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走了半小时后,前面的路变得愈发陡峭。路的左侧是起伏的山岭,右侧是水库。水库的面积很大,一眼望不到边。几只鸭子浮在水面,时不时地叫几声。
小伙子说这是平严水库,是本地最大的一个。遇上雨水足的年份,水库开闸放水,流出的水顺着旧河道一路向北,中途汇集其他水流,蜿蜒经过十数个村庄,老百姓称之为小河。若是连续遭遇几个旱年,平严水库水量不足,小河也就慢慢干涸。
我问小伙子石碑村还有多远。小哥说不远了,过了平严水库,再往西南方向开上二十分钟,就能看到石碑村的大石碑了。我刚想问大石碑是什么,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我聊得正起兴,抓着拉环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松开。身子随着惯性猛地向前冲去,头即将撞到副驾驶的靠背时,胖子一把拉住了我。
我重新坐好,发现车的正前方,站着几个十来岁的孩子。
孩子们穿得挺旧,衣服上满是尘土。为首的一个看起来年龄稍大些,正张开双臂,拦在车的正前方。
开车的小伙子骂了一声“晦气”,怒气冲冲地走下车,冲孩子们大声呵斥。
孩子们似乎不买账,继续赖在前方不走。有两个个头小的甚至背靠车头,瘫坐在地上。
双方在狭窄的山路上对峙,小伙子骂声阵阵,孩子们沉默不语。我拉开一侧车门,右腿才伸出去半截,脚尖刚要着地。小伙子飞似地跑回来,右手用力把我往车里推,左手趁机猛关车门。一推一关,我又被摁进了车里。
我知道八成是遇上麻烦事了,而且看小伙子刚才的反应,我和胖子应该是不便下车的。
曾经去过一次皖南,开车行至半途,总有想搭乘免费车的孩子们拦在车前。可看这几个孩子,似乎也不像是搭顺风车的。他们也不说话,就直挺挺地挡在车前,或站或坐。小伙子站在车旁边,嘴里吐着脏字,时不时往山下的路上望一眼。胖子看迟迟无法动车,几次想冲下车去把几个孩子们胖揍一顿,都被我拦下了。胖子干着急,摸出一支烟,坐在车里边抽边等。
又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小伙子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递给了他们。为首的孩子把钱塞进裤兜,冲靠车而坐的两个小孩摆摆手。两个孩子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和另外几个孩子一起,欢呼着跑进左侧的山岭之间。
小伙子骂骂咧咧地回到车上,胸膛随着大口呼出的气起起伏伏。看得出来他很生气。他重新拿一支烟点上,猛抽几口,迅速启动了发动机。随即咳了几声,把嗓子里的一口痰重重地吐向窗外。
“我说老乡,刚刚这几个孩子... ...”胖子率先开口。
“附近村里的。不瞒你说老哥,这地方是真穷。这帮孩子不知道从哪儿学的这一手,专盯着过路的车。他们一般就在路旁的山坡上玩,远远瞅见有车经过,就跟刚才那样堵在车前。除非给钱或者你真开着没牌的车死命往前冲,否则就只能拿钱打发走。”
“不能动手么?咱们刚刚可是三个人呢,还怕这五六个孩子?”
“旁边一般还有大人蹲着。你不动手还好,你要动手,被讹钱不说,还得吃一顿打。不划算。”
“哟,这不就是明抢么?还有,你刚刚咋不让我们哥俩下车?”
“你们这身装扮,一看就是城里来的有钱人。这要让那帮孩子看出来,可不是五块钱就能解决的事了。”
沉默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我们三人都不再说话。小伙子专心开车,眉头微皱,眼睛死死盯着正前方。胖子和我分别看向车窗两侧。约莫二十分钟后,小伙子率先打破沉默,告诉我们前面那个村子就是石碑村了。
车子又稍稍向前行驶了一小段,到达一个三岔口时,小伙子将车靠边停下,通知我们下车。
胖子掏出钱包,把之前说好的钱给了小伙子。随后又拿出五块钱说是刚刚的过路费。小伙子坚决不要,说开车的有规矩,遇上这种事只能认栽,不能拿乘客开涮。
胖子一听这话更觉得非给不可,手从车窗伸进车里,把五块钱丢在座位上,之后拉着我一路狂奔。跑着跑着,听着后面有发动机的轰隆声。回身只见小伙子开车冲过来。从我俩旁边经过时,他一只手拿着刚刚那五块钱和自己的名片,用力朝我俩甩过来。之后一脚油门儿,绝尘而去。
还不到中午,我和胖子打算先在村子里溜达一会儿。
石碑村的地界并不大,绕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没一会儿就转了一圈。之前从未去过山区,第一次被四处耸立的小山包所震撼。地方不大,山包不少。
与我想象中的农村完全不一样。这里似乎不存在太多的左邻右舍,大部分人家,都是在一处便于盖房的地皮上盖起平房。一座座房子,孤零零地散落在村庄四处,倒像是大草原上星星点点的蒙古包。
这里应该是极其穷困的,大多数院墙都是土坯墙,更有甚者,是用酸枣树的枝干圈出一片空地,算是用墙围成的小院儿。
我和胖子顺着村里的主干道继续向西走,行至村口,一座稍大些的山包耸立在不远处。山包上有高高竖起的东西,站在村口望去,像是一把巨剑直指天空。时间还早,我和胖子打算先上去看看。
山包脚下砌有向上走的石阶。石阶用大小一致的石板砌成,看起来很精致,与周围荒凉穷困的村庄显得格格不入。
我有些惊愕,这样的地方,连进山的柏油路都修不起,谁会在这荒山野岭的小山包修筑这么好的石阶。
拾级而上,几经盘旋,到达山包顶时,视野开阔起来。
山包顶是极其平坦的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尊巨型的石雕赑屃。赑屃身负石碑。石碑宽约一米,长四米左右,厚度大约在十五公分。碑上有字,但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识。赑屃头朝东,目之所视,正是这石碑村。
赑屃和石碑都很干净,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打扫。正前方有长方形的石桌,上面摆着香炉和供品。香炉里的檀香还未燃尽,应该是早上刚刚有人上过香。香炉左右各有一个供盘。左侧供盘里是一些红枣。红枣大而饱满,一定是从摘下的枣子里精挑细选的。右侧供盘里是几个类似麻花的油炸食品。看起来也是面粉揉捏后,编成花状,再油炸而成。
两样供品都像是新摆上去的。石碑村如此穷困,这两样供品对村民们来讲都算得上好东西了。对一尊赑屃石碑如此朝贡,足见其在村民心中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
我隐约觉得这地方有些邪乎,来不及多想,山包下有人的吆喝声。向下望,是一位肤色黝黑的村民,我和胖子互相耸耸肩,慢悠悠地向下走去。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求刚刚的无心之举,没有触犯村民的某种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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