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第七章 薄雾(1)

作者: 路小桑 | 来源:发表于2018-07-21 18:06 被阅读65次

    1

    每个人的心中,或许都匿藏了一片偌大空寂的冰原。他们赤裸着身体卧在坚冰之上听见迅猛的心跳声。血液加速流动。紧张,惶恐。竭尽全力在广袤无垠的冰原上奔跑。

    他们原形毕露,忍受着饥饿、寒冷、寂寞。所有关于坚持与底线的组织早已分崩离析,在意识中重新排列组合,产生与之背道而驰的路径。或许是突然照拂在赤裸身体上的一束强光,给他们带来了突发的温暖,以至于不再计较被强光照射的双眼是否还能看清真相。他们急迫寻求慰藉,不惜任何代价。

    又一年冬季的到来。晨光熹微。透过微薄的云层照射在沉睡了一夜的松林山上。白纱般质地的霜花逐渐消融,幻化为晶莹剔透的露珠,顺着松针下垂的方向轻盈地滴落。

    每个周六的清晨,我都会到松林山上看望母亲。我总觉得母亲的爱可以跨越生与死的界限,引领我迷茫的心灵。时刻令我意识清醒自知。

    她说,如果你某一天变成了自由的蝴蝶,一定不要忘记蛰伏在蛹里的时刻。你所有放飞的力量,需要长时间不动声色的积蓄。但千万不要如同火山一般过于迅猛突然爆发,这样会伤害太多无辜。孩子,你得慢慢来。

    2

    或许阿家太早离开保护着她身体的蛹,以至于身躯薄弱,无法与生命中的飓风对抗,被卷入其中,身心俱惫。她说,昭南,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害怕遇见熟人。这天大的谎言一旦被大众揭露,我将毫无容身之地。我曾经试着去逃避人群,离群索居。但我失败了。我已经不是一个人,我与这个世界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她是如此柔软、弱小。我想要保护她,给她前所未有的温暖和爱。如此一来,她竟然成为我与世界抗衡的力量。我第一次我发现,我竟这般强劲有力。

    她说,在我生命中最孤立无援的时刻,我想到的只有你。可是我伤害了你。好像我生来就是一颗沾染剧毒的刺,可我扎进了你的骨头。我知道你是疼痛的。昭南。我该如何偿还你?

    3

    她在寒风凛冽的夜晚仓皇出逃,裹着灰色大衣的瘦小身躯迅速消失在雪花纷飞的人群中。从此销声匿迹。

    整整四年。阿家,你是如何度过这生命中艰难的四年?

    她终究回到了家中。沉郁的屋子烟雾弥漫。她的母亲烧掉了一行寄给她的所有信件。以及她的背包里,曾经写给自己一叠一叠的遗书。她与过去挥手。那些字迹斑驳的慰藉正在烈火中与她诀别。她突然想不起他的脸。仿佛相隔了一亿光年的距离。她的记忆迅速衰退。

    终归是要去忘掉的。烧了好。烈焰在她潮湿的黑色眼眸中跳跃,逐渐燃尽平息。

    阿家就这样在家中呆了一个月。不说话,只是呆呆地蹲在地板上。她的身体迅速消瘦,但脸却变得浮肿。阿家说,良久,她都无法从幻境中走出来。从前,她一直觉得一行不会丢弃她。现在她终于清醒过来,前尘往事如炬下烟尘,风一吹也都就散了。直到她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对一行的爱已经融入血骨。新的生命就要诞生了,她的寄托重新发生改变。

    她与母亲再次发生争执。母亲将她绑在凳子上,执意让她堕掉孩子。阿家不愿意。她趁母亲出去买菜时疯掉一般挣开绳子,手臂上全是勒痕。

    阿家出走了。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过家。

    4

    我在相馆搭了阁楼。阿家和想南留在了落城。这让我想起了昭南的那对老夫妇。老人前妻与现在的妻子一起照顾生病的他。人世间的情感,岂是用道理能讲得清楚的。

    我问阿家,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阿家说,她一直在北京。她知道我的母亲已经去世,她心生愧疚,但不敢出现。她一直觉得,母亲和我是不愿意见到她的。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我和叶山。她说她一直认为叶山是个憨实可靠的男子,是她对不起叶山。过去种种她已无力解释,她说她知道都是她的错。她就这样一边看着我,一边躲着我度过两年。

    昭南。许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个饥饿的孩子。站在一棵巨大的桑树下,望着满树火红的果子。饥饿令我难耐,我去偷偷摘下一颗,发现味道过于酸涩。这种尚未成熟的滋味在我的舌根停留许久,也许是它刺激到我的味蕾,我便不敢再去摘取。过了好久好久,当我再去看那棵树的时候,桑葚早已熟过了,紫黑色果实残败了一地。这就如同20岁之前的我。20岁之后仿佛迅速老去,便极其不愿再去做任何尝试了。

    离开家后,阿家无处可去。北京已经进入隆冬时节。天太冷,她躲在打烊的餐馆外,凝望着漫天大雪的夜。她说,昭南,我是多么的想你。

    想南是个听话得令人心疼的孩子。不会吵也不会闹。大人忙着的时候,她会在一旁静静地用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吃饭的时候会给大人盛饭。摔疼了也不会哭。悄悄爬起来,把身上的灰尘抖干净。她去阁楼上拿书包,从楼梯上滚下来,腿上全是淤青。她怕被大人看见,说要自己洗澡。她还不到四岁。孩子伤了疼了,难道不是应该在父母的怀抱里撒娇哭泣么?

    这些年的他们,到底怎样过下去的?

    我告诉阿家,在我离开北京之前,一行来了。他说他有预感,你就在北京。原来,他的感觉真是准确的。阿家,一行在寻你。

    阿家说她已见过一行。但她坚定着,在一行决定离开和琴初在一起时,她已决心重新定义他们之间的感情。如同在寒冷的夜晚,回到自己的小屋,在浴室打开滚烫的热水,冲洗头发、肩膀、脚趾,让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沉浸在充沛的温暖怀抱中,可一旦离开浴室回到冰冷的床上,她依旧觉得寒风刺骨。她说,爱情给予她的温暖就如同这温柔暖和的淋浴般。一切都是暂时的。凉得太快。

    终究是一别两宽。也好,倒也自在些。

    我说,想南呢?他见过了吗?

    阿家说,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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