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记事起,家里就一起住着一位60多岁的老人,我称他四老爷,父亲称他四爷,爷爷称他四大,也就是四叔。因为他不是爷爷的亲爸,又在兄弟排行第四,所以我们的称呼前不能省略这个四,跟嫡亲老爷有区分。
四老爷年轻时候不小心掉土崖下把腿摔折过,所以他腿脚不好,常年离不开拐杖。四老爷眼睛也不好,每次跟他玩花花牌,他都将眼睛贴得很近很近,不知是不是老花眼,从来没听说有人为他诊断过。四老爷牙口不好,嘴里没剩下几颗牙,所以他吃饭都跟囫囵吞枣一样快。
四老爷身世蛮苦的。听母亲说,村里以前有个老太太,家境不错,可惜没有孩子能给她养老送终。老太太相中了四老爷勤快朴实,就将四老爷过继给她做了儿子了。直到老太太去世前,都没来得及给四老爷成家,就留下了几间房产。四老爷在那个家里成了孤家寡人,就不时回来接济我们家族的生活。再后来村里来了一位从甘肃逃难的女人,被四老爷收留了,两个人成了个家。可没过几年,这女人说是要回甘肃找亲戚,四老爷卖了一间房子所得的银元给她做盘缠。可惜这个女人一走就是一辈子,她给四老爷留下的只是一段记忆。
四老爷老了,又成了孤家寡人。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亲老爷,让他回归我们这个大家庭养老。几经权衡,四老爷最终分到了我家,并约定由我父母给他养老送终。这些都发生在我出生前,所以我记忆里四老爷就是我们家的成员之一。
四老爷特别能吃苦,年轻的时候打井,地下挖土,装土,地上吊土,搬土,这一系列动作他都是他一个人上上下下地忙碌,最终打成了一口井,缔造了他人生中的一大光辉业绩。四老爷特别勤快,我家有头老黄牛,它的吃喝拉撒归四老爷管。父亲第二天农耕需要用老黄牛,四老爷就会起得很早很早,将老黄牛喂好并督促着父亲起早交接,四老爷的这种高度责任心还经常招来父亲的牢骚,估计他没睡够吧。
四老爷把我家东西看得很紧,未经他许可就借出去东西,借贷方都要被他骂的。他最不喜欢我外婆家的人,每次有人来,四老爷就会借故发脾气,使性子,固执地宣示着他作为主家的优势,生怕他们拿了我家什么东西。四老爷对很多人都很宽厚,村里每次有人过世,都有请唢呐匠吹奏乐曲,方圆十里八乡都有来看热闹的。这时候总有人开玩笑地问他: 何时才能吃上你的肉馍?就是问何时可以为他热热闹闹办丧事。我听着心里生气,怎么老盼别人死呢?可四老爷每次听到这个不但不生气,还笑得特开心,特神秘。现在想来,这就是笑对生死的洒脱吧!
小时候我家大门从来不上锁,因为有四老爷常年守着家。我还记得那时候冬天早上6点多上学,天还一片乌漆麻黑的。我们家距离学校最偏远,出了大门就是一片荒草地,风吹草动,老鼠乱串,总觉得里面有鬼会吓人。我一个人不敢出门上学。四老爷年纪大了,睡眠少,就每天送我上学。他腿脚不好,手里离不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拐杖就会有节奏滴发出叮咚响声。他走不快,我着急上学,就自己一个人前面走着。等想起来回头一看,四老爷根本就没跟上来,他站在原地用拐杖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发出叮咚声给我壮胆。有时候父母晚上出门去别的村子看电影看戏,我们不喜欢这些,就跟四老爷待家里,他教我们玩花花牌,给我们讲他经历的老历史。有时候他坐在土炕旁边的椅子上聊着聊着就打起了呼噜,我就赶紧叫醒他,只有他醒着,我才不害怕。在那个单纯的孩提年代,这样的陪伴让我安心。
四老爷有一天突然病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月卧床不起。具体什么病,没有去医院诊断治疗过。村里的老医生时常过来探望,简单治疗一下,减轻病人的痛苦。79岁的年龄寿终正寝也不算亏,家里人做好了准备,就在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那天老师在教室窗外叫我,看到他身后的姐姐,我第一反应就是四老爷真的走了。所有人都觉得我会大哭一场的时候,我选择了微笑面对,心里替四老爷开心。辛苦劳碌了一辈子,终于不用再起早贪黑,可以安静地歇歇了。
四老爷是我心里最重要的老人,在我人生中每一个重要时刻,我都会想起他。相信他泉下有知,理解我没有机会报答他的真实遗憾!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