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小菜,书生吃了一口菠菜,“不客气”地打断了妩娘的回忆。
“哎,姑娘,你这故事的开头有点俗呀。”
引子
月朗星稀,路上行人已经很少了。路边只有几家卖酒卖面的小摊依旧没打烊。新皇登基刚一年多时间,这个曾经距离战争很近的江边小城中就已经不怎么看得出不安与流离的痕迹了。不仅如此,纷乱时期被迫停业的赌坊,乐坊等等也如春笋般重回人们的视线。
书生是白天刚来到这座城的,瞧着新鲜有趣的事物不少,到处转转,一眨眼却也到了黄昏。现下他正坐在一家乐坊的二楼座位,一边喝着茶,一边欣赏着台上的表演。
一曲终了,老板从侧面走上了台。老板早已过了能被称得上是少女的年纪,却依旧是身姿挺拔,眼里没教岁月磨掉了善良和热情。也难怪,怕是只有这样的老板,才能在乱世里不慌不忙的经营好这样一家乐坊,笑脸迎客,为每一位客人奉上一杯不珍贵但却暖心的清茶。
“各位客官,今天...”老板的话语打断了书生的胡思乱想,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台上。
“今天是妩娘在我这里的第一次登台,各位的运气可是真好。”妩娘?书生还来不及思考这个对他来说很是陌生的名字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旁边人的话就“热心”地与他解了疑惑。
“妩娘,可是那个一年前在以一曲《梅花引》惊艳了全城的妩娘?”
“想不到这不起眼的一家乐坊竟能请得到当年的妩娘出场,若是真的,今天倒真是没有白来。”
老板说完话就下台去了,乐坊里方才七嘴八舌小声议论的看客们渐渐安静下来。书生也放下茶杯,向前倾了倾身子,等着这位传说里的人物登台。
四方琴桌,七弦古琴,少了舞姬歌伶,反而把看客们的注意力牢牢地吸引在琴师和她的琴声上。
书生本以为名字叫作什么什么娘的,一定是个颇具风韵的妇人,如同老板一样,被岁月雕琢过,却又依然善良,依然愿意将自己的经历融进琴声博人一笑。可这位妩娘却是个十足的小姑娘模样,一袭鹅黄色的纱裙配着长发,简直是一位君子好逑的深闺佳人,哪里有半点能让人联想到风月场里的琴师。看人不可只貌相,书生马上就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结论,当看到了妩娘的眼睛之后。没有深闺小姐对万事万物的好奇,也没有历经颠沛流离后被生活培养出来的精明,有的是一双有故事却不世故的眼睛。有意思,书生暗暗想着。
“为什么只有一曲呀?”
“是啊老板,请妩娘师傅再弹一曲吧!”
一阵小的波动打断了书生的思绪,原来是一曲已终了,看客们尚意犹未尽,纷纷表示想听妩娘再多弹几首曲子。书生没有跟着众人一起表达自己的意犹未尽,若有所思地盯着戏台子盯了一会儿,没等表演结束,便在桌上放下了茶钱后就匆匆地弯着腰,绕到后面坐席,离开了乐坊。
不同乐坊内的热火朝天的气氛,门外十分安静。乐坊开在一条偏僻的街巷里,入夜了一段时间,简易到有些脆弱的木门外几乎见不到行人。乐坊门被轻轻打开,是一位高挑且瘦弱的黄衣女子。女子转身,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像是怕开关门的声音吵了里面的看客们。
“姑娘,”一道男声打破了安静。
“谁?”
刚专注于关门的女子显然被这声音吓到了,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反方向一躲。待看清了声音的来源是个看起来文质彬彬,没有什么攻击性的青年以后,舒了口气,赶忙抬手拍了拍胸口。
“哎哟哎哟,吓死我了。”
“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这人就是刚刚急忙跑出来的书生。想着大晚上的,自己像个幽灵一般在门外守着人家姑娘出来,还给人吓着了,书生赶忙面带歉意地解释道,
“我是个没什么志向的普通书生,靠听故事和讲故事赚钱,在这里等着姑娘,实是因为对姑娘的过去好奇,想请姑娘共饮一杯。”说罢还学着戏文里的样子拱了拱手。
“现在看来这顿酒也当我赔罪了,我真不是故意吓你的。”书生怕女子不答应,赶忙又补了这么一句。
“啊,没事没事。”女子也许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完全走出来,说话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就是今天这么晚了,你看明天怎么样,啊?”
女子这样像是和人打商量的语气有点出乎书生的意料,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妩娘话里的内容,和自己看了那么多年的话本子里写的也不一样啊。按理说不应该是才子佳人在屋顶上把酒言欢彻夜长谈吗,这个妩娘啊,怎么一反台上的风格,倒像个寻常人家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怎么样啊?”
“自然自然,是我疏忽了,姑娘见谅。”书生赶忙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抽离,和女子约定好明日中午相见。
初见
两壶清酒,两盘小菜,临窗而坐,故事就开始讲了。
六七年前,那时新皇还未登基,也还没到诸王夺权的混乱时期,这座沿江而建的小城没有繁荣的商贸,又不临近皇城,最多的就是一户户人家和游访此地的文人。
入秋后的天气清凉,可兼得晴空与秋风,除了扰人的蚊蝇鼠蚁,就没什么让人挑剔的了。于是乎自打夏季的最后一天,上午的江畔上就总是可见一个带着竹筐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样子。城里的居民一般白天忙着读书种地,来此游玩的人们又大多不会为了吹吹江风而走上半天特意来看看小城边上这条可以称得上是乏善可陈,连个名字都没有的江。
所以这江畔就是小姑娘一人的天地了。采完了荇菜,就抱臂坐在堤岸上发呆。数腻了江面上的涟漪,又拿起地上的断树枝在不算太细的沙地上涂画。小姑娘最爱画琴,还有琴边端坐的琴师,虽然她画画像画符一样。这是她心里藏了很多年的秘密。当然与其说是藏,不如说是刻意被人忽视了很多年的秘密。
在她只会蹦蹦跳跳的时候,每年都会跟着爹娘去逛灯会。虽然自己肯定不会吟诗作对,但是糖人泥塑,花灯剪纸,这样花花绿绿五彩缤纷的东西,只要是个普通小姑娘,就一定是抗拒不了的。于是这一去可是坏了,那戏台子上演出的琴师可是被小姑娘惦记上了,每天都想着自己哪天也有一把好琴,风尘仆仆归来,端坐桌前,用音符给看客们讲故事。
只可惜普通农户哪承载得起小姑娘这个惦记,于是几年过去,念想还只是个念想,小姑娘却一点点长大了。从一个只会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不但蹦蹦跳跳而且还会发呆的一个小姑娘。
记不得具体是哪一天了,小姑娘采完荇菜,开始画符,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江畔来了“客人”。
“噗嗤,”一声听上去不太友善的笑声从头上传来。
“吓死我了!”小姑娘抬头看去,一边用手拍了拍胸口,见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正盯着自己的符,啊不是,盯着自己的画看,满眼的瞧不起。显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走出来,小姑娘本来是蹲在地上画画,现在一个不稳坐在了地上。
“你吓死我了!”小姑娘赖在地上没起来,两眼一瞪,对不速之客大声说道,尾音拖长,十足一个耍赖向爹娘要糖吃的形象,好像不从少年那里讨得丰厚赔偿就不站起来一样。
“我看你画的太难看就没忍住笑了,实在不好意思。”少年道,可说这话的口吻让人半点抱歉之意也听不出。
“你...你是哪家的小孩?”一向沐浴在淳朴民风里的小姑娘一时蒙住了,想用很厉害很有气势的话还回去,却词穷,问了句又没营养又没气势的话。
“不许叫我小孩子,本公子正直志学之年,六岁拜师世外高人,现学成出师,游历四方...”
“哦,那好。”小姑娘受不了那少年这样腔调的说话,于是故意也学着他的口吻回道,“是小女唐突了,但现在小女受惊是因公子缘故,公子定要好好补偿小女一番,才不违常情啊。”
小姑娘态度一下子的转变让少年很是受用,学着大人的样子,衣袖一挥,说道,“这还差不多,说吧,想要本公子怎么补偿你。”
“那就罚你给我采一个月的荇菜吧,我监督,不许偷懒,怎么样?”
“就这么简单?”
“对,一个月,不许偷懒,不许矿工!”
“一言为定,本公子答应了。”
看见计谋得逞,小姑娘从沙地上站起,用手简单掸了掸衣服上的沙,拿起筐子打算回家,完全忽视了旁边还有一个刚被自己敲了竹杠的少年。
“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哦,我家中排行第五,他们都叫我小五,你呢?”小姑娘知道跟这位相处得顺着,于是十分听话地回答道。
“本公子单名一个璟字,你就叫我阿璟吧。”
学艺
一壶酒已饮尽,书生吃了一口菠菜,然后“不客气”地打断了妩娘的回忆。
“哎,姑娘,你这故事的开头有点俗啊。”
妩娘也没想到这书生的评价是如此的耿直,也不禁失笑道,“后悔了?那你还要不要听下去了?”
书生看妩娘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同自己开起了玩笑也很是意外。其实刚才的话一出口自己就后悔了,一来世间之事本就不好用俗气二字来评价,再多见的情节也可能是每个人的一生只一次的回忆。二来要是姑娘真的生气,不给自己讲后面的故事,那岂不是亏大了。
“但今天怕是不能讲了,妩娘下午与乐坊老板有约就先走了,公子若是还对我的故事有兴趣,不妨我们明日中午再继续。”这样我明天的午饭也有人买单了,妩娘出声打断书生的沉思,便转身离开了,当然最后一句是在心里说的。见面几次,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人时不时就会沉在自己思绪里面了。
第二日中午,书生如约来请妩娘吃午饭,啊不,听故事。
和少年相遇后的第二天,小姑娘如旧拿着筐子来到江畔。半点也没有等着少年来的意思,直接挽起衣袖裤腿,带着筐就下水了。许是猜想那少年定是哪家的纨绔,哪会当真来做采一个月荇菜这样枯燥的活计。昨天答应的那样快,定是因为瞧不上自己,随口胡诌糊弄自己的。
“哇你这是明显的口是心非呀,嘴上骂着人家,心里肯定一直盼着人家来呢。”书生为了把自己的这顿酒钱给听回本,充分发扬了不懂就问的优良美德。
“别闹,我那时还小,最耐不得寂寞的年纪,想人来陪我一起做那无聊的活儿,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也难得妩娘竟然认真地回答了书生这个没啥求生欲的问题。
“听我接着说。”妩娘道。
尽管腹诽这少年的种种不是,手上的活儿却没停,等姑娘从思绪里抽离,筐中已经装满了差不多一小半荇菜了。伸了伸懒腰,小姑娘放下袖子,抱着筐,回到沙地上小小的休息一会儿。正发着呆,忽然肩膀一疼,听见一个熟悉的男生说道,
“小五,本公子来啦,采荇菜的筐呢?”
小姑娘转过头去看见昨天“欺负”了自己的那个少年如约而至,心里的惊喜毫不掩饰地完全展现在了脸上。立刻又觉得这样怕是有些不成熟,怕少年察觉了笑话自己,赶忙整理整理了表情,学着大人的样子,指了指地上,“筐在那里,我采了一小半了,你且先挽一挽袖子和裤腿,等我跟你一起下去告诉你怎么采。”
凉风习习,安静的江滩上只少年和小五两个人。远远望去,倒像是哪家的兄妹,哥哥弯腰劳作,妹妹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帮哥哥擦汗递水。可惜这样岁月静好的画面是不会出现在这两位身上的。
“喂,你认真一点,不要什么样的菜都往筐里放。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快坏了都不能要。”
“你这个人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本公子累死了,不干了!”说罢把最后一捧菜往筐里一摔,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往岸上走去,“哎呀,累死了。”
于是刚才还在江中站立的两个身影,现在和谐地坐在江滩上吹着风,眺望着江的尽头,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不过极目远眺的怕是只有少年一人,小姑娘自从刚才无意中看到少年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以后,心里的古琴梦又不小心被勾起来了。所以现在二人少见地和谐地坐在地上,少年看着江水涟漪,小姑娘盯着少年的双手发呆。
“好好看的手啊。”小姑娘心里想着,却一个不小心给说出来了。完了,这下又要被笑话了。
“那可不,本公子跟随师父学琴之时,师父和同门们也都如此说呢。”被夸奖后的少年明显有些小得意,挺了挺胸,等着小姑娘接着夸自己。
“你会弹琴?”
“那是自然,本公子四岁识字,上学后除学庸论孟礼仪春秋这些必学的外,还另有师傅教授我们...”
“你能不能教我学琴啊?”可惜少年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小姑娘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听到自然两个字以后,就鼓足了她十一二年来最足的勇气,向少年提出学琴的请求。小姑娘虽然还没长大,却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太过强人所难,自己问了八成也是白问。可是有些时候做事,冲动偶尔会赢了理性。就像现在,话一出口,小姑娘又是后悔自己的唐突,内心又是隐隐期待着少年可以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有何不可啊。”少年并没有觉得这是个多么让人为难的请求,想也没想,手一挥,学着大人慷慨的样子,答应了小姑娘的要求。
少年在小城里有个一进的四合院落,院子不大,在小姑娘眼里却已经是十分豪华了。少年从居室里抱出古琴,又叫小厮将一张小桌也搬至庭院。两人在桌前坐好,少年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说道,
“今天起我也就算是你的师父了,正式开始之前,我还有几个条件要向你讲明。”
“咳咳,首先嘛,这一个月的荇菜之债我们可就一笔勾销了,本公子可没时间一天都耗在你身上。另外,师父提的所有要求做弟子的是不是都该尽力满足啊。还有啊,这逢年过节...”
还以为会是诸如要求自己勤奋刻苦每日练习之类的要求,没想到这人竟又与自己开起了玩笑,小姑娘极力克制住自己起身打他一顿的冲动,咬着牙答应了少年的无理要求。
认真起来的少年没有再无理取闹,小姑娘也学的认真。从坐姿到指法,少年从最基础的东西开始,把自己所学全部一点点传授给小姑娘。
于是当象征着秋天的最后一片枯叶被小厮们打扫干净的时候,小姑娘弹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首曲子。虽然技法尚十分稚嫩,对初学者来说已是十分难得。
也是巧了,少年教授《梅花引》给小五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她能完整地弹出来的时候正好入了冬。也不知是哪条筋搭错了,本来只计划在这小城呆上一月时间就再去别处找乐子的,现在竟莫名的因为这个小姑娘在此处耽搁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真的要走了吗?”
“你看你都会弹曲子了,而且本公子在此地也玩腻了,已经叫小厮帮我定了明日出发的客船,我们有缘再见。”小五没有说话,呆立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应了少年的道别后,便匆匆转身回家了。只是少年没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小姑娘的眼睛里渐渐坚定。
第二日码头上,少年和几个小厮已上船,船家正要起锚出发。
“等一下,等等我!”背着简单包裹的小姑娘从远处赶来,最后一秒的时候跳上了船。
书生把杯里的酒喝完,放下杯子。“然后呢?”他开口问道。
“后来我自然是跟着阿璟云游四方,苦练琴艺,从识字开始一步步阅读典籍以加深对乐曲的理解,最终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琴师。”
真是和你情郎一般自恋,书生腹诽。“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后来你和你竹马,啊不,你和璟公子后来怎么样了。如此大胆地随他而去,他定是十分感动吧。”
“我发誓,我当时只是因为觉得我的琴艺还可以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真的,真的没有想到你那么远。”妩娘很是认真地说道。
消失
小船随着江水摇摇晃晃,本就不太大的船舱内更增加了一种眩晕的气氛。
“我昨晚求了阿爹一晚,他终于同意我出来和你学艺了。”小五道明自己没打任何招呼就这样跳上了人家的船的理由。可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生怕自己被人丢下,于是看不懂少年脸上的表情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后,急急忙忙又补上一句,“你,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也不怪少年给不出让人满意的表情,从小五学会了第一首曲子起,到昨天的道别,少年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会不知不觉地与小姑娘一起“混”了这么久日子。虽然自己的身世注定了自己之后的大半生怕是会一直这样玩乐漂泊,可这小姑娘的出现打破了自己本来的计划。
这个天资聪颖的少年许是古籍看的太多,谈情说爱的话本子看的太少,觉出自己有些不一样的心思却不知如何解决,于是才决定溜之大吉。没成想小姑娘竟然跟来了,竟然还只是为了和自己学艺。于是这少年的犹豫,既是对他本来计划的不知所措,也有连自己也不怎么察觉到的一丝丝嫉妒,嫉妒古琴在小姑娘心中的地位比自己还高。
“真是怕了你了,来都来了,我还能赶你走不成?”
压抑的气氛终于被少年这不咋客气的回应给打破,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小姑娘终于放心,把包裹往桌上一放。不待少年招呼,径自拿起小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说,“太好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刚刚被你吓得连喝水都忘了,这一大早急急忙忙赶过来可给我渴坏了!”
这样没有压力的清闲日子过的最是快,自小五喝了那杯水以后,不知不觉三年时间也就过去了。
少年自是不用考虑赚钱维持生计的,只是人若闲的久了脑子怕也就变慢了。小五也十分地同意这个观点,于是二人约定白天各自想法子谋生,到了晚上再一起学琴。
于是每到一处,少年或去学堂做个临时的教书先生,或随意在当地医馆打个零工。相比之下,只有半吊子琴艺的小五,能凭着自己的勤奋和伶俐每每都能在乐坊寻得份打杂的活儿,倒是十分难得。
三年时间,少年渐渐长成了当年自己口中的翩翩公子。也许是三年里一点一点,最终也读了不少典籍的缘故,小五从小姑娘变成少女,性子里多了些娴静端庄的成分。说来少年真当得起一位认真负责的好老师的名号,为了小五能更好地理解乐谱里的幽幽情意,从识字开始,一点点带着她读了不少典籍,给她讲了不少乐师们的奇闻逸事。
四方的书房,一个朴素的书柜立在房间一侧。一大一小两张书桌并行摆放在房间中间。大书桌是小五用的,少年在大书桌旁又添了张小桌子,用来让自己批改学堂里小孩子们的习作,也方便小五有问题时自己随叫随到。
“阿璟,这一段的注解有些简单,你过来帮我看看我这样理解对是不对。”
那位听到了小五的“传召”后,放下手中正批改的习作,移步到小五身侧,左手轻拄桌面,另一只手拿起小五刚刚写好的文字,细细看了会儿,给出自己的观点。
白衣公子执卷而立,目光温柔,嗓音清明婉扬,细细为少女解答疑惑。黄衣女子伏案桌前,还在思考刚刚困住自己的那个难解段落。安静美好的画面,美中不足是画中人身在画中而不自知。
“阿璟,我想到了...”,忽然间一个好想法闪过女子脑中,她激动地抬头转身,想要把自己的灵感说与少年听,一转头却正对上少年的明眸秀眉。
少年正俯身去拿桌上的一本书册,没想到小五这时竟会抬头与自己说话。看着眼前放大了的少女因灵光一现而不掩欣喜的面容,几年前在船上那个困扰自己的问题仿佛一下子有了答案。
少年双手放在女子肩上,把她从椅子上扶起,与自己面对面,展现了自己三年来少有的霸道。“孟,我姓孟,孟璟是我的真实名字。”少年盯着女子的眼睛,略有些紧张地说道。
“我猜你当时一定蒙了吧。”书生嘴里闲不住,在妩娘回忆得正投入时不怕死地插话打断。也难得妩娘好脾气,竟还耐心解释。若换了别人,桌上一壶热酒怕早就冲着书生的衣衫招呼过去了。
“最开始我虽是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的有点蒙,可也只是一瞬的事。毕竟三年来在一家家乐坊里,虽说没有看遍世间百态,情情爱爱的故事可是听了不少看了不少。”
“那后来呢?”
“后来我和阿璟又四处游历了两年,直到有一日我忽然思念家乡,我们就回到了小城。”
“我是说,你们后来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他有没有向你提亲?”书生好想敲开面前这个女子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当时只觉得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日后相处起来便比之前舒服自在得多,没有想过提亲之事。”妩娘说完了还想再卖个萌,于是睁圆了眼睛作出相见恨晚状,道,“我那时若是能遇到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惨,真是可惜啊可惜。”
二人回到小城之时正好又是秋天,回家看望完爹娘后,小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名了小城每年中秋都会举办的才子佳人会。小五对这个大会可是费足了心思,每晚都拉着孟璟一遍遍陪自己练习到时要演奏的曲子。直到孟璟多次说小五已经弹的比自己好得多完全可以出师以后,她才会放他离开,然而第二天还是会捉他来陪练。不仅如此,小五觉得自己的名字听起来太过可爱,“苦心钻研”许久,给自己起了妩娘这个听起来就有很多故事的名字。
多年的积累与经历,加上表演前十几天紧锣密鼓的训练,结果自然是水到渠成。妩娘以一曲《梅花引》惊艳了小城,几年后不少经常出入乐坊的看客们还是会对当年那晚的表演津津乐道。
多年来的愿望终于实现让小五激动万分,激动得让她没有察觉到在戏台下面等候的孟璟眼神中隐藏的情绪,更加没有注意到家中桌上躺着的信笺。
第二天醒来,一切依旧,只是孟璟不见了。
尾声
故事讲到这里,妩娘很想努力说下去,可再度模糊的眼睛让她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小生斗胆替姑娘把后面的故事说下去吧。”书生十分善解人意。
“想必姑娘口中的阿璟正是无心朝政的四皇子吧。听闻四皇子不与其他人拉帮结党,寻常只与同样快意人生的二皇子交好。此番因二皇子母妃在夺位的混乱中不幸为奸人所害,四皇子才有心回去助其取得皇位。坊间都还猜测这四皇子定会在事情安定后领个闲职继续快意逍遥,谁知他竟一直留在皇城替新皇分担政务至今。”书生不愧是靠听故事为生,这坊间传闻倒是信手拈来。
“差不多都对,只除了一点,二皇子的母妃也是阿璟的母妃。”妩娘补充道,这样一切就都讲得通了。
“啧啧,早知道姑娘你这故事从开头一直俗到结尾,我就不听了。你还我两顿饭钱!”为了缓和越来越压抑的气氛,书生故作无赖状说道。
果然妩娘破涕为笑,伸出手去轻拍了一下书生伸出的讨要酒钱的手,说道,“谢谢你啊。”
“你有想过去皇城寻他吗,我可同你一起。”
“我心领了,若我早些时候碰见你,一定就去了。可是现在...”
“没关系的,也许他还记着你,只是政务繁多所以才...”
“我是说现在我是一个明事理的好姑娘。”妩娘打断道。
“所以呢?”书生看来还是没有习惯这个姑娘的聊天风格。
“所以...”妩娘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微笑,“所以这两顿饭钱我还是不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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