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秦宝贝心里是有苏克的，从他搬家过来的第一天起。她一大清早出门去遛熊熊，正赶上他和搬家小哥往楼上抬箱子。

楼道是筒子楼特有的那种窄，逆着光线，她只能看见下面的那个人长着一个很高的鼻梁，剩下的脸庞都浸在昏暗的光线里。

他仰着头停下来，用很温柔的声音说，“你先下吧。”

秦宝贝听见他的声音瞬间就心花怒放了。二十八年，除了亲爸会这么温柔的跟她说话以外，还没有哪个异性的声音会让她一下就这么心神荡漾。

熊熊挣开绳子冲下了台阶，它冲着苏克带来的箱子狂叫，又反过头来扑他的裤脚。苏克没有动，他愣了两秒，弯腰抱起脚边的小狗，举到自己眼前看了一会儿。秦宝贝心里暗骂自家的狗又丢人了，一边踢踢踏踏从楼道跑了下来。

“真不好意思，”秦宝贝翘着兰花指，假么假事儿的抚了抚发丝，“它看见生人就这样。”

“没事儿，”他看着她笑了笑，又举起熊熊看了几秒，“真是个厉害的小家伙。”

秦宝贝接过了自家的狗，整了整它脖子上的狗牌，“你是刚搬来的？”

“啊，402室。”他指了指秦宝贝家对门的铝合金纱窗门。

“o…”，秦宝贝的脸上飞起两片红霞，她又看了看新来的这位高颜值邻居，吭吭哧哧的说，“我叫秦宝贝。”

“苏克。”他好像很爱笑，秦宝贝被他笑的双膝一软，“改天再找你聊天儿，你先忙。”

苏克和搬家小哥侧着身子把箱子抬了上去，他掏出钥匙，拧开纱窗门，两个人一闪身进了屋子，门就关上了。秦宝贝还如痴如醉的站在台阶下，直到熊熊在自己怀里抖了抖，呜咽了一声，秦宝贝菜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糟糕！白狗已经尿了秦宝贝一身，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粉红色泡泡睡裙，和浸着狗尿的绒毛拖鞋，抄结实了狗又飞奔回了家里。

咣的一声，秦宝贝摔上了防盗门。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狗骚味，大清晨的，整栋楼都还在睡着。只有大龄少女一个人知道自己怀春了。

秦宝贝终于在七夕情人家这一天，让自己梦寐以求的男神亲到了自己的嘴，她更觉得自己是有手段的了。但是她有一点不太满意，那就是她新买的衣服被弄脏了。

对，自从苏克搬过来之后，秦宝贝开始在淘宝上疯狂的买新衣服，各种各样的裙子，她趴在门口听了半个月，终于摸清楚苏克每天出门的时间是早上八点，于是她提前涂好了粉底，带好了美瞳，擦上咬唇妆，卷好空气刘海，几乎每天都很“凑巧”

的在楼道偶遇苏克。

窄窄的楼梯，并排走的苏克才会显得高大，自己才会显得更加小鸟依人，秦宝贝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烤的奶油饼干，“韩国电视剧里，都会送新邻居自己做的饼干。”

秦宝贝羞涩的把盒子递了过去。

苏克大大方方的接了过来。

走到公交车站，秦宝贝才依依不舍的和他告别。苏克看着女孩拼了老命挤上公交车，才挥手摆了摆。

车开动的瞬间，他的嘴角也瞬间垮塌下来。

401室传出了狗叫。熊熊正蹲在玄关不远处欢迎秦宝贝回来，她汪汪汪的冲着刚进门的女主人摇尾巴，她把手里的午餐肉放在地上，蹲下来拍了拍手，“熊熊过来抱抱！”

熊熊摇着尾巴，迟疑了一下，它望着秦宝贝的身后，转身飞速的跑进了客厅。秦宝贝回头，身后的楼道里站着苏克，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秦宝贝家的客厅深处，熊熊好像躲在了沙发底下，秦宝贝也愣了一下。苏克的眼神挪到她身上，秦宝贝打了一个冷战。

苏克笑了。秦宝贝也跟着笑了，她发现苏克的牙齿有点黑。

“我今天和熊熊吃火锅，一起来吧啊？”秦宝贝蹲在地上傻兮兮的问道。苏克的腮帮子动了动，喉结一滑，他笑着摆了摆手，背过身挤进了纱窗门。

秦宝贝站起来关上门，楼道的声控灯熄灭的瞬间，她看见刚才苏克站过的地面上有几滴黑黑的液体。

在秦家，秦宝贝是宝贝，可在秦宝贝心里，熊熊是她的宝贝。

熊熊是只杂种狗，俗称串儿。是秦宝贝从报刊亭买杂志送的。秦宝贝疼它宠它，睡觉要睡一张床上，吃饭要在一张饭桌上，看电视要窝一个沙发上，每天它送秦宝贝到玄关去上班，晚上在秦宝贝还没开门，它就在门后面疯狂的冲着外面狂吠。

秦宝贝特别宝贝熊熊。但是今天当她睡醒的时候，四处都没有找到狗。她在不大的屋里转了好几圈才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狗失踪了。

为什么不说狗丢了？因为她很清楚的记得，昨天晚上遛完狗进了家门，狗绳就摘了挂在鞋架子上，自己抱着狗在厕所冲了个脚，然后….把狗扔在客厅就关灯上床睡觉了。

确切的说狗带回家了，今天早上又在家里消失了。不说失踪说什么？秦宝贝跑到客厅，没有。她四处转，终于在狗窝旁边的布垫上看到了一个黑点。

不大不小，不突不鼓。一个黑点。

秦宝贝百思不得其解，狗去哪儿了？

张老头下楼的时候问李老太，“我最近睡的特别好。”

“那可不是，401的破狗不叫了，能不睡的好吗？”

“哎哟怪不得呐！看内姑娘一天天哭丧着脸。”

“狗丢了，可不丧！我可真要谢谢那个偷狗的，就是够不长眼的，不偷个.贵的，偷杂种。”李老太撇撇嘴，“早晚不遛狗了，不摔门了，真是活祖宗！”

秦宝贝坐在家里惊天动地的哭着给秦爸打电话，“爸！我狗丢了！！”

秦爸只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安慰自己的女儿。不管用。

“哪儿丢的，宝贝啊，你再想想，是不是根本就没牵回来啊？”

“跟家丢的！在家丢的！”秦宝贝扯着嗓门哭喊。

“是不是掉下水道里啦？”秦爸还在开玩笑。

“我还给它洗脚了！”秦宝贝哭到打嗝儿。

“宝贝啊…”亲爸在电话里叹了口气，“狗怎么会在家里丢呢。”

“它也不能跑出去啊！我也锁门了！”秦宝贝吹出了一个鼻涕泡。

秦爸突然打了个激灵，他突然有点严肃的说道，“宝贝啊...家里是不是进来人了？”

秦宝贝心里一冷。她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沉闷的敲门声，很有规律，不紧不慢。她拿着电话一点一点蹭到了猫眼向外张望。楼道的声控灯黑着，隔着一层门板，秦宝贝感觉不到外面有活物在喘气儿。

就在秦宝贝准备撤离的时候，她的眼前突然亮了一下，猫眼里逐渐放大了一张嘴，一张微笑的嘴，然后是高挺的鼻梁，然后是苏克的脸，苏克整整齐齐的站在猫眼外，他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看起来特别的帅气，楼道里是昏黄的声控灯。

秦宝贝的心里打了一个突儿。她突然明白过来，刚才自己看见的根本不是漆黑的楼道，而是苏克的嘴。

苏克为什么要把嘴贴在猫眼外面？他到底是张着嘴还是闭着嘴？

她想起了苏克那颗黑黑的牙齿。

苏克在门外说，“我自己一个人吃火锅，宝贝你来不来？“

他的笑还是那么温柔，秦宝贝又不受控制了，自己刚丢了狗，正好有高颜值的男邻居来安慰自己好像也不错。

“你等着！”秦宝贝飞奔着回到自己房间捯饬去了，留着苏克一个人站在门外。

楼道的声控灯过了几秒熄灭了。黑暗里，苏克直撅撅的站在秦宝贝的门口。

他的家很简单，甚至有点简陋，满屋子飘着火锅香，角落里堆着几个巨大的纸箱子。秦宝贝一点一点蹭进自己心上人的房间里打量着，苏克走在后面，他说，“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先坐。”

秦宝贝花痴着点了点头，在餐桌前坐下来。晚餐很简单，一个火锅，煮沸的水里是辛辣的调味料，秦宝贝不能吃辣，她抻头看了看锅里翻滚的肉片。

苏克来了，他分给秦宝贝一双筷子，把煮的刚好的肉夹进调味料里。他笑了，还是第一次见面那时候，那种温柔的，毫无攻击性的微笑。

秦宝贝拿起筷子，夹起涮羊肉放进了嘴里。

舌头排斥着一股股激辣的味道。紧接着是一股遮不住的腥臊味。秦宝贝强迫自己保持着淑女的微笑，尽量表现出很爱吃的样子。她的脸被辣出了细汗。

苏克又夹了好几筷子滚熟的肉放进她的碗里，然后从盘子里把剩下均匀的肉片全都巴拉进火锅里。

“你怎么不吃啊”秦宝贝放下碗，一脸不解的看着对方，她的表情早就不知道预演过多少遍，每一个神经都能做出最矫情的韩国女演员无辜的表情。

苏克眯着眼睛，他的帅气变得死僵僵的，他绕过餐桌，站在了秦宝贝的身后。

秦宝贝吓得掉了下巴，她觉得他一定是要弯腰吻下来了。

他的确是弯腰吻下来了，秦宝贝紧张的闭起眼睛。

二十八年的初吻，第一个感觉就是脑袋上传来的刺痛。

秦宝贝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苏克请自己去他家吃火锅，她问他涮的是什么肉，苏克说，他涮的是自己的手指。他的牙黑黑的，上面粘着一块黑色的血豆腐。

她一下就醒了过来。苏克依然坐在餐桌的对面，她想问到底怎么回事，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晃动了一下脑袋，全身都被绑的死紧，屁股下的椅子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苏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秦宝贝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蚕蛹，她的眼球向下转去，面前的餐桌上，十根看起来十分眼熟的手指整整齐齐的摆在自己的调味料里。其中一个上，戴着自己从淘宝上9.9包邮的水钻戒指。

秦宝贝感受不到自己的双手在哪里，她不受控制的嚎啕大哭起来，在苏克的身后，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她哭的样子丑的像一只狰狞的蛆虫，朝天的塌鼻梁涨红了，肉肉的眼皮迅速肿了起来，苏克在那头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宝贝，你害怕了吗？”苏克歪这头看她哭的快要断气，“下一道菜，我涮点这个给你。”

他夹起了一根秦宝贝的大拇指，她的指甲很秃，好像上面还粘着一层手汗。

滚沸的开水吞没了秦宝贝的手指，秦宝贝惊恐的看着苏克，她突然想起来他戴的帽子为什么如此的眼熟，那是他搬家来那天帮他抬箱子的搬家小哥的。

苏克从锅里捞出了手指，然后又用筷子在锅底扒拉了两下，从沸水的吞吐间，秦宝贝又看见了一个让自己几乎发疯的东西，是一个煮的卷起来的狗牌，上面是自己亲手刻的两个字。

熊熊。

秦宝贝吐了，但是嘴上结结实实的贴着宽胶带，她的嘴里都是骚骚的狗肉味道，翻上来又咽下去，还有一部分从两个鼻孔里流了出来。

秦宝贝的眼睛里酸的呛出了眼泪。苏克把她的手指头在鼻子下闻了闻，他皱了皱眉头，转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他从厨房里报出了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秦宝贝看清了，是她的爱狗，熊熊身上的白毛被烧的焦黑，四肢被齐齐斩断，只剩下一个胖胖的身体，蔫头耷脑的看着自己的主人。苏克把那根煮熟的手指放在了狗的鼻孔下面。

狗闻了闻熟肉的味道。它喜欢和秦宝贝一起吃火锅，所以它艰难的张开了嘴，也许它已经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和主人一起吃火锅了。

它咬碎了秦宝贝的手指，一根两根，后面的吃的都是生的。然后它又呜咽一声，使足力气汪汪汪的冲着苏克叫了几声，苏克把它抱起来，掀开火锅锅盖，轻轻的松开了手。

苏克说，“我最讨厌狗，尤其是这种吵人的。”

秦宝贝恨不得自己这就能晕死过去。苏克走了过来， 他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吃吗，因为我不爱吃狗肉。

半个钟头过去了，狗已经煮熟了。它飘在火锅上，眼珠子是浑浊的白色。

秦宝贝飞出去的七魂六魄又逐渐回到了身上，她感觉到被绳子捆住的手又胀又疼。苏克低着头，她只能看见那顶黑色的鸭舌帽呜呜的叫唤。他走到一个纸箱前，在里面翻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长柄的扳手。

苏克握在手里掂了掂，重新回到女主角的面前。

他抡起扳手直接砸在了她的腮帮子上，第二下没有砸准，落在了她的颧骨上，第三下是另外一侧的腮帮子，第四下是门牙的位置。苏克一共抡了十几下，然后扯开了她嘴上的胶带，秦宝贝吐出了五六颗宽宽黄黄的牙齿，她像个老太太一样满嘴的黑血。

呱噪。苏克掏掏耳朵，好像狗叫和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朵里产生了永久的回音。

秦宝贝的塌鼻梁更蹋了，眼皮更厚了，嘴唇外翻着，一脸又蠢又惨的样子。

“他给我介绍了一路的搬家服务，真的好烦。”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小碗，里面是几片黑乎乎的血块，他把这些血块扣进锅里涮了涮，半生不熟的就夹起来放进了嘴里。黑色的血和紫红紫红的辣汤调料顺着他的下巴流了下来。

“你，”他顿了顿，“狗太吵，人也吵。”

他又抄起了一把剪子，顺着秦宝贝的领口一路裁了开来，秦宝贝包邮的新衣服就烂了，露出了她白白胖胖的身体和粉红色的内衣。

“没有审美。”苏克咂了咂嘴，“看起来一点也没有食欲。”

秦宝贝尿了。是真的尿了裤子，她终于知道了，熊熊第一次见到苏克，并不是憋不住尿了一地，而是它捕捉到了苏克身上那股变态的杀意。狗被吓尿了。她的眼泪哗哗的掉了下来。

苏克好整以暇的坐在火锅旁边继续涮着碗里的血豆腐，她知道他吃完这碗豆腐，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屋子里只有火锅煮沸的水声，秦宝贝支撑不住自己的眼皮了，她感觉到苏克慢慢踱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手里攥着一把尺寸刚好的钢刀。

他说，希望你下辈子好好投胎，做一个美丽，又话少的姑娘，养一只听话又不叫的狗。这辈子你就认栽吧。

秦宝贝毫不唯美的嗷嗷大哭起来，说实话她是个好人，出了缺心眼儿点，长得丑了点儿没什么大毛病，错就错在她招惹了一个不对的人。苏克提起她的下巴，刀尖顺利的扎进了她的喉管里，顺着他的手势下滑，秦宝贝像挨宰的多春鱼一样，翻卷着被开膛破腹，她看见自己的五脏六腑像瀑布一样稀里哗啦的漏了一地，她的血像是红漆，苏克把她的膛子完完全全的翻开，在灯光下又观摩了一阵。

秦宝贝再也发不出一句饶命了，她的小眼睛眨了眨，余光里，苏克把一个转椅推在了自己旁边，他掀开上面的花布，露出了一个用保鲜膜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

他开始收拾餐桌，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拎了一个简易的背包，他压了压帽子，拧开铝合金的纱窗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像一块被人放下的幕布。秦宝贝的眼前彻底黑了。

秦爸准备去晨练了，他出了门正要下楼梯，从下面正上来两个人，一个戴着鸭舌帽的搬家小哥，和一个颇为俊秀的年轻人。

“您看您之后还能享受我们公司7折的刷漆服务，还有库房出租…”搬家小哥滔滔不绝的介绍道。

那个年轻人露出了温柔而耐心的微笑，似乎正听的十分用心。

秦爸侧侧身子避开了一条不宽的小道给他们，他的肉鼻头使劲扇了扇，好像闻到了什么。

搬家小哥抬着箱子进了602的房门，那个年轻人最后进去，他轻轻地锁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