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只怕冷的猫蜷缩在沙发上,哆哆嗦嗦地剧烈颤抖,急促地喘着粗气,狠狠撑开耷拉下坠的眼皮,死死盯着茶几上的一包白粉,不停地吞咽口水,喉结随着一上一下。
似乎有成千上万的蚂蚁正在叮咬他皮开肉绽的伤口,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不能再碰这样的白粉,却又无数次在这可恨的海洛因面前完全败下阵来。
此刻,茶几上的海洛因散发出强大的万有引力,牵引着他的手伸向这罪恶之源……
吸过海洛因后,毒瘾引起的身体上的疼痛消失了,但他的心却像有数不清的针在扎,他又一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角窜出的泪水从他黑黄油腻的脸上滚滚而落。
他吸毒11年了,也在人间地狱苦苦挣扎了11年。
11年前,他27岁,“朋友”说吸毒时会让人更有艺术灵感,他觉得自己能掌控毒品,便跟着吸了几次,此后,他就变得不人不鬼了。
他无数次戒过,却无数次返吸,终于明白,这毒瘾像鬼魂附身般要纠缠他一生一世。
“咳咳……咳咳……”正当他沉浸在痛苦不堪的回忆中时,传来了父亲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他疾步走进了睡房,父亲正无力地躺在床上,消瘦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似睡非睡地半睁着。
他把父亲扶起来坐在床头上,倒了一杯水放到老父手上,“爸,您喝。”
父亲接过水喝了几口,然后把水杯递还给他,不看他,也不说话。房间里寂静得渗人,空气中弥漫着久被海洛因“浸泡”的特殊气味。
父子俩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声相处的模式。他的母亲在他大学毕业那年,因肺癌去世了,留下他们父子俩在这座城市相依为命。
父亲今年65岁,以前是中学老师。7年前的一个黄昏,父亲推门看到了他吸毒的恐怖场景,又气又怕,逃命一般转身离去,下楼梯时失魂落魄踩空滚下,此后,再也无法站起来走路。学校给父亲办了病退。
他原是某音乐学院里的钢琴老师,工作之余,教许多孩子弹钢琴,年纪轻轻,就靠自己的能力买房买车,还准备跟相恋多年的女友结婚。
日子本来可以像住在仙境般永远美好下去。直到他染上了毒品。
吸毒之后,他经常黑白颠倒,浑浑噩噩,无法上课,很快便被开除了公职。纸包不住火,他吸毒被开除的消息像流感飞速蔓延,不再有人请他教孩子钢琴,他彻底没有了经济收入。
为了吸毒,卖房卖车,没有去处的他住进了这套学校分给父亲的房子,房子是没有产权的单位房,所以才没被因毒瘾丧失人性的他拿去卖。
他吸毒花光了积蓄老本后,就靠着老父的退休金,时断时续地吸,有钱吸时就苟延残喘行尸走肉般活着,没钱吸时就鬼哭狼嚎满地打滚的啥也做不了。
他清醒的时候,会给父亲端水做饭,擦洗身子,用轮椅推父亲去散心,他是真的很想孝顺父亲,但毒瘾让他不得不剥夺父亲的退休金,以至于躺在病床上的老父只能饥一顿饱一顿地吃稀得照见人的粥。
“咳咳……咳咳……”父亲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扶父亲躺下后,走到厨房里,要给父亲弄吃的。
厨房的米袋里还剩有一小碗米,这米是他用3块钱到菜市场跟别人买的陈年米,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霉味,米里的小黑虫横行霸道地爬来爬去,他淘洗后放进锅里加满水开始煮粥。
看着锅里少得数得清的米粒,他用力揪自己的头发,不停地扇自己的耳光。
吸毒已经让他变成了畜生,甚至连畜生都不如,畜生至少不会害自己的父母,而他却把老父亲害得跟他一起生不如死。
他真正意识到了,没人能掌控毒品!毒瘾上来时周身疼痛得像无数蝎子在撕咬伤口,吸毒过后心里痛苦得像千万利剑穿透胸膛刺入心间。
他经常跑到自己以前任教的学校门前,痴痴地看着笑靥如花的年轻人,像祥林嫂一样对来来往往的人絮絮叨叨:
“不要吸毒,吸毒会把一个人甚至整个家都毁得片甲不留。”
“不要拿陌生人的烟及食物,有可能会被害染上毒瘾。”
……
有一天,他路过一家琴行店,不由自主走了进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钢琴上那熟悉的黑白键。
他6岁时,母亲便带着他学钢琴,他吸毒之前获奖无数,风光无限。
在一次钢琴大赛中,他以一曲《献给爱丽丝》迷倒了一个纯真的姑娘,他们快乐地相爱,陪伴彼此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
他吸毒后,姑娘厌恶地离他而去。再次相遇时,已嫁作他人妇的曾经的恋人,带着一个可爱的孩子,像遭遇瘟神一样迅速远离他。
“先生,这款钢琴现在做活动,只要3万多就可以了。”导购员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无奈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不要说3万多,现在他连3块多的买米钱都没有,如果不是他穿着以前留下的还算体面的衣服,也许导购员话都懒得对他说。
吸毒之后,他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爱情,没有了事业,甚至没有了一丁点做人的尊严。他的生命中只剩下把他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毒瘾。
他魂不守舍地走出了琴行店,到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
这段时间他经常不回家,他不想让父亲看到他毒瘾发作时歇斯底里痛不欲生的样子,他也不想看到父亲没钱吃饭后被饿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记不清自己已经多少天不回家了。
上次毒瘾发作,他像吃了毒药一样疼痛得满头大汗,像只流浪的癞皮狗在街上一路翻滚,一直滚到公厕旁边的垃圾桶下,昏歇过去的他在臭气冲天中睡了一晚。
醒来后,他像梦游般走在街上,看到路边摊卖包子的,他两眼放贼光地盯着摊上的钱箱,手无法控制地就伸向了那堆零钱……
他被包子摊周围的群众合起来狠狠地殴打了一顿,鼻青脸肿,鲜血直冒,像死猪一般趴在冰冷肮脏的地上。
恍惚中他看到了父亲模糊的笑脸,似乎回到了小时候父母喊他回家吃饭的时光。
他多少天没吃饭了,父亲多少天没吃饭了,他恍恍惚惚记不清了,今天是多少号,他根本不知道时日。他只看到满大街张灯结彩,很多的横幅上写着:欢度春节。
“春节到了。”他像说梦话一样喃喃自语,他想给父亲一顿好吃的,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
这时,他正好看到路边大排档的桌上有一些别人吃剩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他狂奔了过去,“老板,我可以把这些剩饭剩菜拿走吗?”。
“拿走吧拿走吧,我要赶回去过年,懒得收拾了。”掌柜的很爽快地答应了他。
他拎着一包剩饭剩菜飞速回到了家。
父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屎尿在裤子里发干发硬,长期不翻身,腰部已经血肉模糊,严重溃烂,脓水血水不停地往外流。
他万箭穿心,用头撞墙,呜呜大哭,“爸,不用饿肚子了,有肉吃了!我回来了!”
父亲慢慢睁开了眼睛,缓缓对他说:“儿呀,我们一起去天堂吧,那里没有毒品……没有毒品……”话没说完就断气了,眼睛还是半睁着,死也不肯闭上。
三天后,警察在菜市场旁边的一个垃圾堆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排除他杀和自杀。
他死于长期吸毒后的器官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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