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刺跋 | 我与姑墨公主诀别

作者: 刘大槌 | 来源:发表于2018-10-25 09:02 被阅读32次
    图片取自网络

    1

    公主殿下:

    兵临城下,姑墨有难。

    车师国太子跋跖的大帐居于营房正中,八千甲胄陈师于姑墨之城、姑墨之国。

    姑墨国,从君主到百姓,止有两万人。

    太子跋跖骑一匹银色骏马踽踽独行。马蹄缓滞的脚步于慵懒中透出无情,每一声似都踏在姑墨城蹀之上。骏马未曾驰驱,若驰驱,则汗出如血。

    太子跋跖勒停了马,略作沉思。他身上的牛皮铠甲饰以虎纹金绦,在太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太子跋跖抬起头来。戴着黄金面具,没人能看到他的神情,面具上的眼睛漆黑如洞,若通向遥不可及之处。

    请公主下嫁车师。十日为限,不就,屠城。太子跋跖说道。再未多予一个字,太子跋跖拔马回营继续饮酒作乐了。

    太子跋跖的声音很轻,似说与自己听,又似仅说与某一人听,但姑墨城的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你听闻此语泪如雨下。你的父王,坐在高台之上,巍峨的身影陷于冷硬,沉默不语。

    三个月前,你的父王接到了车师的请婚国书,企请西域三十六国最美丽的明玉公主嫁与太子跋跖。

    你不从。于是你的父王回绝了车师,他视女儿如掌上明珠。你的生母在你一周岁时逝去,你一人独占父王的宠溺。

    车师再请,再拒,如是三次。车师复遣一信:太子跋跖于季春之末畋猎于姑墨。

    那日你正沉浸于糜丽缠绵的汉乐里。姑墨城背依阿那尔拉雪山,雪山融水昼夜不停潺潺而下,所过之处花朵盛开蜂蝶飞舞。是的,在汉乐里可以听到花朵开放和蜂蝶振动翅羽的声音。

    可是你的脸庞忽然苍白了,手中刚刚拈起的青色葡萄跌落于地,它本该润泽你洁白的牙齿和绯红的嘴唇。

    一曲《调笑东风》刚演奏一半就陷入了无边的静默。你听到城外第一声车师战马的嘶鸣;你听到车师国八千甲胄杂沓的脚步声,这脚步声经过长途跋涉后疲惫中混着兴奋;你听到旌旗撕破春风,干戈刺穿冰雪。

    你看向林郎,林郎的脸如你一样苍白如雪。他的膝前放着琴,只是,它再也奏不出一声音符。它因恐惧而沉默。

    2

    一年半前。博望侯张骞大人第二次出使西域三十六国,率300人,每人备马二匹,牛羊万余头,金帛货物数千巨万。博望侯还要把汉地的音乐带到西域,于是,再招募一支乐队。

    我和林郎都是后宫乐师,他鸣琴我鼓瑟。他说,洛君,我跟博望侯去西域,看朔风大漠斜阳,听羌笛不怨杨柳,过乘马逐水草而居的日子。

    我说我也去。我们一起在乐坊长大,不知父母兄妹为何人,你到何处我便到何处。

    于是,我们跟随博望侯从长安出发,经陇西出敦煌,历伊吾卢、车师、焉耆、龟兹,一年前,也是春天,使团抵达姑墨。姑墨是个小国,在博望侯的出使地图上,这里是中点,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疏勒,莎车,于阗,鄯善。

    在姑墨皇宫,我们静静等待。博望候与壮硕的姑墨国王谈笑风生,博望候已经须发斑白,身形愈发瘦了。

    是衣裾拖曳而行的声音,间以环佩丁当,公主殿下,当你出现在我们眼前,所有的声响都沉默了,我们听到阿那尔拉雪山深处一株桃树上2046朵花同时盛开,一只凤头鹰蹲据在不远处,孤独地转动着眼珠。

    后来我们才知道,公主殿下是西域36国最美丽的女人。

    我们连续演奏了五支汉乐,《大风歌》《送歌》《相思》《流水》《霓裳》。公主殿下显然沉醉其中,时而肃穆端坐,时而揣首远凝,时而欢悦,时而陷入以悲为美的静想。你早就倾幕东方汉地文化,所以你不再用姑墨人的本名,给自己起了个汉人的名字:明玉。明月如当,美人如玉。

    使团即将启程,你向博望侯提出一个请求:能否留下一名乐师,为姑墨培养汉乐乐人?

    博望侯颇感为难,西域边地,旷野黄沙,春风留于玉门关内;乡关迢迢,谁愿客居于此?他的目光扫过乐师们沉默的身影。

    我愿留下。林郎忽然低声说道,所有人都看向他,可他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面容。

    我惶急地看着林郎,难道他要从此脱下汉服,乘马驱羊,成为逐水草而居的一员?

    博望侯说好,弘扬我大汉雅乐,好样的。

    我说,大人,我也愿意一同留下来。

    林郎看向我,目光温柔,亦有一丝不安。

    博望侯300人的使团继续上路了,马匹不安地喷着响鼻,他们的下一站是疏勒。马队中有人唱起了刚刚学会的西域歌谣《江巴拉罕》:一轮明月挂在天山,你的屋顶升起了炊烟。羊群睡在河两岸,江巴拉罕,嘿耶嘿。

    望着他们远去,我泪落如雨。我看了一眼林郎,他的双眼盯着天际,亮晶晶如藏着100颗宝石。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留下来,我不知道我为何要留下来。

    我们转身走向依然陌生的姑墨城。

    3

    我终于知道林郎为何留在姑墨,是因为你,公主殿下。

    他说,第一次见她我就爱上了她,我为她怦然心动;我一天看不到她就茶饭不思如坐针毡。

    可她是西域最美丽的女人,她贵为姑墨公主,你只是来自汉地的小小乐师,不知父母兄妹为谁的穷苦孤儿。我摇着他的双肩希望唤醒他,我能感到他肩膀的疼痛。

    他奋力挣开我的双手,走到窗前伫立,逆光,他的背影漆黑一团,单薄如纸。

    她喜欢汉乐,喜欢我们的演奏。我爱她,我能天天看到她,这就够了。他冷冷说道。

    我心如刀割,公主殿下,他难道不是怀抱一腔痴情蹈入死地吗?

    由于公主殿下的偏爱和坚持,我和林郎留在皇宫中住宿。那是后宫角落里的一间小小屋宇,与宫中仆役的居所相临。

    在教授姑墨乐师汉乐的余暇时光,我们得以与公主殿下独处,实际上,公主殿下与两个汉地乐师走在难以言喻的敏感关系的边缘,不如称之为“三个人的游戏”。

    我们三个一起合奏《凤求凰》。二十五弦的瑟,七弦的琴,还有四弦四相的琵琶。公主殿下擅长琵琶,子弦切切,中弦殷殷,缠弦汪洋恣泗,老弦畅若谷风,一如公主殿下活泼烂漫的性格。我想,这西域的曲项琵琶,固与汉地直项琵琶不同,等到我与林郎归返之日,一定要带一把回去。

    其时已是盛夏,西域之境,日出炎炎,夜则凉薄如水。公主殿下身着短衫,双臂裸裎,身姿曼妙,但最动人心魄的还是你的脸庞,那是无与伦比的精致与魅惑。

    林郎低头用心弹琴,瘦削的身影如飘零在深渊之上的落叶。他告诉我,每次他都在心里看了你一千遍。

    他唱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他低眉而唱,白皙的面容有华美的波光流动。他十指修长,右手作叠涓之法,左手逞猱逗之趣。

    一曲终了,公主殿下笑靥如花,道:洛君,汝先请回,我与林郎再小坐片刻。

    我向你恭身礼敬而退。我怀抱二十五弦的乐器,走出公主殿下的银兰殿,殿外阳光灿烂,七千根明亮的阳光射穿我的瞳孔,我眩晕于暂时的失明。

    我怀抱二十五弦的乐器,走出公主殿下的银兰殿。琴瑟在御,琵琶声停。我的背后寂静无声;我的背后浅笑盈盈。

    4

    可是我,还是撞破了公主殿下与林郎的秘密。它曾经在我的背后寂静无声,可它也会执拗地撕破沉重繁密的宫闱,如阿那尔拉雪山深处的桃花般盛放于我的眼前。

    林郎身体瘦削,那是孤儿生活留给他的永久烙印。朝夕相对,坐卧同寝,他的身体我如此熟悉,甚至超过我自己的身体。

    但我无法看清公主殿下的身体,林郎的身体挡住了你,你们如纺车上的两根丝线,在彼此缠绕中企图握紧对方。

    我后悔自己尾随林郎来到了银兰殿。公主殿下越来越多地单独宣见弹琴的汉地乐师,林郎满面欣悦离开居所,三尺六寸五长、由青桐斫就的七弦乐器深藏于墨绿囊中,抱持胸前,如捧侍着自己怦然而动的心灵。我看着他穿过紫色的薰衣草和红色的海娜花,一身芬芳去赴公主殿下的约会。

    可是我为什么会站在了银兰殿宁静的午后?进入银兰殿时,侍女因我是公主殿下的亲密常客,并未阻拦。我穿过空无一人的回廊,此时正是公主殿下午后小憩之时,我听到妖艳的海娜花在灼热的阳光下无力垂落,金龟子给晒得头晕目眩跌落在花下的阴凉里。

    就象一根绵软的丝线摇曳于午后偶尔的微风中,接着另一根同样棉软的丝线攀援而上与之缠附,你们的喘息时而汹涌时而娇弱。我的脚步犹疑不定,终于我站在厚重的帏幕之后,无法再移动分毫。

    公主殿下,林郎的身体挡住了你,所以我无法在此描述你身体的美好。但我站在那个角落里意识到,从五岁起就充斥我全部生活的二十五根丝弦所发出的美好,在那一瞬间都黯然失色归于喑哑了。

    林郎的琴和公主殿下的琵琶,摆放在离我更近的地方,在我抵达之前,我曾听到它们合奏,是博望侯带走的西域歌谣《江巴拉罕》。

    我返身离开银兰殿,轻声吟唱着《江巴拉罕》:我的歌声飘过草原,我要弹起动人的琴弦。羊群睡在河两岸,江巴拉罕,嘿耶嘿,我用歌声轻轻地将你思念!

    我的眼中满含冰冷的泪水。我看到你们的爱情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已经枯萎。

    5

    可是公主殿下,我是谁?我为何留在姑墨国?

    我的记忆起于朝廷乐坊,那里有一个胖师傅,一个瘦师傅,瘦师傅是个瞎子。还有,就是林郎。

    两个孩子同一天被送到了朝廷乐坊,我们彼此看了一眼,他六岁,我五岁。

    胖师傅仔细看着我们两个,一脸嫌恶:两个脏兮兮的街头捡来的孩子,都瘦得跟小鸡子似的。

    瘦师傅面露不悦,说道:过来,让我摸摸。

    两个小崽子都还行。瘦师傅拿了一块手帕,擦拭刚刚摸过我和林郎的手,接着说:山林琅琅兮,淇洛如君。大点的叫林郎,小点的叫洛君吧。

    胖师傅领着我们来库房选乐器。林郎指了指琴,胖师傅说道:琴本来只有五弦,内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外合宫商角徵羽五音。文王囚于羑里,思念其子伯邑考,加弦一根,是为文弦;武王伐纣,加弦一根,是为武弦。合称文武七弦琴。

    你呢?胖师傅转向我,我遍视库房,看到了一件尺寸很大的乐器,我想将来我也能长那么大的个头,我把手指向它。胖师傅说道:昔者太帝命素女鼓五十弦瑟,其音甚悲,帝禁不能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你个子这么小,抱着它都费劲啊。

    就这样,公主殿下,我和林郎开始了在宫廷乐坊学习音乐的生活。我们同住在一个狭小的房间内,在京城流浪的两个身世不明的孤儿慢慢成为关系最为亲密的兄弟。

    我被一种异乎寻常的声响所惊动。我循声找过去,心里有不祥的预感,趴在瘦师傅居所的窗缝外,我看到林郎被迫伏在瘦师傅双膝上,他的裤子被强行褪到了脚踝处,瘦师傅的一只手无情地插在他双臀中间。林郎的脸朝着窗户,他紧咬着嘴唇,双眼紧盯着我。我无力地坐在瘦师傅门外,等着林郎出来。我哭了。那年林郎八岁,我七岁。

    晚上,林郎趴在床上呻吟。我握着他的手,低声说:我知道你疼,因为胖师傅也这样对待过我。我们看向窗外,夜空漆黑,只有风。

    我们就这样在音乐的欢乐与痛苦中顽强长大了,并且一同通过考核成为正式的宫廷乐师。他依然比我高半个头,我并没有如自己期望中那样长得壮实些,我们的身体一样瘦削。

    公主殿下,在林郎见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林郎与我互为彼此,在后宫为妃嫔们演奏的漫长孤寂的岁月里,我们在对方的身体上找到了安慰。我们拥抱,因没有深入身体的期待,那拥抱更显情意深慻;我们爱抚,口舌生津,因无肉欲横陈,那爱抚更觉缠绵悱恻。我一直以为林郎与洛君会这样厮守终身。正如我们一直侍奉的乐器,琴瑟合鸣,在汉地文化中,它指的是夫妻美好和谐。

    直到那一天,林郎与你相遇;直到那一天,你单独宣我去银兰殿,说要偷偷跟我学瑟,将来要与林郎琴瑟合鸣。公主殿下,我的最后一点自尊訇然倒塌了。我一直以为“琴瑟合鸣”是林郎与洛君之间保有的最后默契。

    6

    公主殿下,我说过,我看到了你们的爱情在不远处枯萎。

    此言并非谶语,也不是我出于妒忌的中伤。公主殿下雅好汉学,当知供后宫妃嫔闲暇取乐的宫廷乐师,进宫之时就已去势,实无男儿之身。我们能留居姑墨王宫,也缘于此。

    我曾劝林郎,你所拥有的惟有音乐。然爱情日深,初而拥吻,必不止于拥吻,既而深入,去势之人,如之奈何?

    无奈林郎陷于情热,于兹不管不顾。他说,情深之致,何其美好,必可凌越于肉体之靡丽。

    他曾写下一阙小词拿给我看:西地风沙,卷还散,遮不尽花红,尽曰海棠正艳;怎比它,丁香入花蕊,汗透鲛绡,雪山羞赧。我内心酸涩,无言以对。

    我悲哀地看着他又去银兰殿赴公主殿下的约会,象看着最亲密的人正往沼泽深处跋涉,一步步走向灭顶。

    那天晚上回到住处,林郎陷于沮丧,他默然坐在窗前,良久,低声说:洛君,你说的对,不完整的男人亦无法得到完整的女人。情至极浓,不深入身体则无以表达。他继续吟道,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这欢爱的舞蹈,我们一走进宫廷乐坊时就失去了。我们熟稔于五音的律动,却阉割了人生的律动。

    我抱住他的双肩,适时止步吧林郎,你与公主殿下分属两个世界,缘分去留,皆有定数。公主殿下的未来是西域三十六国的皇后,而你,回来吧,你还有我。我们回汉地去,也许我们还能赶上博望侯的马队。

    可我无法割舍她,她热情如火,将我眼中的阴暗照亮,我的生活因她而华美如蜜。对不起,洛君,我为她而留在姑墨,你为我而留在姑墨,但我们无法再回到过去。公主殿下,林郎是如此爱你,他谈起你时就变成了一位抒情诗人。他伏在我怀里为心爱的人嘤嘤而泣。

    我心黯然,我当为谁而泣?我永远无法企及公主殿下在林郎心中的高度。洛君唯有认输,十五年朝夕相处不如盈盈一声浅笑。

    公主殿下,我本欲离开姑墨,离开林郎,去追赶博望侯东归的马队。然而,跋跖的军队来到姑墨城外。任性的公主殿下仰仗父王的宠爱拒绝了西域三十六国所有王储的求婚,但是这一次,顽强的车师国太子要用武力夺取心仪的未来皇后。

    我心意已决。我对公主殿下说:现在,请殿下跟我学习鼓瑟。

    公主殿下叹道,敌师围城,何来心情鼓瑟。

    我轻声笑道,公主殿下若是现在不学,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再与林郎琴瑟合鸣了。

    你迷惑地看着我,林郎也迷惑地看着我。我没有迟疑,拉公主殿下坐在瑟旁,只顾说道:瑟以五音调弦,二十五弦,宫处于中,左右为商徵角羽,故叩宫而宫应,弹角而角动。有擘托抹挑勾剔打摘八种指法,而无揉按滑颤诸靡丽之技,因以单弦发音,故其低音略泛,高音稍薄,此非丰满华美之乐器,意近中庸清寡,如一个人单调而平淡的生活。

    言毕,我转而对林郎说道,你我合奏一曲《凤求凰》,琴瑟合鸣,以为公主殿下示范。

    林郎依然迷惑,但顺从于我决绝的态度。他趺坐于琴前,左手吟猱以入,我则以单弦单音协从,琴声要妙、瑟音静好,恰是阴阳合抱之谓。琴瑟合鸣向以琴者为王瑟者为后,此时我一改十五年来与林郎的主从配位,首先朗声唱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公主殿下,你一定听出来了,林郎的琴声不似往日清亮,他内心纷乱如麻,终至泪落如雨。《凤求凰》及至最后,林郎乃哽咽中一唱三叹:结同心尽了今生,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公主殿下,我的《凤求凰》到了尽头,我的“凤求凰”于今绝矣!我怀抱我的乐器,走近公主殿下,我探身在你耳边低声说道:殿下,请善待林郎。

    在你和林郎错愕的目光中,我走出银兰殿,走出姑墨皇宫。阳光正好,我听到城外车师国八千甲胄倥偬而响,鸣镝已经搭上弓弦,准备作飞蝗之舞。我看到车师太子孤傲的双眼在黄金面具后熠熠生辉。

    这是围城第九日。我怀抱陪伴我十五年的瑟走向姑墨城门。

    胖师傅说过,瑟音太悲,故破五十弦而为二十五弦,终于在以悲为美中掺入一丝从容静好。

    公主殿下,惟愿以我来换取你与林郎的琴瑟合鸣!

                                    乐师洛君 敬上

    后面的事:

    车师甲胄围城至第九日,厚重的城门终于洞开,一名唤作洛君的汉地乐师负瑟而出。姑墨已寄书车师甲胄,太子畋猎多日,鞍马劳顿,特遣一乐使前来劳师。

    那个头不高、身形瘦削的乐师来至太子跋跖营帐,解下所负之瑟。

    太子道:弹什么曲子?

    汉地名曲,《凤求凰》,恰合太子殿下畋猎姑墨之意。

    乐师长身而坐,于太子对面琮琮而弹,未几,乐师忽然自瑟底音匣中取匕首一枚奋力刺向太子。太子在黄金面具后轻蔑一笑,自腰边抽出佩刀,将乐师挥为两段。

    可惜了这么好听的曲子。太子淡淡说道。

    围城第十日,姑墨明玉公主盛妆而出,车师太子跋跖迎娶西域三十六国最美丽女子归国。又一年,车师国君薨,跋跖即位,为车师第七代君王,王未再纳妃,夫妇琴瑟和谐,皇后为之生四子三女。

    洛君刺跋身死,其好友林郎亦自悬于树,死前摔琴为裂。时在围城第十日车师太子迎娶姑墨明玉公主之际。

    还有另一个不足为信的说法:

    明玉公主誓死不嫁,乃于围城第九日深夜跟随另一汉地乐师冒死自城后缒出,汉地乐师不慎坠亡。明玉公主孤身一人逃往汉地与西域交界之般若大城,从此隐没公主身份,以精妙之曲项琵琶技艺跻身烟花乐坊, 并恢复了自己的姑墨名字霏丽丝。西域琵琶自此传入汉地。

    (此文选自本人作品集《灰色爱情物语》,详见掌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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