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子

作者: 周末哈哈哈 | 来源:发表于2018-03-25 08:54 被阅读0次
    彪子

    我最后一次见到彪子哥是在那个星期六上午,当时上完两节课,学校放假了。我们七八百人背着五颜六色的书包笑呵呵回家。我跨过校门,正撞见彪子哥,他五分钟前刚被学校开除。他身边立一位老农,据说是他的父亲。老父亲支楞着右手,五根手指像篾条抽在了儿子脸上,紧随其后,彪子哥一声不吭地滚下泪珠子……

    当然这只是据说。彪子哥的故事流传甚广,版本众多,我接下来忠实叙述也难免添油加醋。若是发现纰漏,日后当作修正。

    彪子哥成名于那次五百人群殴事件。那天下午天色阴翳,吹些凉风,大家刚刚吃饱,无所事事等着上自习:这个时候最宜打架。我抱着饭盒路过宿舍大楼时,那门口已经聚了一百多人。他们前胸贴着栏杆,饭盒在屁股上头淅淅沥沥地滴水。他们双眼全都朝栏杆下面放光,哪儿是干涸了很久的圆形鱼池。鱼池里许多绿叶子已经冲破水泥钻出来,龟裂蜷曲的一层薄土像鱼鳞似的一片片,互相倾轧。我挤了好久终于探出脑袋,我看到池子里立着两人。

    记忆中,我和池中两人都有数面之缘。他俩混迹于男生厕所和男生宿舍,凭借手头阔绰的香烟零食资源在男厕所博得一席之地。长发的叫龙威,厕所东头十个坑位由他支配,他们就在那儿蹲着抽烟;光头的是张虎,第十一到第二十个坑位是他的地盘,他们喜欢站着抽烟。

    现在,龙威和张虎就在干涸的鱼池里怒目而视,身后竖着各自的拥趸。他们两个都提着饭盒,谁也搞不清里面藏的是砖头还是刀子。看到这两个沉甸甸的饭盒,在场的都清楚这场恶斗在所难免!可双方领袖却是镇静。他们不愧是见过大场面,深谙打架斗殴之道。龙威友好地伸出一只烟,张虎接过手就吧唧起来,丝毫不去怀疑烟卷里是否使了毒!这不愧是一种风度更是感召,我和拥趸们开始感动,大家相信只要听到一声“干”,自己肯定会死一样扑下去!

    时候到了。一支完整的烟灰碎在龙威的回力球鞋上,他开口了:“人都到了吧。”

    这时候鱼池的周长之外已经立了将近五百人,那是全校男生的人数。

    “开始吧。”张虎说。

    我们大家都攥紧了饭盒。

    “照规矩,”龙威并不着急,“这是咱哥俩的私事儿。”

    “没错。”

    “但弟兄们性子直。”

    “看见我身后两百多号人了?”

    “这是你我对不住兄弟们。”

    “开始吧!”

    “请!”龙威抱拳说道。

    他们两个开始在鱼池里蠕动起来,每一步显得沉稳老练,回力鞋底碾压龟裂的土层,它们咔咔呻吟。两人各自走出半个圆弧,礼节性交换场地。于是双方忠实地拥趸彼此握手拥抱,花五分钟也交换了位置。只要还没动手,那大家就还是兄弟。其间两位领袖互赠一直香烟,边抽边等人员到位。现在他俩又怒目而视,隐喻着血海深仇。

    “时候不早了?”

    “是时候了!”

    “开始吧?”

    “开始。”张虎说。

    就是这儿了,这个“开始”标志着礼仪的结束!瞬间之后,鱼池内外陷入死一样的安静。我当时听到风吹过人缝的声音,松针掉在头发上的声音,水滴到龟裂的土层上的声音……我目光模糊,似乎身体随风摇摆,紧接着手中饭盒也随风摇摆,它终于脱离我的手指,一个结实的声音落到地上。嘭——

    “孙子,”我看到龙威面孔扭曲地骂了出来,“你动手啦!”

    “好,你丫孙子不厚道!”

    “干!”

    好啦,整个人去终于听到这声操家伙的号令,我听到五百个饭盒瑟瑟战栗的声音,我感到前胸背后都是潮汛样的压力,我听到人群激起呼呼的风。我想起我的饭盒这时候掉了,我拼命往地上够,我看到一只脚踏了上去。

    我愤怒了。但一抬头我只看到那人胸前的衬衣扣子,我伸手去抓,一直小胳膊把我挡出来好远。那人像只牛,前面的人像我一样被撇开,我听到至少二十个饭盒碰碰落地。那人不用胳膊就越过栏杆,他落进鱼池,池底龟裂的土层立马枯萎一大片。

    他说:“打架?你们爹妈挣钱叫你们读书,你们他娘的打架?都他妈上自习去!”

    话音刚落,上课的铃子哔哔剥剥响起来。同时我听到五百只饭盒纷纷落地。一分钟后鱼池内外只剩两个人了。踩我饭盒那家伙已经立到我跟前,他提个饭盒递给我。

    他说:“洗洗用,比你那个好。”

    当然,数日之后,我将知道这人就是彪子哥了。

    那天五百人群殴未遂之后,我们全校一起学习了西安事变的历史课。课毕,连龙威王虎也明白了彪子哥的良苦用心。当然,我其时还不知道我那只失而复得的饭盒就是龙威的。有那么一晚,我和小龙刚进食堂就碰上龙威,后者在两分钟后认出他的饭盒,他叫起来:“小子,这家什是我的!”

    我同时一眼认出龙威提着的,正是我那被踩瘪的饭盒。我知道不久之后他就要动手来抢,所以我立即坦白当日所有情节,并希望对方能归还我的破饭盒。龙威听完,沉思一会说:

    “这么看,是彪子哥给你的。”他的脸僵硬起来,过来好几秒才极诚恳地说:“既然是彪子哥的意思,我无话可说。”他搂着我的肩膀,“那咱就是兄弟了,走,吃饭!”

    在这顿饭上,从舍友小龙和龙威口中,我第一次知道了传说中的彪子哥。

    彪子哥已经在九年级呆了两个年头,所以迟迟不肯毕业,小龙说彪子哥还没找到接班人;龙威则声称彪子哥放心不下自己这番事业:多年以来,彪子哥相继开辟了最隐秘的抽烟场所,建立起一套卓有成效的斗殴解决机制——现在龙威王虎寻衅滋事前都得请教彪子哥的意思。不过据说彪子哥行踪飘忽,小龙的故事全凭道听途说。这时龙威得瑟起来,不过他也确实和彪子哥有过两面之缘。那次五百人群殴事件的前夜,龙威往饭盒塞进个鸡腿,匆匆去到球场东南角的单杠下——彪子哥将在晚自习之后见他。龙威说当时月亮白惨惨的,空气凝固而凉爽。下课铃一响,他的心立即提起来,他预想了三十种彪子哥现身的场景,却不知道那时候饭盒里的鸡腿已经只剩骨头了!他只听到身后冰凉的一句,“好!不错。”龙威的腿在这句声音里软了,他的声音也软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那……,我……”“知道了……”这个时候空气重新静止下来,龙威这才发现月亮应经给厚厚的云彩裹住,衬衣扣子在刚才的风里豁开一个孔……据说龙威后来是扶着墙根儿踱回床上,那时他挣扎着掀开饭盒,一股浓郁的鸡腿香气冲出来,他瞧见腿骨上干干净净,密布着老练刚劲的牙印。

    “想想那次五百人群殴,”龙威不无自豪地讲,“这鸡腿没白送。”

    “这么说,要想彪子哥出山也不难!”

    两个月之后,我和小龙终于打牙缝里抠出一个鸡腿儿。那个晚上,我强忍口水把它塞进饭盒。当小龙丢了魂儿似的跑回来,鸡骨头上残余的两片肉着实令人不安。好在小龙说只是彪子哥晚上吃得太饱。我刚放下心来,饭盒就让王强给抢了,他只用两口就吃光剩下的肉。我看着他,知道他小命不长,这时竟不想骂他了。想到今晚他就要被彪子哥揍死,我不禁伤心起来——我们就要把王强揍死,而他现在站在我们面前还不知道。一会儿他跪地求饶的时候,会不会也很伤心呢?那时候他的嘴里还有鸡腿的香味呢,他会记得几小时前我们还请他吃鸡腿呢,那时候我们还和他有说有笑,可他不知道其时我们已经准备好待会把他揍死!王强多可怜啊,我问小龙,小龙伤心地说,谁让他欺负我们这么久呢?尤其是胖胖。对,胖胖是无辜的,小龙说揍死王强就和我一起去自首!这事和胖胖无关,彪子哥既然是伸张正义,也不能受到牵连。我表示同意,但我们是去公安局还是派出所呢?我问小龙。他说,到时候去问问政治李老师。在我们伤心的这段时间里,王强意犹未尽地吸着骨头,看见他油亮油亮的嘴唇,我们咽下口水,一下子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揍死他。一个小时后,小龙把整个寻衅滋事的计划交给彪子哥,后者立即批复通过,告诉小龙当夜十二点行动。

    按照计划我们成功触发了王虎和胖胖之间的矛盾。看见胖胖的脸在王虎面前满是委屈,我也很伤心。可是,胖胖啊,你就再挨王虎一顿揍吧,你俩只要干起来,我们就会见义勇为的,这样我们就能依法把王虎揍死了。明天上午,你会发现王虎已经被我们揍死了,你再也不会受欺负了。我们不会告诉你真相的,我和小龙就被枪毙好了,那也是罪有应得。小龙已经把买子弹的钱埋在枕头下边,一共两毛,足够买三颗了,不过如果涨价了还得请你先帮我们垫着,我们以后会——不过你最好还是找小龙他妈妈……但是,只是现在,小胖,你就先挨了这顿揍吧。我们刚刚撺掇胖胖骂了王虎的爹妈,后者果然放出狠话声称半夜算账。我们知道他肯定会悄悄爬到胖胖床上,用拳头或者砖头棍子报复。胖胖啊,你要挺住,只要王虎第一下没把你打死就行——我们希望他不会用刀子——他只要碰你一下你就叫,那时候我们在装睡,彪子哥就等在门外!你一叫,我们就冲进来,胖胖啊,明天一早,你会发现……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等到醒过来,发现自己和小龙原来就要被枪毙了。那儿地上白花花的,风像刀子。我感觉寒冷从脖子灌进去,一直凉到脚底板。我明白过来,我的血就要流光了!我伤心起来,我连枪声都还没听见呢,肯定是子弹打烂了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每年冬天都会冻得发紫,现在它终于从我脑袋上消失了,我于是更加觉得耳根儿冰凉冰凉,嗡嗡的听不清,我拼命听拼命听,终于听到“啊”的一声——

    “啊,干什么!”

    我和小龙同时从梦中刑场上逃了出来,这时胖胖还在大叫,我一眼瞧见王虎已经爬了起来,我感觉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胖胖。我和小龙没穿秋裤就跳下来,外面飄的雪打窗户进来,风像刀子往领口里灌,一直凉到脚底板,我拼命捂住耳朵还是觉得它俩冰凉冰凉。

    外面三个就这样竖在王虎面前,这让他也有些忌惮。我们没有预想这一幕所以不便贸然行动。我们默默站立,像无数武林高手。真正的武林高手总在一招之内决出胜负,他们相顾而立,目光里尽是杀机。真正的武林高手,最少也要这么站上三天三夜,其间不吃不喝,也不上厕所。突然,有那么个黄昏,其中一个突然吐血暴毙,另一个安静地去身后小酒馆吃面:这才是高手之间的对决。这么一想,王虎也算个高手了,我们也因为他做了一回高手。我幻想彪子哥只一招就把王虎揍趴下的情形。可是一看到王虎依旧大义凛然竖在我们面前,我又后悔起来:他王虎能够光明正大站在这儿,像个高手同我们对峙,这就是汉子了。但可怜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窝么算计,这的确是我们不地道,想到几分钟后王虎就要莫名其妙被彪子哥揍死,我替他伤心起来。我的腿和胸膛开始发抖,我又想到王虎还没穿秋裤就要惨死在下着大雪的三更半夜,我更加后悔了,我几乎要告诉王虎,快跑啊!

    彪子哥进来了。一阵雪闯进门来,我呼出一口气,感觉魂儿也随彪子哥飘出门外。

    第二天一早,看到王虎还是活蹦乱跳,我们算是松了口气,我和小龙再不必担心被枪毙,胖胖和王虎也一笑泯恩仇。现在我在想起来,王虎半夜爬起来是要去撒尿呢,当时我们三个堵在门口像墙,王虎站着想了半天,终于决定,就往墙上尿吧。幸而此时彪子哥来到,把王虎的尿吓了回去。彪子哥说:

    “打架?你们爹妈挣钱叫你们读书,你们他娘的打架?都他妈上床睡觉去!”彪子哥轻轻带上门说,“睡好咯,明儿一早,我们起义……”

    现在,我们四个就要匆匆跑去食堂,我们要起义!

    那个早自习,我们全校学生都在背诵洪秀全金田起义的经过。下课之后,我们七八百人像七八千只投河自尽的旅鼠,拼命跑到食堂,人手买了一个鸡蛋。我们大老远就看见彪子哥站在食堂最中间的桌上,他的脸上尽是沟壑,他几乎是哽咽着招呼我们吃鸡蛋。我们的嗓子立马也哽咽了,我们都知道,这搞不好就是这辈子吃的最后一只鸡蛋了。今天的鸡蛋煮的很好,蛋壳光洁新鲜,小孔里还冒些热气。但是显然煮熟之后没有立即浸在凉水里激一激,所以蛋壳很难剥。只能一小块一小块地抠。那声音仔细而胆怯,像七八百只鸡蛋在呻吟,像七八百个小鸡在破壳,像七八百只绝望的母鸡在啜泣……有几个不争气的女生剥不好鸡蛋哭了起来。这时我们学校学习最好的亮亮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但结实:

    “想想五四,我们才学了鲁迅先生的《纪念刘和珍君》,倘使……”

    “那然后呢?”在亮亮背诵完了“真的猛士……”那段之后,我们学校历史学得最好的兰兰开口了,“你们知道街道上轰隆隆跑的是啥?第一排就是坦克啊。”

    “我们不怕炮轰!”

    “谁舍得拿炮弹轰你!用坦克的铁皮轮子碾啊,咔咔,咔咔咔咔……”

    听见兰兰嘴里的“咔咔”,我立马想象出自己的肚子压在坦克下的情形,一想到现在吃下去的鸡蛋待会又要被碾出来,我鸡蛋也不想剥了。

    “第二排?是推土机。

    “推土机?推我们的尸体啊,那好几万人,太阳出来就得臭,多招苍蝇,捂着嘴你也受不了啊……

    “大铲牙贴着街道推过去,好些脑袋都掉到护城河里。”

    这时候,我听到至少一百个鸡蛋纷纷落地,啪,啪啪,那声音就像我们的脑袋掉到护城河里。我下意识攥紧鸡蛋,就像捏着自己的脑袋免得它掉了。这时我们已经准备好听兰兰说第三排机器。

    “最后一排是消防车,”我们总算松了一口气,同时好奇消防车能干嘛,兰兰说,“毁尸灭迹啊!大腿粗的水枪,一路冲过去,路面干干净净,太阳出来一晒,一滴血都不剩,铺个凉席躺上去肯定舒服……”

    这么一说,我们都想起了食堂旁边高大的水塔,我想那足冲洗我们这丁点儿血迹了,但我们的尸体,校长怎么处理呢?

    “看见澡堂子边儿上的大锅炉没?”小龙无限悲伤地说,“跟课本上插图一模一样。”

    “哪一课?”

    “什么什么没有什么新闻。”

    “那是希特勒的焚尸炉。”

    当然多年以后我才偶然想起那一课是《奥斯维辛没有什么新闻》,不过当时我漫不经心说出这句话之后又听见几百个鸡蛋掉落的声音。这时我才被自己吓了一跳,大家进一步联想到学校围墙上尖锐的玻璃碴,我们确信那上面涂满虎烈拉病菌;宿舍里随处可见的锈蚀的阀门,我们确信一旦拧开,像尿一样颜色屎一样气味的沙林毒气就会呛死我们……

    几分钟后,手里的鸡蛋已经被我攥碎了,女生们蹲坐着把鸡蛋抱在怀里,希望再触摸一下生命的温度,她们更大声地哭泣,像刚孵出来的小鸡被踩着尾巴,这让几个不争气的男生也也眼泪汪汪,其中就包括我。我拼命瞪大双眼,不让小龙和胖胖看到。但一看到他们也都瞪大双眼,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了下去,一颗一颗圆滚滚的,像泡胀了用来打豆浆的黄豆。我一想到今天早上豆浆都没喝着,眼泪落得更重了,我听到一阵雨一样的泪珠子落到地上,然后我们七八百人同时听到:

    “英特纳雄纳尔,就一定会实现!”

    若干年之后,当我升到彪子哥当年的九年级,从那册历史课本某一页脚注里,我才知道多年前那个早上,彪子哥在食堂唱的是《国际歌》的最后一句!那时候我看着欧仁·鲍狄埃凝重的脸,必将再次想起多年之前的彪子哥,那时候食堂整个安静下来,女生哭的声音和男生掉眼泪的声音都没有了。我们七八百人听见彪子哥继续说:

    “吃了鸡蛋,走!”

    彪子哥说罢一口吞下鸡蛋,又用一口吧蛋黄吐出来,他向上一抛,蛋黄像一个决心,粘在天花板上!顿时,食堂沉闷厚重地沸腾起来,我们全都激动不已,我们第一次看见蛋黄粘在了天花板上,就好像看见刘邦斩了白蛇。这时我们看见依旧站在桌上一动不动,他早把蛋清咽了下去。食堂里响起七八百个剥蛋壳的声音,像是七八百个小鸡仔愤怒地啄破蛋壳的禁锢,我们几乎是哽咽着吃完了蛋清。一分钟后,七八百个蛋黄全都粘在了天花板上,当时的声音结实有力,像公鸡叨米,更像子弹钻进胸膛。那些蛋黄煮得结结实实,许多年后的一些早上才陆续落下。有些掉进我们的稀饭。其中一个像眼泪一样落下,溅起的稀饭飞得最远。于是我们相信这一定是彪子哥亲手扔上去的,他落下来是为了提醒我们不忘那个早上……

    我当然不会忘掉那个寒冷的早上。那天吃完鸡蛋,再扔完鸡蛋,我们像蚂蚁一样抱成团,滚到操场上。当时我们的校长和老师全都在教学楼顶上晒着太阳喝稀饭,我们在彪子哥的指示下坐在操场上沉默示威。彪子哥说:

    “我们等他们喝完稀饭。”

    我望见校长看着我们疑惑不解,他哈着热气喝稀饭,看起来暖和极了。对比之下我才想起我只吃了个冰凉的鸡蛋。地上的石头冻得硬邦邦的,尖锐的棱角不断往我屁股里传递一阵阵寒冷,这种感受直到校长喝完稀饭才有所缓解,校长喝完稀饭,戴上眼镜冲我们喊起来:

    “你们,”他打了一个嗝,刚喝下去的稀饭又泛到嘴里,他再次咽下去,发现其中一个米粒没嚼烂,他呸地一下吐出来,继续说,“干嘛呢?”

    “罢课!”彪子哥突然吼起来,把我们也吓了一跳。他同时伸直右臂抖动。由于没有经验,我们并不知道这是让大家一起呐喊。于是彪子哥重新喊道:“罢课!罢课!”他前一声短促,后一声悠长,仿佛有了一呼百应的效果。我们虽然不懂,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全部站了起来,我的屁股再也受不了了。我们全部簇拥到彪子哥身后!

    “为嘛?”校长问。

    “放假,放假!”

    天啊,彪子哥这句话像上课铃,整个学校瞬间安静了。我们开始遐想,放假可以诱发多少美好的想象啊,我想到了家里的麻辣虾球,那滋味配着冰可乐,可以让我感动到哭,我想到了胖胖,我又可以去他家玩游戏机了······我看到七八百人像几千万只蚂蚁,我们头碰碰头,屁股蹭蹭屁股,我们互相分享关于放假的遐想和喜悦,我们开始规划激动人心的一天。我看到校长也喜笑颜开地望着我们,乐得合不拢嘴,我看见他的嘴巴吧唧吧唧地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说:

    “好啊,今天星期六嘛,上完两节课,本来就要放假啊。”

    整个操场沸腾了,我们潮水一样拥进教学楼,我们再也受不了地上冰凉的石头了,我们一下子钻进暖烘烘的教室,那两节课全在期待的快乐中度过。下课铃一响,我们七八百人背着五颜六色的书包笑呵呵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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