
刘宗回正色道:“大石将军虽然另立新君,可在我们心中,圣上绝不是此人,雁翎也依然是公主。我等一心为国,忠心天地可鉴,死又何惧之有?”卞不留骂道:“不识时务!”倏然出掌,拍他面门。卞不生也双手成爪,从后攻上。
杨少真见那刘宗回身手不弱,若与卞氏兄弟其中一人单打独斗,可以支撑五六十招也说不定,但在他二人夹攻之下,不出十招,定会落败。她不明就里,因此并不贸然出手救人。
果然走了七招,刘宗回肩臂中掌,一个踉跄,卞不生连发数指,点中他前胸大穴,令他动弹不得。卞不留走到何应昆身边,冷冷一笑,伸出二指夹住他姆指,运力捏下,只听“喀喀”骨断声响,何应昆大声呼痛。
卞不生向刘宗回喝道:“你若不说,我们就将他身上骨头一段段捏碎,直到你肯说为止。哼哼,这滋味可是欲死欲仙啊。”卞不留也笑道:“咱们侍卫中人人夸赞你刘宗回对朋友肝胆相照,肯为朋友去死,咱们就看看你是不是名副其实。”
刘宗回面色惨白,喝道:“姓卞的,你们来对付我好了!看在大家共事一场的份上,放过何兄弟。”卞不留恍作未闻,又将何应昆两根手指掰断,接着双足连踢,竟将他手腕、脚踝尽皆踢碎。何应昆惨叫连连,痛得满头大汉。
刘宗回也是汉水淋漓,颤声道:“何兄弟,哥哥累你受罪了!”突然间闷哼一声,身子晃了一晃,慢慢软倒。卞不生叫声“糟糕!”抢上去拍他肩头穴道,却见他七窍流血,已经没有了气息。
卞不生大骂道:“混帐东西!都怪我一时疏忽,没有完全封住他穴道,他竟然自断经脉而亡。”卞不留道:“算啦。他自己愿意死,倒省得咱们动手了。”飞起一脚,将何应昆踢落楼下。
何应昆四肢尽断,犹如断线的风筝,“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卞氏兄弟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飘然而去。
杨少真不敢稍动,怕惊动他二人,自己可不是对手。过了片刻,待到二人走得远了,这才跳下大树,来到何应昆身旁,伸手探他鼻息,竟然气若游丝,还有一口气在。
何应昆双目微张,望向杨少真,目光里满是惊恐。杨少真道:“这位大哥,是你们救了公主?她现在何处?”她见何应昆茫然无语,又道:“我是公主的师姐,是特地来救她的。”
何应昆眼睛一亮,口唇翕动,似乎要说话。杨少真听他声音细若蝇蚊,急忙附耳过去,只听他说道:“我……我见过你。当日大石将军捉拿公主和你,并将你们看押在华严寺之时,我也在其中。”杨少真喜道:“如此甚好。你应该相信我了吧。”
何应昆道:“我们本忠于圣上和公主,怎奈圣上败于金人之手,远遁夹山,大石将军另立新君,还软禁公主。刘兄和我一直寻找机会救她出来,今日总算侥幸成功。”
他说到这里连连咳嗽,喘息了一阵才接道:“我和刘兄按计策引开卞氏兄弟,公主由另三位兄弟护卫,前往塞北义州奉国寺暂避。杨姑娘快去接应她,要她千万保重身体,重振……重振大辽国威。”说罢双目缓缓合上,溘然长逝。
杨少真见他忠心耿耿,心下颇生敬意,便将他与刘宗回的尸体一同掩埋了,匆匆启程,北上义州。一路上见到不少百姓拖家带口南迁,不少城镇几近颓废。
原来此时女真大军已经步步进逼,辽军节节败退,弃城而逃,许多失地被金兵屠城,百姓闻风色变,只得背井离乡,受尽颠簸流离之苦。
杨少真途中不敢稍作停息,连续换乘坐骑,星夜兼程,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赶到义州。那奉国寺位于义州城内东北隅,寺内宝殿穹临,高堂双峙,隆楼杰阁,金碧辉焕。她遥见山门就在眼前,忙纵马过去。
进得其中,只见长廊纵深,西弥陀阁、东三乘阁等等并列两侧,寺内却不见人影。她抬头望去,见正北端一座五脊单檐庑殿耸立在高阔的月台上,殿门门匾上书三个大字:“大雄殿”。
杨少真离鞍下马,步入大雄殿,见佛坛上供有七尊佛像,自东而西为迦叶、拘留孙、尸弃、毗婆尸、毗舍浮、拘那含牟尼、释迎牟尼。七尊佛皆结跏跌端坐在须弥座上,高大庄严,神态慈样。
抬头见顶部梁枋上有飞天、莲花、牡丹花、海石榴、草风等彩绘,各飞天面相丰颐美悦,服饰缤纷多彩,或持花束、或捧果盘,飞翔于云端,与端坐的七佛,静动相衬,上下呼应。
杨少真在殿内转了一周,却也是不见半个人影,四周静的怕人。她开口叫道:“雁翎师妹!是师姐到了!你在哪里?”殿内空旷,隐隐发出回声,却又归于寂静。
杨少真心中疑惑:难道师妹途中遇到什么事情,不能赶到这里?若是果真如此,我该如何应对才好?她正思忖间,忽听殿外远处传来叱喝之声,急忙出门观看。
只见远处十几个人顺着长廊奔来。前面一个汉子背负着一个女子,奔走如飞。他身材健硕,满脸络腮胡须,高出他人一头。他身后众人个个流里流气,手持棍棒,口中叫骂连连,穷追不舍。
转瞬间那汉子已奔到大雄殿门外,后面有人赶到,挥棒袭来。那汉子怕背后女子被击中,只好转身接招。木棒击在他手臂上,“咔嚓”一声折成两段。那汉子手臂一长,抓住来人胸口,大吼一声,将他直抛出去,撞倒了三四个人。
后面众人大声怒骂,纷纷攻上。这汉子膂力甚强,似乎颇善摔角之术,接连徒手击断几根棍棒,将对手摔倒在地,然而毕竟背负一人,又要保护她不被人袭击,不免缩手缩脚。
那群人狡黠无比,看出那汉子有所顾忌,便招招进击他身后之人,好教他顾此失彼。果然那汉子为护卫背后女子,肩膀、小腹、大腿上连中数棍。那汉子怒吼连连,奋力躲闪,无奈双拳难敌四手,额头被对方重重击中,鲜血迸流。
杨少真见那十几个人欺负一个人,且口中不干不净,早就看不过眼,见那汉子身陷险境,便拾起几个石子,使个“天梭裁衣”,将石子四散击出。那石子便如长了眼睛,打中几个人的面门,登时鼻血长流,更有的门牙被打落,大声叫痛。
杨少真跳入人群,展开“飘羽”刀法,如入无人之境。这些人如何是她的敌手?顷刻间棍棒脱手,或被割伤手臂,或被刀背砸的头昏眼花,纷纷反身而逃。
杨少真不过是要对这些地痞小作惩戒,因此也并不追赶,由他们去了。那壮汉轻轻放下背后女子,施礼谢道:“多谢女侠出手相救。”杨少真摆摆手,刚要说话,却听那女子轻声道:“师姐。”
杨少真吃了一惊,听那女子分明是在叫自己,细看之下,这女子虽然面庞消瘦、神情萎顿,却正是师妹耶律雁翎,急忙跑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只觉得她身子软绵绵的靠在自己身上,好似全无力气,心中又是一惊,问道:“雁翎,你怎么了?为何如此虚弱?”
那壮汉道:“这位姑娘似乎饿了多天,又长途跋涉,过于疲惫,摔倒在镇上。我见一帮市井地痞要对她不利,便带她逃了出来。你们认识就最好了,我正不知道带她到何处好呢。”
耶律雁翎轻叹口气,道:“我自从被软禁以来,从没有心情好好吃饭,全身无力得很。”杨少真轻抚她的面颊,道:“师妹,都是师姐没有本事,没能保护好你。”那壮汉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展开来,原来是几个馒头。
那汉子说道:“眼下这义州城不少人都逃走了,连这寺内也空无一人,想找点东西吃也难。这些馒头就给这位姑娘充饥吧。既然你们是亲人,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情,这就告辞。”将馒头塞到杨少真手中。
杨少真谢道:“多谢壮士。请问壮士高姓大名?”那汉子爽朗笑道:“贱名何足挂齿?”转身便走。耶律雁翎急忙道:“这位大哥,多谢你救我性命。如今战乱四起,将来再与恩人相见之日恐怕也不会有,更别说报答。只不过如果连自己恩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好叫人不能安心。”
那汉子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姓金,名万里。”走出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来大声道:“两位姑娘,金军已经快速推进,只怕今晚便会进城。为免不测,请尽快离开这里。”微微一笑,大踏步而去。
杨少真忙在寺内厨房烧了开水给耶律雁翎喝。耶律雁翎吃了些馒头,精神稍有恢复,问道:“师姐怎会知道我来这里?”杨少真便将如何去救马扩,如何受伤,又如何见到刘宗回等人被杀讲给她听。耶律雁翎听罢说道:“宫中大臣向来评论耶律大石足智多谋,工余心计,果真名不虚传。”
杨少真叹道:“也是我救人心切,并没有静下心来好好琢磨。你想那耶律大石如要向属下指示部署,又何须特意用汉话呢?他定是得知有人来救马扩,故意放假消息,布下迷局。我上了他的恶当,把他的假消息传给了宋军,以致大宋三十万官兵被他区区一万人打得大败。”
耶律雁翎安慰道:“怎能全都怪你?要怪就怪宋兵太过孱弱,又畏首畏尾,本就不能取胜。”
杨少真只是摇头叹息,又向耶律雁翎问道:“师妹又为何单身一人来此?我还以为你途中有什么变故,担心得很。”
耶律雁翎道:“耶律大石将我软禁,就是怕将来父皇返回,会惹起混乱。有我在手,父皇总会忌惮三分,因此他派夺心双子等人对我严加看管。我本以为无望出去,不想刘宗回等人忠于我父皇,博得耶律大石信任,觅得良机救我。因为我担心父皇,每日茶饭不思,身体虚弱得很,连累了他们,为了救我,他们几个人都已经被杀。我自己奋力脱身,苦撑到这里。刘宗回曾说在这里会合,想不到他们也已惨死。”
杨少真见她神色黯然,知她此刻定是内心惶惶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心想她如今孑然一身,更不容于耶律大石,不如自己先带她回绿巾军再做打算,便道:“听那金壮士说金兵就要入城,我们须要尽快离开这里。”扶她共乘一匹马,向南疾行。
路上两人见不少城廓败于战火,山间野岭更有不少尸首横陈,看衣装并非士兵,而是寻常百姓。想来是为躲避战乱而出逃的百姓依然难免金兵的屠杀,更别说留在城内的人了。
杨少真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却只有徒叹奈何:“这些百姓又有什么罪过,要遭到遗尸荒谷如此凄惨的下场?”
耶律雁翎道:“金人野蛮无比,我怕大辽不久便会亡于女真之手。到时候,不止大辽臣民,恐怕大宋百姓也会饱受金人欺凌之苦。”
杨少真沉默半晌,道:“确实如此。我以前并不信你的话,如今亲眼见到种种事情,不由得不信了。以当今赵氏宋庭,又怎能抵挡得了女真?可惜我大宋百姓命苦,去了虎豹,又来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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