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凉风习习。秋分之后，天气变化明显，扑面而来的微风也颇有寒意。再遇上绵绵阴雨，更有冬天已到之冷。
在这个阴雨的傍晚，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来往的行人手持五颜六色的雨伞，匆匆忙忙；偶尔几个没伞的人将外套衣领翻起，围紧脖子，一路狂奔；还有一些刚从公司门口出来的人在犹豫，是等雨停了再骑电马儿回家，还是一鼓作气与雨做斗争？人在公司门口越聚越多，统一的工厂服装，磨灭了自我表达的个性，平添了一种神秘感。
三里路是一条由十几家大型工厂和无数饭店，商店，路边摊组成的街道。数万人的聚集，这条路在每天的上下班高峰期异常拥挤，开心的不止是不断扩大公司规模的工厂老板，还有大大小小的商贩。
三里路的尽头是一座桥，称之为三里桥。不愿意在工厂宿舍居住的人都要经过这座桥去河的对面租房。一排排的高楼，全是隔断的单间，似乎都是为这些上班族而建。居住的大多是情侣，有些想要有自己的个人隐私空间的单身男女，也会因晚上无法忍受隔壁情侣的夜夜笙歌而搬回公司群居宿舍。他们心里也在暗暗发狠：“我也得赶快找个对象。”
三里桥是双向车道，人行道很宽广，两排围栏一米多高。在桥的中心两侧，有一排外延的加固的钢铁支架，上面铺有半米宽的钢板。尽管围栏上有“禁止翻越”的警示牌，盛夏的夜晚，总有三五人盘膝坐在钢板上喝酒，打牌，调情。
过桥之人走到桥的中心，也会驻足片刻，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倒影河中的闪烁灯光，一直延伸到河水不见的尽头。桥上无论何时，都会有风，时大时小。深呼吸，缓缓呼出，提神醒脑，一天的疲劳减轻了不少，心中的目标更加清晰，脚下的步伐也坚定了。
今天没有人停下来了，下雨天让人的心情更加的沉重。桥中心的钢板上坐着一个人，这人头发蓬乱，一身黑色服装，佝偻着身子，背朝道路，目向河面，目光呆滞。
路过之人知道这个男子已经在桥上同一个地方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至于他每天何时来，何时离开，没人清楚，也没人去关心。有一点很明确，这个男子没有跳进河里自尽，或许是个傻子。
琪琪在瑞宝厂上班，是生产线的班长，今天因为与夜班班长工作交接，向领导工作汇报，拖到了晚上十一点才下班。她一个小女生，胆子不小，借着路灯与月光，独自一人过桥回家。
刚踏上桥头，她就听到了呜呜哭泣声，先是心里一惊，随即平静下来，若无其事的过桥。走到桥中间时，她寻音辨方位，肯定哭泣之人就是那个一直坐在桥边的男子。
琪琪有点同情，想去问问这个男子。可转而一想，附近一个人都没有，还是安全要紧，就大踏步离去了。
几天后，琪琪又加班到了十一点，在过桥时，又听见了那个男子的哭声，比上一次更加悲痛。她动了恻隐之心，又怕引起男子的注意，蹑手蹑脚的走到男子的附近。但还是被他发现了。
男子转过头，停止了抽泣，泪眼婆娑的看着琪琪。
琪琪借着明亮的灯光，看到这个男子头发蓬乱，胡子拉茬，满脸泪痕，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一身黑衣，赤着脚。她心中一酸，欲言又止。
两人就这样对视几十秒后，琪琪发现男子的眼睛死死的盯在她的胸部，她心中一惊：“难道这个男子是色狼？”心里的那点怜悯之心突然转为愤怒：“真可恶！真不该同情他，说不定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欺骗女子加以残害，自己还是太年轻，多管闲事引火烧身！”
琪琪把目光转向了桥道，看是否有行人经过，自己好趁机逃走。可是，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就听见的汽车奔跑声也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心里焦急，表面故作镇定，眼睛时不时的看男子。
男子的眼里露出一丝微笑，这被琪琪看在眼里，知道自己成了男子即将捕获的猎物，她犹豫要不要立刻喊“救命”。
这时，男子慢步靠近栏杆，琪琪确定男子要行动了，拔腿就跑，口中不停的呼喊：“救命啊......非礼啊......”
男子呆呆的望着琪琪飘逸的秀发，远去的身影，只有含泪苦笑，口中喃喃道：“流氓......流氓？”
连续几天都没有再见到琪琪过桥，男子有些愧疚，莫不是琪琪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辞职了？因为他而失去工作，非常过意不去，希望能够给她一个解释。
一周后，还是不见人影，男子决定去琪琪的公司门口守株待兔。一去那熟悉的地方，男子心中就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恰巧中午休息时间，男子看见琪琪在超市门口，满脸歉意的走到她面前：“姑娘，对不起！”
琪琪一转身，大呼道：“啊......你”
男子没等她说下去，就打断道：“姑娘，对不起，我不是流氓。我是看见你衣服上的公司标志，一时反应失常。我以前也在瑞宝上班。”
“你在这里上过班？”琪琪一手指着马路对面公司的牌子，半信半疑。
“我叫柯贝，以前在组装部，课长叫程峰。”男子进一步释疑。
“嗯。程课长我知道，经常与他的部下打交道呢。只是你——”琪琪恍然大悟，却又对现在眼前男子的装扮感到不可思议。
柯贝呵呵一笑，随即又致歉：“对不起，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然后鞠了一躬，离去。
琪琪看到柯贝眼中的笑很勉强，明白自己刚才有些轻视他，本想解释几句，看见他已远去，只好作罢。心里又想起了两晚听见他的哭声，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在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琪琪再次听到了柯贝的哭泣声。
琪琪一声不吭，来到柯贝的身边，安慰道：“柯大哥，说出来吧。”
柯贝虽没了哭声，只是不停的抹眼泪，但泪水就像泉水般不止。琪琪递上纸巾，他并没有伸手去接。良久，才说了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琪琪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字面意思似乎与父母有关。难道他的父母遭遇了什么不测？他成了孤儿？不然他怎么会如此伤痛欲绝？
柯贝没去理会琪琪对他所说的有什么反应，又说了一句话：“虎毒还不食子呢。”
琪琪又一愣，柯大哥受到父母的虐待？她想要看看柯贝此刻的眼神，但是他的目光朝向河水，随后遥向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天空闪烁的星星。
静静的，城市的喧嚣没有了，身后奔驰而过的汽车声没有了，突然出现人的脚步声没有了......只听见了心跳声，平稳而有节奏。
柯贝擤了一把鼻涕，琪琪急忙又递给他卫生纸。柯贝没有拒绝，说了声“谢谢”。稍作整理，柯贝用红红的眼睛看着琪琪，说道：“姑娘，你多久没和家里联系了？”
琪琪看柯贝终于和她说话了，心里很高兴，面含微笑：“最迟不超过一周，一般两三天就联系。”转而又嗔怪道：“他们烦得很，总是催我赶紧找对象，我刚满20，着什么急啊。”
柯贝笑了，羡慕的说道：“姑娘，你真幸福。好好珍惜父母的爱。”
琪琪猜测柯贝的父母对他不好，又安慰道：“柯大哥，能说说你的事情吗？或许我帮不上啥忙，说出来你心里要好受一些。”
柯贝看着真诚而又善良的琪琪，有些感动，开口道：“你应该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个样子吧？”
琪琪点点头。
“想必你已经从程课长那儿了解到我的一些事情了？”
琪琪又点点头，说道：“程课长说你是他非常喜欢的下属，很遗憾不能留下你，因为你要和同学一起创业。”
“同学创业是真，只是我没有去。我要转行，自学计算机。然而，经历了一些事情，耽误了，后来就成了现在的模样。”柯贝叹息道。
琪琪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柯贝一副不愿意继续说下去的口气，也只好心道：“柯大哥肯定是遇到艰难的事情了，又不愿意启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能强求。”
一时双方都沉默。
柯贝抬头仰望天空，自言自语道：“明天是个好天气，明天......”
琪琪急忙插话：“柯大哥，我明天再来找你。”
柯贝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大，浅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递给琪琪：“这是我的日记本，送给你了。好好爱自己，爱家人。”
琪琪犹豫了一下，接过笔记本，像是得到了宝贝，有点兴奋，然后真诚致谢。
琪琪回到住处，已过午夜，匆忙洗漱完了就睡觉了。
第二天，琪琪又去桥上找柯贝，不见踪影。第三天，如此；第四天也是。琪琪又利用中午，下午休息时间，去桥上转一圈，并没有柯贝的身影。
因为工作繁忙，琪琪就暂时不管柯贝的去向了，那本笔记本也没来得及看。直到一天中午食堂吃饭，同事刘俊对她说起了一则惊人的消息：“琪琪，你知不知道，三里桥上那个男子自杀了，是溺水。”
“什么时候的事情？”琪琪手中的筷子从手中滑落，掉到了餐桌上，难以置信的表情。
“都有好几天了，我还是听张哥说的，是他的邻居在河边发现的，还去警察局做了笔录。”刘俊很得意，他在追求琪琪，可两人总是找不到话说。现在有一个可以聊的话题，很是兴奋。他恨不得是自己发现的才好，那样可以说得更加的详细。
琪琪看着他得意洋洋，白了他一眼，拾起筷子往餐盘上一放，起身走了。
刘俊屁颠屁颠跟上去，不知如何是好。
下午上班，琪琪就不能安心工作了，满脑子都是柯贝的身影，他的表情，他的举止，他的声音。柯贝为什么要自寻短见？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为啥没有早点看他的日记，说不定能够阻止他。
一心不能二用，错误一个接一个的发生，琪琪挨了领导训斥，回头又把怒火发在了作业员身上。那些喜欢与琪琪开玩笑的也不敢放肆了，唯恐避之不及。
下班后，刚踏出公司大门，一个电话又让琪琪回去写检讨，重点说明工作失误原因及改进措施。琪琪怎么能说自己因为想着别的事情而消极怠工，只好说自己有些感冒，吃了药之后有些犯困，状态不佳。领导一听，又是大加赞赏她的爱岗敬业的优良作风，并关心她要注意身体等等。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琪琪来不及吃饭，迫不及待的找出那本日记，扉页映入眼帘：“所有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安娜.卡列尼娜》）”
琪琪心里一咯噔，柯贝那句“虎毒还不食子呢”让琪琪觉得他的死或许是父母害的。
二
第一篇日记《这个世界，我留恋什么？》，整齐划一的字排列着印入眼帘，像一个个威武的士兵，可是，他们却在演绎柯贝的悲伤——
（1）
201x年已经接近尾声，当别人都在期盼快过年了，而我只有焦虑。这是我第9个月没有工作了。
4月份我毅然决然的辞去了一个我很不喜欢的电子类工作。辞职是想自学计算机，进入互联网领域，但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没学成。之后又开始尝试做自媒体，然而，依旧半死不活，没有一点收入来源。
这发生的一切，没有人知道。每天我活得行尸走肉，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是机械的去刷着各式各样的新闻，无论是否喜怒哀乐，我也只是默默的浏览，发生的事情好像与我有关，好像也无关。我也不点赞，不评论，不转发。
我的生活完全没有了规律，白天睡觉，晚上通宵达旦的刷新闻看视频。我的人生在哪儿？不清楚。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不对，却没有了一点改变的勇气与决心。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赡养父母？教育子女？传宗接代？实现自我价值？好像都对。可我对这一切，似乎都觉得与我无关。
没人跟我打电话，我的手机已经停机两个月了，我也懒得充话费了，出租屋里有无线网就够了。记得上次给父亲打电话是8月份，因为一个儿时的玩伴结婚了，我没能回去，和父亲聊了几句。也许别人不相信，就算此时此刻我死了，家里人也不会知道。因为，从小到大，我只觉得我是自己在为自己活，自己承担着自己的一切。
（2）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山区的农村家庭，父母都是农民。5岁时差点被水淹死，或许是我前世作孽太多，阎王不收，今生要我偿还前世的债。
我的父亲独掌家里家外的一切，霸道，专权。我小时候，他有家暴，经常打母亲，母亲就只能哭鼻子回娘家。后来我爸没有再打我妈，可能是被他的弟弟妹妹们批评了吧，我不清楚。我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也说不明白。她没读过书，也不会操持家，就连上街买菜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做，因为她不认识钱，不会算数；她农活不会干，烧饭做菜也只知道一点点，家里来客人了她是没法做出一桌饭菜招待的。因此，我从十岁就开始做饭炒菜，到后来招待客人都不在话下。
我与我妈不怎么说话，我从小到大每次回家也只是与她打声招呼就没了下文，她不会问我学习如何，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女朋友。我从没与她通过电话，她不会一五一十的询问我的状况，我多次有想要和她说上几句话的念头，到最后都放弃了，真不知道说什么。而且，只是有事情时，我才会与我爸打电话，但是也只是说几句，顺便关心一下彼此。每次的通话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而一年的通话次数不会超过10次，即平均一个月都没有一次。
我妈不会说话，别人说什么，她都是简单的应一声算作是回复，好与坏她自己根本不清楚；她也不懂人情世故，她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妹妹，但是，我今年28周岁，除了知道舅舅的家在哪儿，其余的姨家朝南朝北，且她们有几个孩子，我一无所知。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这些似乎都离我好遥远，即使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我爸结婚前还出去打过工，结婚后从没离开过家，无论是谁叫他出门，他都是各种理由推脱。最直接的借口就是我妈，她啥也干不了，啥也学不会，我爸怎么会放心。亲戚建议我爸带我妈一起出去，但是，他也没那个魄力。总之，一辈子就窝在家里了。于是，他成了无论是在他的弟弟妹妹中，还是我妈那边的兄弟姐妹中混的最差的，现在家里还是那个土房子。或许是因为自卑吧，每年的春节他都没和姐妹一起去老丈人家拜过年，这也应该是我与舅舅和几个姨不熟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就导致了他们也不来我家了，我的记忆里他们来还是我考上大学的时候，为了庆贺，我爸特意去请的他们。亲戚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值得交往的了。所以，我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正好初三冲刺中考，没去。其实可以去，但是我与外婆没有感情，去了有什么作用呢？估计外公哪天去世了，我也不会去吧，反正没感情！
（3）
我与爸妈也没啥感情，我每次回家，他们不会问与我有关的事情。我体会不到家的温暖，就像是到了一家旅店，所有的简单寒暄以后，一切都会回归平静，平静的只有冰冷。
每一次的饭桌上，我总是会有话没话的找话说，然而，他们并不关心我的想法。我爸在意的是他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不会对我细讲，他觉得与我无关。我妈在意的是电视剧里的人物是不是昨晚那个人。我们更多的是沉默，然后默默的看着电视，不时的他们发出阵阵的笑声。在邻居的眼中，我们家虽然贫困，但是幸福。
在我的记忆里，我爸在我小学二年级时就对我辅导过一次作业，是有关乘法运算的。之后再也没有过，毕竟他也小学没毕业，能力有限。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我是我们家族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还是硕士毕业。
很多人都不相信，因为他们觉得我妈很傻，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儿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因为有基因遗传，因为我舅舅就是小学老师，所以我妈虽然不聪明，但是不排除后代聪明的可能性。
就因为如此，我从小到大尽管没有得到父母的一分零花钱，却从亲戚那里得到了。虽然不多，但让我可以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就是我努力学习的动力吧。
就算学习好，我也是自卑的，我很少有朋友，真心的更是没有。因为我很小时就被灌输了一种观点：不要带同学或者朋友到我家，我家里穷，没法好好招待别人，不然同学会笑话。
这也是让我有了女朋友后不敢面对的现实，那个破土房子，谁看了都会撒腿就跑。尽管我很小心的将家里的状况给女友说了，她也能理解，然而，最终还是分手了。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还有其他的原因。
这么多年了，那个房子始终是我心中的一种伤痛，不知道父母有没有那么觉得。他们应该习惯了吧。
我想过要把房子拆了重建，然而，父亲是不同意的。想想也是，仅凭我一己之力，谈何容易，而且，不在城里买套房子，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有女生嫁给我，而如今家乡县城的房价都已经望尘莫及了，而我还能去哪儿？
（4）
在同学和朋友眼中，我是一个善良之人，这要得益于我的奶奶。
奶奶是命苦之人，一生操劳，如今已经83岁了。是她把我带大的，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我，给我留着。这也是我无论在哪儿，每年过年都回家看她的原因。除了她，我对其他人真的是了无牵挂。
有很多事情，我与我爸没法说清楚，他威严，我有点怕他，但我会对奶奶说，奶奶会去替我说好话，我爸才会同意。
奶奶也是决定了我求学走向之人。
08年因为汶川地震，高考题出的异常简单，录取分数线非常高，这对于我平常不注重基础，只专研难题的人来说，打击太大。我落榜了，只能读一个专科。我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也不敢告诉我爸事情真相，即便告诉了，他也不能理解，他对我的学习只看结果，从不关心过程。所以开家长会他都不去，唯一一次去还是我高一的时候，可是，他却不知道我的班级，去错了教室，没有找到我，还是我碰巧遇到了他。
我在家待了几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放弃了专科的填报志愿机会。我爸看出了异常，知道我没考好，并没有问我原因，而是只说了一句话：“没考上就给老子去打工！”我心不甘，一气之下跑到后山藏了起来。奶奶知道后到处找我，她哭着喊着我的名字，我心软了，回到了奶奶的身边。当晚，她先是给我幺娘打了电话，随后又给我大姑打了电话。没过多久，奶奶生日，几个姑姑在饭桌上对我爸好言相劝，又是经济支持，我爸才勉强同意我——
复读！
破釜沉舟的我，经历了一年，虽没有考出好成绩，但我尽力了，分数过了二本线二十分。
09年，我20岁，没去过网吧，也没有手机，也没人告诉我该怎么选专业，要注意些什么。我对着那本高考指南，翻来覆去的看着那些各种高大上的专业名字，自己凭着感觉选择专业和学校。但是最后录取我的却是东北的一所农业院校，虽然远，我还是去了，我别无选择了。
（5）
大学里，大家都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没人告诉我该怎么珍惜大学时光，怎么学习自己的专业，怎么不让自己的四年虚度。每天上着各种各样的知识，老师也不管，自己想逃课就逃课，然后就是考试，过了六十分就万事大吉。
我唯一告诉自己的，就是要好好学习，拿奖学金，因为我上大学的学费是向亲戚借的。我没有想过那些知识到底有没有用，只是觉得要学好考高分才可以拿到奖学金，这是我必须努力的方向。四年中，我拿过两次国家励志奖学金，专业一等奖学金四次，二等一次，三等一次。期间还做了一些兼职，算是为家里减轻了一些经济负担。
毕业时，我才知道我的专业有多鸡肋，完全是一个坑。但我当时并没有清楚的意识到，即便读研也于事无补。我毫不犹豫以专业第二名选择了保送学校的研究生。还有一个因素是当时我读研是免费的，每个月还有生活补助。
研究生毕业后，专业工作薪水完全与市面行情脱轨，而且工作地点还很偏远。最终，我去了一家电子厂做机械设备维护，薪水比本专业的工作高出一大截。尽管同事都因为我的文凭而投以异样的眼光，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工作了一年多，还完了上学欠的所有的债务，自己还有了点小积蓄。
这一路走来，对与错，无论是学习上的，生活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我都自己承受着。当老师问生活中父母最让你感到温暖的事情是什么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很久，很久。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甚至铺自己的床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当别人在抱怨父母唠唠叨叨没完美了，在嫌弃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如何如何时，在敦促他们尽快结婚时，我总会投以羡慕的眼神，然而默默的对自己说，我要坚强！
都说父爱如山，可我与父亲之间好像只有金钱的来往。上学时，每次向他要钱，他最后都会带上愤怒说一句：“拿去！不节约点花嘛！”而从来不会问我“够不够花？不够再给点”之类的话。钱是他挣的，他要给我多少完全是他决定的，我无可辩驳。有多少次，我都是觉得自己很下贱，然后抹着眼泪回学校，我是男儿，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小时候，我总会幻想自己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现在的父母只不过是我的养父母罢了，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的。
夜里，我总会梦到妈妈给我买新衣服，还给我做新布鞋。可醒来时，一切都是一场空。小姑疼我，用毛线勾了一双保暖拖鞋给我，五年了，至今我都没舍得穿，一直保存着。妈妈是什么？什么是母爱？什么又是妈妈的味道，我从未体验过。世上只有妈妈好，可妈妈究竟怎么好了？我看不见，也摸不着。
（6）
一颗躁动与不安的心，让我今年4月初辞职了。我很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个非人的工作生活，要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
现在，我一次又一次的受到打击，我开始怀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亲情吗？感觉不到！是恋人吗？已经单身了很多年了。是朋友吗？每个月的电话套餐送我多少就剩多少，而且可以不上QQ，不聊微信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买不起房，也买不起车，甚至买个电瓶车都会犹豫很久。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的同学朋友结婚，我很是羡慕，但是也仅此而已。我的家庭似乎注定了我这辈子要孤独终老。
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奶奶了，她最希望看到的是我成家立业了。当初知道我有了女朋友以后，开心的不得了，非要看她的照片，看了一遍还不够，还有两遍三遍。后来，为了让她时时刻刻能看到，我还去给她洗了几张照片。
可是，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是我的好像也永远来不了了。现实终究是残忍的，物质条件决定着一切。我已经失去了对女生的任何幻想，或许机器女友才是最适合我的，她不会要我有各种各样的物质，也不会有她的爸妈的反对，她也不会有情绪，什么都听我的。
201x年就要来了，虚岁我就30了，都说三十而立，可我却一点欲望都没有了，一点动力都不在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啥要活着，多想躺下后就不要再醒来了。
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我感觉好冷，好冷。我好困，好困。天花板上有星星在转啊，转啊，转个不停。
沉睡是最后的解脱吧，愿无梦。
琪琪叹了口气，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三里桥上人来人往，柯贝曾待的那个位置有了一对情侣，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说着什么，发出哈哈大笑声。此刻的柯贝已经解脱了，是不是很快乐了呢？
三
琪琪回到桌前，翻到了第二篇日记——
毕业后的第三个新年，尽管我已经快一年没有工作了，还是利用积蓄为父母各买了一套衣服，毕竟，他们并不知道我已经失业了。
今年没有年前回家，亲戚都问我为啥不提前回去，我说太忙没能买到车票，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营造我很努力工作的假象而已。
本来对父母就没啥期待，早回晚回没有多大的区别，他们身体健康，奶奶能看我一眼，说说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回到家，一切如旧，什么都没有变。当我拎着大包小包东西时，父母看到我都没伸手过来帮我，脸上也没啥表情。邻居看到我时还会说一句“柯贝回来了哇”问候，父母没言语。
晚上，饭桌上，一小盆蒜苔炒肉，一小碗切片香肠，这就是对我的接风洗尘。可以肯定，我就算没有回家，他们也是如此吃的。父亲依旧喝着他的酒，母亲吃着菜，我无所事事，只能翻看手机缓解内心的悲痛。
邻居娜姐抱着孩子进来，看着我们吃饭的情形，调侃道：“大爷，柯贝回来了怎么不把养的公鸡杀了呢？”我笑着说：“娜姐，好久不见。”
父亲放下手中的酒杯，微笑着说道：“今天来不及了，又不是明天就要走，慌什么。”
我的内心鄙视至极，难道不知道我今天要回来吗？这样的托词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结果就是我只能去鸡笼看一眼鸡罢了。
娜姐笑了笑，抱着孩子走了。娜姐是好几年没有回家了，今年一见到就多了个宝宝了。
父亲这时开了口：“你去小姑家时有没有去四姑家看看？”
小姑和四姑相距不远，因为奶奶也在四姑家，所以回家我就先去的两位姑姑家。我心里有点不高兴，父亲一年到头，也不去拜访他们，还要我去维护亲戚关系。我不咸不淡说道：“相距那么近，能不去吗？该买礼物的都买了。大姑在他们那儿，我没买礼物，趁机给大姑一个红包。”
父亲满意的笑了：“这些亲戚你要好好回报他们，小娜今年有孩子了，你吃完饭也去看看，没买东西就给个红包。对了，过几天波波要来你三老爷家，他的孩子也要出生了，你去年没能参加他的婚礼，这次也要包一个红包。你包的金额多少看你自己，我是随大众的。”
波波是三老爷的外孙，比我还小几岁，我与他的关系很好，本来去年就该回家参加婚礼的，谁知一个大学同学是同一天结婚，两者就选了一个距离近的。我点头应允了。我家就是这样，曾经帮助过我的长辈，无论他们家有什么喜事，随礼都是两份，我是单独一户。
父亲放下筷子，眉头微蹙，开口道：“这几年结婚，生孩子的真多，挣的钱还不够随礼的了。”
我以为父亲会问我现在的情况了，起码也得关心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吧。然而，接下来的时间只能听见电视里的声音。我注视父亲，发现他全神贯注的注视着电视。我的心一阵绞痛，希望再一次破灭。
在小姑家时，听他们说，父亲打算修房子，那时我很开心，等修好了就可以带女友回家了。但是此刻，我还是希望能够听到从父亲的口中说出。于是，我问道：“爸爸，我听小姑说，你要修房子？”
父亲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什么时候说的？我没钱修。”
我心中一愣，小姑道听途说？不可能，小姑不会无缘无故的造谣。可父亲却否定，怎么就成了空穴来风了？我抱着再试试的态度，希望引起父亲的注意：“房子修了我才好带女朋友回来啊。”
“我没钱修，要修你自己修，我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冰冷的话，就像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我心中的怒火，我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你没钱！这难道是我造成的吗？”
父亲也是怒火中烧，拍案而起，桌子上的碗筷都在跳动，愤怒的说道：“没供你上学吗？现在毕业工作挣钱了，就忘了爹妈了，白眼狼！你不该拿钱出来吗？”
我据理力争：“我又要修家里房子，又要城里买房子，没房子怎么找女朋友结婚？我压力大得很，你不知道吗？”
“我现在压力也大得很，我还有老人要赡养！没空管其他事！”
我苦笑道：“你给奶奶什么了？是钱？还是粮？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还要种庄稼才有吃的，你好意思说得出口！这样的父母真是悲哀！”
父亲一时语塞，但是不忘自己的霸道：“嫌我们给你丢脸了，那你以后找女朋友就说父母双亡得了！”
看着父亲满目狰狞，我更是气炸了！一旁的母亲看情形不对，收拾碗筷，悄悄的溜走了。
父亲抓起电视遥控器，关了电视。房间静寂，昏黄的灯光下，只见父亲吧唧吧唧的吸着烟。不一会儿，整个房间烟雾缭绕。
我仰起头，避免眼泪夺眶而出。房梁上一只蜘蛛正在转圈圈，屁股吐丝织网。连蜘蛛都能有新家，而我却不能。终于，还是没控制住，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到脖子，到胸前，到心脏。
我伸手一抹脸，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家门。
一轮镰刀月高挂，清辉洒满大地，黑夜如同白日。刚刚立春，夜里也不再寒冷。我沿着羊肠小道盲目的走，穿过竹林，娜姐家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去拜访。娜姐只比我大半岁，虽然曾经我与她闹了矛盾，这几年没有怎么联系，但还是羡慕她有了家庭。自己的家庭在哪儿？
继续向前走，来到了水泥路上，灰白的道路弯弯曲曲的延伸下去，消失在拐弯处。道路两旁全是长兵三爸花几十万承包土地种植的柑橘。几年前，父亲不听劝，把家里仅有的两亩土地全部承包给了他，一亩一年才几百元租金。
现在家里没地可种，父亲就去给长兵三爸打零工，干一天给一天的工钱。母亲就在家，也不养殖牲畜，成天无所事事。
我心里堵得慌，可也不知道找谁倾诉。望着群山环抱，树木森森，平静的堰塘水面有点点波澜。那是鱼儿在草丛里游动产生的涟漪。又到了鱼儿产卵的季节，新的生命又要诞生了。做条鱼有何不可？生命短暂，或被送上餐桌，或死于他因，而活着时七秒的记忆里不会有痛苦。
手机突然想起，那是堂妹的来电，询问我在何处，让我教她如何使用电脑办公软件。若不是她特意从省城赶回来求教，我恨不得带上行李箱马上走。
我只好停止盲目的游走，去了幺爸家。
琪琪看罢，终于明白了柯贝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那是他内心的渴望，但是人生由不得自己选择，无法选择出生，无法选择父母。琪琪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给他们打了一个电话。
琪琪妈妈很奇怪：“乖女儿，你怎么了？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琪琪说道：“妈妈，没什么事情，有你们爱我，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我爱你们。”
琪琪妈妈：“傻瓜，你是我们的孩子，不爱你爱谁啊？别煽情了，好好睡觉吧，明天还上班呢。”
琪琪放下电话，情感不能自已，久久不能入眠。这一夜，她失眠了。
四
琪琪在床上辗转难眠，打开灯，又开始看柯贝的第三篇日记——
找了两个多月的工作，依旧不能如意。有学历，无能力，没经验，年龄大，尴尬的求职，无尽的嘲讽。
我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我不怕。但是坚强的意志也会因为一个漠然的眼神而心寒，特别是亲人的眼神。
离开家那天是正月十二的早晨，我和堂妹一起去后山坐七点的早班车去省城。六点时，我就起床收拾了，幺娘五点就起床做早餐了。我在幺娘家吃完早餐，回家拿了行李，看到父母刚好起床，我说了句：“爸妈，我走了。”
没有回音，只看到父亲一个朦胧中带有漠然的眼神。
幺爸和幺娘帮堂妹搬行李，堂弟也忙前忙后。我羡慕这样的场景，却只能羡慕。我和幺爸一家来到后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孤儿，得不到一点的关怀，尽管幺爸幺娘对我的关心很多。可是，这又怎么能够替代父母的爱。
我突然想到了自己上学的时光，上初中，我自己在镇上租房子，奶奶帮我搬的行李。两床大棉被压在近七十岁的老人身上行走五公里，她佝偻的身子让我既感动又难过。我为什么没有像奶奶这样的爸妈，为什么我的事情自己解决不了的时候，只能寻求奶奶的帮助？我心疼奶奶，可我年幼时真的爱莫能助。
上高中时，我去了县城，奶奶很想陪我去学校，可她坐不得汽车，闻到汽油味就要呕吐。她坚持帮我把行李帮到了镇上汽车站。而我的父亲，就如同没事似的，自己去赶集了。
要去上大学时，奶奶哭得稀里哗啦，我离家太远了。
小姑和姑父把我送到火车站，我第一次出远门，独自去坐火车。表姐在车站接我，陪我一起到学校。父亲做的，就是在小姑那儿借了一万块作为我上学的学费，而这欠款，是我自己毕业后还的。
上学时如此，没有父亲的接送，工作后，更是不管不顾了。我很怕去车站，总是看到别人的亲朋好友依依不舍的场景，那充满温馨的场景，我至今从未体验过。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我在想，如今我是为了什么？我背负不尽的人情债，艰难的爬行着。我宁可自己是孤儿，至少不会去幻想父母的爱，不会去承受没玩没了的伤害。
无论什么都不能带给我快乐，我又何必去强求。但是内心的苦闷，终究需要一个人理解与体谅。我想到了表姐。表姐文化不高，但是心善，我的家庭状况她大体知道。
我对她说了我内心的苦闷，但是没有提及工作的事情，这毕竟不是最重要的。
表姐给了我安慰，我有些开心，但是，仅此而已。
琪琪好奇柯贝对表姐说了些什么，也期待日记中有记录，于是又接着往下看——
最近两个多月，表姐对我的关心明显频繁了很多，但是我开始感觉有点厌烦。并不是说表姐不好，而是她每次都会问我的工作情况，我不想告诉她我没有找到工作的事情，只好编个借口敷衍。有时，还要做出很忙的样子，不及时回复她的信息。
我承认，自己已经失去了动力，求职的动力，工作的渴望。从离开家到现在，已经五个月了，只有四月与父亲进行了一次不超过两分钟的通话。彼此早已经习惯不联系，总之无话可说，何必去自寻烦恼。
一日两餐，我觉得很满足，不需要更多的奢求。坐吃山空的那一天很快就要来到，我似乎也不着急，悠然自得的看各类电子小说。
炎热的夏天，出租屋坐着都能汗流浃背，我会傍晚就出去，在大街上游荡，就像孤魂野鬼。广场上，老头老太太欢快的跳着广场舞。中年人也不甘寂寞，伴随上海滩的舞曲展现优美的舞技。
上班族的拥簇，一时不能消解，看着那些工厂服装，我会默默的念出工厂的名字。我甚至有点羡慕他们，工资高不高无所谓，累点也不怕，至少是开心的。即便不开心，与父母通个电话，有父母的关爱，也是幸福的。
我顺着三里路一直走，这条路是熟悉的，上班时走了一年多，很多商店超市都耳熟能详。尽管自己已经一年多没有上班了，长时间蜗居在出租屋，可那种熟悉的记忆并没有消失，反而历历在目。
走到以前的公司门口，我看到那个保安还在，尽管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那种笑容一下子就能让人感到温暖。我情不自禁的笑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看到我微笑的缘故，也朝我看了一眼。
我以为他认出了我，赶紧避开他的目光，犹如老鼠见到猫，匆匆逃走了。
此刻的窘境，我不愿意任何人知道，所以，很怕遇到熟人。其实，此刻的我，不修边幅，完全没有了过去工作时那种意气风发，能认出我来的人会有几个？恐怕亲朋见到如今的我都会目瞪口呆。
往前走，是7天快捷酒店，这里有一段记忆，曾经与女友一起住过一晚。女友的身影有些淡了，将来也会模糊不清的。虽然有些心痛，但也无可奈何，她有自己的选择，选择本身没有是非过错，我没有必要再去埋怨。
尘归尘，土归土，菩提本无树。
不知不觉，来到了三里桥，很多人在桥上乘凉。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也不在意，只管往前走。小孩儿看我，似乎把我当成了坏人，急忙跑到父母的怀里，他们的父母看到我后，拉着孩子走了。
我站在桥的中心人行道位置，方圆三米内没有了人。我不厌恶他们的行为，这是我对不起观众嘛。只要我不犯人，人就不会犯我。
晚风拂面，并不能排解身体的躁热，但是就这样不停的吹着，也是一种享受。沉溺其中，我觉得老天是公平的，大家都一样，这样的事情并不多。
在这里找一个归宿很好。
归宿？柯贝是在这里跳河自尽的？琪琪找到了柯贝自杀地点。可是，为什么要结束自己生命？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在桥上待了一个多月了，几乎是风雨无阻，看着桥上人来人往，车辆奔驰的身影，像我这样怡然自得恐怖没有几个。
我什么时候开始了这种心态，已经说不清楚。我在别人眼里是个乞丐，但是我不乞讨。只是每当有人占领了我的位置时，我会怒目圆睁，将他们赶走。那是我的领地，不容侵犯。
我每天会从太阳西斜就去，然后日落西山，华灯初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再到寥若晨星，最后夜深人静，偶尔会有一个胡言乱语的醉鬼，一个披星戴月的下班族，一对甜言蜜语动身动脚的情侣。
我每天一动不动的坐着，当他们确定我不会给他们带来伤害时，他们都把我当成了空气，认为我只不过是一个傻子。
既然这样，我也不去辩驳。一个傻子又何必助人为乐呢。
一个外卖小哥翻车了，我没有去帮忙；一对情侣吵架了，我没有去劝解任何一方；一个女生嚎啕大哭，我没有去安慰；一个司机肇事逃逸了，我没有去指证；一个男子手机掉了，我也没拾起追上去还给他......
我自己都很烦恼，很伤感，又怎能强颜欢笑的去给别人带去温暖。我沉浸在自我的牢笼里，然后深夜时，会忍不住哭哭啼啼成泪人。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那天晚上，我又伤心了，可是一个女生轻手轻脚的向我靠近。我本想不管她，可是她太像我的前女友了，当第一次看到她的背影时，我就渴望能够再见到她。此刻，她出现了，我注视着她，内心有些紧张。我不得不把目光移开她的眼睛，却又看到她穿的厂服是我工作过的公司。
这也太巧了！我内心更加激动了，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只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女生看到我关注她的胸部，以为我有非分之想，产生了误解。我觉得有必要去解释，于是每天都渴望她的出现。显然，她信了自己的判断，一直不再过桥。
我不能在桥上等，必须去她公司门口。我找到了她，做出了解释，我有些开心，似乎心中燃烧起了某种情感。但是，那是短暂的，我从她的言语中，知道了她是瞧不起我的。现在的境遇，是没有人看得起我的，我再次失望了。不再奢望一切。
琪琪震惊了，原来如此。本来睡意朦胧的她又精神抖擞了，接着看——
今夜群星闪烁，美丽极了，我在三里桥写下最后的文字，再写，就是另一个地方了。愿星星点灯，照亮我去天堂的路。
“那晚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也是他最后的日子！”琪琪翻了最后一篇日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不能那晚看这日记，或许，我就能救他了。”
五
琪琪睁眼到了天亮，装扮一番，急忙去了公司。她安排好了生产线上的事情，就交给了副班长，自己去找领导请假。随后去了警察局。
警察局张警官告诉琪琪，死者身上没有任何有效证件证明其身份信息，虽已登报，可无人认领。琪琪先去殡仪馆看了尸体，确认就是柯贝。
她想起柯贝说过，公司组装部的程峰课长是他的领导，或许能够在他那儿获得柯贝的更多信息。
返回公司，进入组装部办公区，琪琪来到程峰课长的工位：“程课长，您好。打扰您一下，请问你知道有关您曾经的部下柯贝的信息吗？”
程课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帅气男子，和颜悦色的说道：“柯贝？一年多没联系了，你找他有事？”
“柯贝跳河自尽了！”
“自尽？！什么时候的事情？”程课长一脸惊讶。
“就是最近的事情，在三里桥跳的河。我与他有一面之缘，听说警察局现在找不到他的家人，我看看你这儿有没有他的一些家庭信息。”
“我这儿只有他的电话号，人都没了，电话也没用了，或许人事部还有他的一些信息。”程课长翻着手机，突然灵光一闪，说道，“我听柯贝说过，他来瑞宝是一个在我们公司工作过的同学介绍的，刚开始是在技术部，你找李课长，他或许能够知道那个同学的联系方式，找到那个同学，应该能够找到柯贝的家人。”
琪琪道谢后又去找李课长，不出意料，李课长给了她一个叫周锐的电话。
电话拨通，琪琪开门见山说道：“你好，周瑞，我是柯贝的朋友，你知道他家人的电话吗？他跳河自尽了，警察局找不到家人。”
周锐也是一惊，随后不断的询问琪琪有关柯贝的事情，他难以相信，一年多不见，自己与同学已经是阴阳相隔了。
周锐告诉琪琪自己只知道柯贝一个表姐的电话，琪琪如获至宝，赶紧联系了这个表姐。
隔了一天，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警察局。琪琪看这个中年男子，是个虬髯大汉，满脸严肃，坐在凳子上，四处张望，是柯贝的父亲。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皮肤白皙，容貌姣好，一头秀发，就是那个表姐。表姐不停的询问张警官信息，然后进行手续办理。
琪琪看不出柯爸爸是否伤心，踌躇着要不要去安慰。她觉得有这样的父亲真的是一种悲哀。于是，她走到表姐的身边，看事情处理情况。这时正好表姐拿着手续看着她：“琪琪，谢谢你。”
从一见到琪琪，表姐就对琪琪千恩万谢，而柯爸爸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谢谢”。琪琪有些疑惑中年男子到底是不是柯贝的父亲。可一想到日记内容，中年男子这样的表现也不偏不倚，情理之中。
琪琪把柯贝的日记本给了表姐看，表姐看后，将琪琪拉到角落处，感慨不已，说道：“其实，几个月前，他与我聊天，我就觉得不对，不断的安慰他，鼓励他。我不能在他的身边监督他，才酿成了今天的悲剧。”
琪琪转头向柯爸爸的方向努了努嘴，带着疑惑的眼神。
表姐立马会意，说道：“我舅舅斤斤计较，我怕告诉他真相，他会埋怨我，进而牵连其他人。我只是对他说，柯贝压力大，想不开。”
琪琪心中一酸，这样的家庭真是令人心寒。随即说道：“表姐，你能告诉我柯贝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表姐说道：“我这儿有他的聊天记录，随后我整理一下发给你。柯贝生前能遇到你这个善良的姑娘，真是幸运。真是感谢你。”
琪琪露出微笑道：“我也是看到他的日记本才知道他的内心世界的，我想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会有怜悯之心的。”
表姐说道：“那可不一定，现在的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心难测的。我这个表弟对前女友爱的很深，也许是有缘，这个笔记本你留个纪念吧。”
琪琪不愿剥夺柯贝留下的遗物，看着表姐也朝柯爸爸的方向努了努嘴，瞬间明白了，双手接过了笔记本，说道：“谢谢表姐。”
表姐也报之以微笑。
两天后，表姐和柯爸爸带着柯贝的骨灰离开了，琪琪火车站送行。表姐发了一份材料给她。
六
父母是我心中的痛
当一个人不能轻装上阵，就会什么都束缚，畏首畏尾。而想要一个人立马翻身，太难了，那都是几代人努力的结果，可太多农村父母却不明白。
我爸妈那一代是彻底废了，把什么都甩给我，想要我去赶上其他人，哪有那么简单。读书，在这个时代，真的不能作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唯一途径了。可家里却没人能够理解我。总是要我坚强，坚强！
一想到过去的经历，就是一阵心酸，而这一切却要归咎于我读书造成的，同样是人，我爸妈到底想的是什么？
我想不明白。
小时候，奶奶带我，长大点，几个姑姑和幺爸幺娘关照，我爸妈做了什么？他们赡养了奶奶了？没有！
我就觉得姑姑们太仁慈了，总是拿我给我爸做挡箭牌，开脱。作为大家庭里的老大，我爸一点都不合格！
作为儿子，他没有尽到义务，别看现在婆媳关系相处融洽，那都是表面的，是奶奶在努力维持！
作为丈夫，他不够格。虽然我妈是有点问题，但他却以此作为了自己不努力的借口与逃避！他还美其名曰为了家庭。
作为父亲，他没有给我提供最基本的保障，也没有给我的成长提供指导。他除了打骂，除了他的控制欲，还有什么？
在亲戚关系上，我与我妈那边的几个姨和外公舅舅没感情也是我爸的问题。他自卑，不敢去面对他们，所以一年到头也只能悄悄的在年前去看一下外公。然后他把这种自卑强加在我的身上，所以亲情也就疏远了。在我印象中，我考上大学，小姨一家第一次来我家，四姨一家第二次来，三姨一家没来过，舅舅舅娘没来过。除了舅舅家，其他人的家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可笑吧？
而他的这几个弟弟妹妹中，他与幺爸的矛盾最多。
之前因为修房子以及奶奶的居住问题而闹翻。后来他嫉妒幺爸也有儿子了，平娃刚被带回来的那两年，都只是表面平静，暗地里他恨得牙牙痒。他两兄弟哪有像现在这样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一聊就是几个小时感觉像是很久没见过一样。
他与大姑的矛盾也不少，早些年因为大姑父经常数落大姑。大姑心好，一直不计较这些，换做其他人，早就关系闹僵了。
他与四姑，小姑没啥矛盾，但也因为四姑与小姑曾经闹矛盾而疏远了四姑，作为大哥，他很失职，没有起到劝解的作用。
要不是因为有奶奶，小时候我经常被带去几个姑姑家走动，我不知道与这些姑姑又会是怎样的关系，会不会也和那几个姨一样？
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奇葩，怎么会生在这样的家庭？为啥五岁那年没有被淹死？要是幺娘跑慢点，或者没有想到拿竹竿在水里搅动，那我当时就解脱了。
既然活了下来，以后不把这些事情写进书里，都是一种浪费！
我在此不是要控告谁，记恨谁，只是觉得我爸有时候做得很过分，打肿脸充胖子！
90年代的彩电多贵啊，那时候的1400多块钱可以买好多的东西。但我爸硬是凑钱买了一台，都过了好几年，附近的邻居才开始拥有。
等其他人都陆续买彩电了，他买了VCD影碟播放机，我记得是600多，当时还欠四姑600块钱没还。没过几年大家又都跟上了。
04年，他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在房顶安了一个喇叭，刚开始是去其他村偷了一个小的，因为电压问题烧坏了，后来才花钱买的大的。然后就成天放一些云南山歌剧，光碟都是用衣服箱子装，不重样的播放。周围是怨声载道，还和生产队长闹过矛盾。
07年，他又安了一个锅盖（无线接受器），电视频道一下多了很多。我放假在家时，他们每天都看到很晚，完全没考虑是否影响到我做作业，我不在家就可想而知。
电视坏了后又换成了液晶的，VCD也变成了DVD，再到EVD。
10年的时候，他又率先买了冰箱，是卖了粮食买的。那年暑假我去了大连表姐那儿，去工地打零工，后来上学，他只给了我学费。我利用暑假打工和表姐给我的钱加上学校的补助以及奖学金，度过了一学期。结果，他就在10月份买了冰箱。
13年我开始上研究生，那时没有住校费，他也没有，就向小姑借了2000，但给了我1500。后来小姑告诉我，要借钱，直接找她，不要经过我爸，不然还给我增加负担。
我当时承诺，读研究生不会向家里再要一分钱，后来我做到了。然而，从那一年开始，家里再也没有养过猪，地也很少种了，就种水稻收点谷子。他们就等着我挣钱孝敬他们了。
后来我才发现，读研究生比本科难多了，花销太大，学校给的补助根本不够。我还偷偷去校外做兼职被老师发现了而挨训。没办法时，女友帮了我。从心理上说，我是亏欠她的。没有她，那段时间，真的熬不下去了。虽然后来有了点钱，国庆带她去玩了一圈，但是远远不够的。要是我爸妈能干一点，现在我肯定与她结婚了。她是我心中永远的痛。这些事，直到现在，我才第一个告诉表姐。
能跟一个女生谈了四年半的恋爱，还是校园纯洁的爱情，这样的机会，人生只有一次。抓住了就赢了，抓不住，就再也没有了。
表姐总说，会遇到那种只看人，不看物质条件的。这在社会上，特别是我这个年龄，比大海捞针都难。
我真想做个实验，找个陌生人问问我爸，他知道他的儿子今年几岁了吗？什么性格？上的哪所大学，学的什么专业？现在做的什么工作？有没有女朋友？谈过几次恋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儿媳妇？他什么时候结婚？在哪儿买房？……
这些，我敢肯定，他都答不出来。然后说一句，不清楚他呢。
为什么会这样？有一天，一个表婶娘当着大伙的面，问我爸我多大了？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回答上来，还是我亲自说了出来，场面一度很尴尬。
他的孩子啥情况都不知道。也不去问，去关心。想要有点我的啥信息，只能从小姑，大姑和奶奶那儿去获取。
是不是很讽刺？
我从小到大，在家里三个人的饭桌上，很少交流，说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学时，他不会问我学习怎样，有什么困难？工作后，他也没有问过我工作情况，最多问过我一个月能挣多少钱？然后就没了下文。至于情感，那就从没问过。吃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然后他们就把注意力集中到电视上，只听见我妈在那儿说电视里的哪个人是谁谁谁，在哪天的电视里见过。之后就是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此时，我的内心在流泪。
我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在饭桌上尴尬的拾掇饭菜。因为背着电视有点挡着我爸的视线，我时不时的还得挪动下位置。我只能匆匆吃完，离开饭桌，然后去自己的小屋或者室外排解自己内心的苦闷。
家里是如此的冰冷，时时刻刻都充满了寒意。而我，只能默默的忍受，只因自己那时还羽翼不满，飞不起来。
我要逃避，我要离开，越远越好。所以，我选择了更远的地方读大学，去了东北。但这无意中伤害了奶奶。当我看到她因我远去而泪流不止时，我心里也很难过。可是，我无法忍受家里的父母，必须外逃。又难以割舍奶奶的恩情，故而我坚持每年过年都回家。
无论是在外上学还是工作，除了思念奶奶外，其他的毫无挂念。反正我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决定，我爸也不管我。他认为作为父亲的义务就是及时把学费交到我的手里，就万事大吉了。我与他电话沟通很少，偶尔电话联系也不会超过五分钟，说的就是几句废话。
试问，这样的父母，假如我有幸结婚了，我的妻子得不到一丁点长辈的关爱，得有多寒心啊？谁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到这样的家庭？
没钱，还没爱的家庭，谁会瞎了眼往火坑跳？如果我是女生，我肯定不会。公婆不行，老公再好，也难免分身乏术，一个人做不了几个人的事情。
这就是真正的现实！
我爸这前半生虽然过得苦点，但是很逍遥快活，没多大的压力。除了因为儿子的学费问题有过一段时间的窘境，但持续的时间都不长，几年而已。
以前小姑父都笑我大学四年花爸妈的钱还没他小儿子上幼儿园花得多。
作为一个在家务农，靠养猪挣钱，在那几年还是有点压力。
可那时，小姑父让我爸去省城工厂拆纸板，一个月3000块。他就是打死也不去，这能怪谁？
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都觉得我爸妈太辛苦了，认为供我上学不容易，要我怎样怎样。可谁又能明白这其中原委？
好像一切都是我造成的，真是这样？早些年，友军大爷要我爸和他一起去山西挖煤，我爸说我妈不能照顾家，大爷说带我妈一起去，他也不去。
后来大姑说跟大姑父一起去砌砖，在饭桌上，那么多人劝他，他都咬牙不去，借口一箩筐。
小姑父多次给他安排工作，让他去省城。不放心我妈，就一起去，他还是不去。
贪图安逸！
这些事情，大部分亲戚都知道，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当面对我爸说。一说他就翻脸不认人了。一股臭毛病！
就如今年过年回家，在饭桌上说到邻居家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哥前几年结了婚，生了个儿子，然后跑了。后来这哥又带回来一个女生，但是没过几天就走了。我说：“这有啥用，留下个孩子，以后不好再婚。”我爸当场来一句：“起码别人有个孩子了，还又带了一个回来。”
气得我想骂人！他的意思就是我没本事，一个都没带回来，哪怕有个孩子了也行，完全不考虑孩子是否有母亲。
难道是我没本事吗？是他没本事吧。要他有点能力，把房子修了，家里弄得好点，我会不带女友回来？
还起码别人有个孩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娶了一个啥也不会的女人。自己过得怎么样自己不清楚吗？非得把那些痛恨强加在儿子身上，就开心了？儿子死活也不管，遇到啥遭遇也无所谓？
他这种思想再教育我的孩子，简直就是灾难！吓得我都不想结婚了，有这样的爷爷，真是罪恶。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如此。而且还会贻害几代。
我这辈子就算结了婚，也不敢让他们带孩子。太恐怖！
迂腐，贪婪，偷奸耍滑，好吃懒做就是我爸完美的标签。这样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我，已经是万幸了，就像别人说的，祖坟风水好，家里地基方位对。
我只能笑笑。
我都要成孤家寡人，断子绝孙了，还风水呢。有啥用？不觉得很荒谬吗？
反正户口也不在村里了，以后那间破房子能不能属于我也都无所谓了，谁还去关心那个风水。
我爸住几十年了，都不努力去改善那个状况，他愿意在里面待一辈子就待一辈子，总之是他爸留给他的资产，难道还要传给我不成？
谁愿意要那个老古董，谁就拿去。
……
我觉得自己好累，感觉人生没有什么意义。有时，只想躺下后不再起来。
当琪琪在食堂面色凝重的看这份材料时，刘俊很是不悦，用责备的语气说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你最近怎么了？”
琪琪不语。
刘俊更是眉头深锁：“一个傻子，有啥好的，莫非你还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
琪琪扭头就走，并扔给他一句话：“我恨自己没有早点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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