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七丫头

七丫头是村子里大家都害怕的人物，她是个疯子，总是做些出格的事……

七丫头在家里排行老七，所有人都习惯叫她七丫头。七丫头有个儿子，叫张雷，是我学前班同学，还曾经是同桌，长得虎头虎脑，皮肤皲黑，很是聪明，但少言寡语，总是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安静的坐着。

我第一次见到七丫头是在教室里，那天正巧老师去开会，学生们正安静的坐在简陋的教室里写生字，突然走进一位个子高高又很苗条的女人，披着一头凌乱的长发，隐约记得她穿了一条橙黄色的紧身裤，很是扎眼，她的出现一下子吸引了所有小朋友们的注意，不知谁说了一句：“她是张雷的妈妈，是个疯子。”所有人的耳朵都很敏锐地听到了这句很小声的话。我用余光看向张雷，他的脸涨得通红，背着手很端正的坐着，目光一直锁定在七丫头身上。所有人都好奇但又不敢出声，看着她站在讲台上，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很多字，我不太记得她都写了什么，好像是一首诗，印象中她的字迹很工整，比我们老师的字要漂亮的多。（小时候都是模仿老师的字体练习，其他人的字总是会和老师的作比较。）写完后，她冲我们鞠了一躬，没说一句话，脸上带着微笑，然后转身就走了。教室里一下子沸腾了，当老师推开教室门的那一刻才肃静下来。回家后我兴奋的和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叹了口气跟我讲述七丫头的故事……

七丫头和我姨原是同学，上学时学习成绩相当优异，学校很重视她，希望她能考上师范，毕业后可以回家当老师，可惜天不遂人愿，七丫头考试次次落榜，家里也穷的叮当响，没钱能再供她读书，加之别人冷嘲热讽，七丫头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开始精神有些失常，但真正导致她疯了的原因还不是这个……

考试失利后精神失常的七丫头被家里安排嫁给了村里养牛的张二，张二比七丫头大了十几岁，是个外省人，很久以前就在这个村子里生活，没人见过他和谁有什么来往。张二长得五大三粗，经常脏话不离嘴，七丫头嫁过去没几天就哭着跑回娘家，和娘家人告状说张二经常喝醉酒，喝完酒就对她拳打脚踢，自己不敢反抗，任凭张二撒气施暴，直到一天夜里，她趁他睡着后偷偷跑出来……七丫头的父母都是老实人，心疼姑娘这般受委屈，但无奈人穷志短，他们是欠了张二的钱还不上，才把七丫头抵押过去的。俩老人不敢惹张二，怕张二过来大闹，就好言相劝送七丫头回去。七丫头回去之后又是遭到了一次次的施暴，一次次的毒打，还被要挟称再敢偷偷跑回去就杀了她全家。七丫头每天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直到有一天彻底的疯了……

张雷跟我说他没见过他爸爸，他一直都是在姥姥家生活，姥姥也从不说起他爸爸。有人说他爸爸外出打工了，再也没回来过；有人说他爸爸被车撞死了；还有人说他爸爸是被七丫头下毒给药死了……七丫头疯了，也没有人真正知道张二去了哪，他们住的那间房最后也坍塌了。

村里有段时间传有人贩卖小孩儿，让小学生们上下学要小心，不要走羊肠小道，以免被人贩子抓去卖了。我们那时候上学父母是不会接送的，都是孩子们一起结伴同行。那段时间到没有听说有孩子被人贩子抓去，反倒是有人说自家孩子被别人掐，邻居家小孩就是其中一个受害者。一天放学，邻居家俩小孩为了早点回家便抄近道，一路有说有笑，天真烂漫，只见前面有个个子高高瘦瘦的女人站在路中间，掐着腰歪着头，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看着她们。两个小孩并没注意有什么异样，直径从那女人身边走过，女人有谢生气，急追过去，拽着其中一个小孩就开始掐，小孩痛的龇牙咧嘴，哇哇大哭，脸上和胳膊都被掐的发红发紫，另一个小孩儿也吓坏了，边跑边哭喊，引来两个大人，他们一看是七丫头，跑上前扇了她几个耳光，踹了几脚，警告她不许再出来祸害人，七丫头吓得当场尿了裤子，跪在地上搓着手磕头求饶“不要打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打我……”两人见状，也无计可施，任凭她在地上撒泼打滚，转身抱着两个孩子送回了家。之后又听说她全身赤裸躺在马路中间，导致交通阻塞，过路司机拿她没辙，几个女的过去要给她穿上衣服，她就扯碎衣服，又吼又叫，像条疯狗一般可怕，女人们都不敢再上前，最后几个人高马大的公安强拉硬拽的才把她架走。

她偶尔也会有恢复正常的时候。夏天天气炎热，很少人家能买的起冰箱，人们为了解暑就把西瓜放在地窖里和井里冷藏，吃起来的口感更加解渴清爽。那天我母亲如往日一样在整理屋子，由于土房灰尘较大，经常会把门打开放放空气，只听屋外窸窸窣窣，母亲以为有老鼠，举起笤帚奔向屋外，却看见七丫头蹲在门口低头扯着衣角，母亲当时有些惊愕，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七丫头，你怎么来这了啊？”七丫头抬起头露出微笑：“二姐，你好啊？”母亲听到她这句话，心里咯噔了一下，母亲扶起她领进了屋，给她递了杯水，她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她环顾四周，脸泛微红，扭扭捏捏的问母亲：“二姐，有西瓜吗？”母亲这才明白了她的来意，“有，有，等会儿啊，我这就给你拿。”母亲疾步手快的把西瓜从井里捞出来，这西瓜本是留着中午大家回来一起吃的。七丫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西瓜被切成一块一块，直到切好的西瓜放到她面前，她连声谢谢接过西瓜蹲在地上吃了起来，一块西瓜被她两三口就消灭掉了，她不自觉的伸手要去拿另一块西瓜，突然又缩回手，将手在衣服上蹭来蹭去，母亲看她那模样甚是怜悯，将一块块西瓜整齐的摆放在果盘里，端到她面前，“这些你先吃着，不够，我再给你切。”七丫头盘腿坐在地上，将果盘放在腿上，连籽都不吐的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一块块西瓜皮里倒歪斜的躺在果盘里。吃完后她用手擦着嘴，刚要将手蹭在衣服上，母亲顺手取来毛巾递给她，转身又切了几块西瓜跟她说：“这还有西瓜呢，你再吃几块。”她接过毛巾，用毛巾的一角擦着手，摇摇头说：“不吃了，二姐，我吃饱了，我该走了，谢谢你，二姐。”还没等母亲回过身，人就走远了……

张雷还没上完小学一年级就辍学了。后来他和他妹妹在村里各个地方捡垃圾，偶尔七丫头也会出现在垃圾场。

最后听到七丫头的消息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那时候张雷也应该有十三四岁了。暑假放假回家，和母亲一起收拾房间，一堆堆的破烂东西被扔进垃圾堆里，我突然就想起好久没见到张雷和他妹妹过来捡垃圾，顺口就问母亲“张雷和他妹妹还在村里吗？”母亲说：“前段时间，七丫头自杀了，有人见过她儿子背着她的尸体走到一片玉米地里，应该是把她给埋了。”我张大了嘴巴，很是震惊：“七丫头怎么会自杀呢？”“听说是突然恢复正常了，什么都想起来了，就自杀了。”“哎，这人生啊，真是无常啊！”我和母亲感叹着……

村里近年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们来来去去，走走停停，原来还能经常打招呼的人，过了一两年就杳无音讯。以前人们都会聚坐在大树根下唠着家长里短，现在各个都是闭不出户，用网络来维持关系。曾经有过照面的人，如今连模样都不记得。社会在不断进步，但人心到底被考验的如何，又有谁真的清楚呢？七丫头是谁，她曾经做过什么，她遭受过怎么的痛苦，还有多少人记得呢？世界上是不是还有一个七丫头，正在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呢？

七姨，愿你下辈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