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跑边回头,目测游神和我们的距离。那黑影开始变得飘逸,像个高高竖起来的稻草人,套着一件破披风,被风吹的鼓了起来。
草上飞身边的黑面汉,处变不惊,展开袍子,从腰里解出一根铁棍之类的东西,一尺多长;而那个胖子则从袖子里取出一大团绳索;草上飞垂手则双手合十,不知在做什么法。
至于七人众都一溜烟挤进了宅子里。我心想: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躲到宅子里去呢?
上官飞却一声不吭,和老三说了声什么,继续往南跑。
没跑几步,老三停下,指着田里说:“就是这儿!”
上官飞一把扯住老三,跳进了田地里。我来不及没多想,跟着跳了进去。如果跑不过游神,躲藏也不失为个好办法。
刚跳进去,他俩已经在里面等我了,上官飞急道:“到结界去!”
我直接愣了:“结界?”
“他屙屎的地方!”
我眉头这才一舒——上官飞这家伙真有心,竟然能惦记着老三屙屎的地方!结界应该是安全的,而且老三刚才也用刀把结界剿清了。让那些傻子在宅子里待着吧,我们到结界去!
我们三个穿过密密麻麻的秸秆,走了须臾,突然扑进了一片空地里——就是这儿了,我得注意点:不要踩到老三的屎;但是我立即怀疑起来:没有了黄大仙,这结界还能管用吗?
我们躲在里面,虽然被遮挡住了视线,但由于地势的起伏,借助着萤火虫的亮光,远眺的话还是能望到草上飞的上半身,以及游神的多半个身子。
游神并没有过这边来,而是朝宅子那边移去。
这时我判断游神是有脚的,因为我感受到它有力的脚步声,咚,咚,咚,像栽树一般,整个土地都在震颤。游神所掠之处,草木无不俯首。不知草上飞他们如何应对,我想起来师爷的话:“草上飞,你师父说...... 对付那玩意的手段都教给你们了......”原来是这个用意,他们早就准备对付游神——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时,一股浓烟冒了出来,我循烟望去,但见宅子里火光已起,与萤火虫互相照应,照亮了另外了半块夜幕。难道这就是“祸不单行”!
宅子怎么会着火呢?那些家伙不是躲在里面吗?只见火借风势,越烧越凶,火舌伸舔着夜幕。
我虽然感到震惊,但也有一丝窃喜。这些人的宅子,就应该一把火烧掉,所有这类——制造恐惧,欺压无知,利用狂暴——的事物都应该一把火烧掉。
火光夺天,致使萤火虫聚集的地方,显得逐渐淡去,范围竟慢慢缩小,让于夜色,不一会皆熄灭掉。
风见火愈狂,竟然把庄稼都压弯了一半,使得我们能看到更广阔的范围。
宅子真的烧了起来,这是谁也没想到的。这时我看见躲在宅子里的七人众,井然有序的围作一团,遮掩着一个小木轮车,向西边逃窜,消失掉了。
天空像被击打的火石一样,闪了一下。
我抬头一看,我们头顶的已形成一个巨大的透明漩涡,漩涡里传来沉闷的雷声,这时又一个闪电被点燃,云层像蛋卵一样被光染透,能清晰的看到云里有像叶脉一样颜色的经络,云厚之处也积出叶子一样的颜色。
是青云......预示着:大灾难,大不幸。
我心里慌了起来,突然惦记起每一个人,父亲,母亲,大牙,红胡子......
暴雨将至,这场雨很可能会浇灭宅子的大火——真是苍天无眼,难道世间法则真的是“锄弱扶强”吗?
那边草上飞三人也不闲着。在左摇右摆的庄稼间隙之中,我们看到那个胖子,展开绳索,结了一个圈,在空中甩了几圈,一抛,竟然套到了游神身上!
草上飞接过胖子手里的绳索,脚步一飞,使出神行术,竟然飞至田野上方,如蜻蜓点水,踏着玉米穗而不掉下去,眨眼间,他吊在半空绕着游神转了好几圈,绳索自上而下把游神给缠绕起来——就好像他捆绑大牙那样。
再看游神,虽然它身形高大,但却像根木头一样笨拙,它感觉到自己被困,于是伫立原地,树枝般的手臂支来抬去。末了,它好像明白了挣脱不掉,又开始向宅子移动。
草上飞早已“飞”回到胖子身边,又把绳子头交给胖子,然后继续合紧双手作咒。
那胖子把绳索在手臂上盘了几圈,双臂发亮,拔腿跳进了田里,只不过他不会神行术,只是扑通一声掉进去了,压倒一片庄稼,便没了身影。
然后我看到那根绳子逐渐被拉直,角度越来越大,说明胖子在里面跑,越跑越远,最后绳子终于绷直了。我们听见胖子大喝一声,嗓音已至沙哑,显然使出了尽身力气。
游神被胖子牵制住,前进不得。
我惊呆了,想不到人的力量能克制住神!不对,那不是人的力量,那也是“神”的力量,只是被人类盗用而已。
“咔”的一声巨响,像是世界的外壳被雷鸣击碎了,豆大的雨点漏下来,须臾间便如瓢泼送下。
还好结界未死,头顶虽然乌云翻滚,但是并没有被雨淋到,劲风也吹不进来。但是我并没有很放心,因为青云下坠,夹杂着闪电越降越低,已经离游神的头顶不远了,再这样下去,青云似乎能吞噬整个青木庄,结界也极有可能被闪电击破。
果然,雨点一下,宅子火势瞬减,但火焰依然顽强的向上燃烧,对暴雨的发出反抗。
游神行动被掣,但它未停留许久,突然开始前进,看来它是不到宅子不罢休;那根绳子被拖动,我听见了胖子在田野里惨烈的嘶吼,看来是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果然还是抵挡不住游神。
那个黑面却刻不容缓,手持黑色铁棍,一跃而起,竟半丈有余。他像爬树般跳到游神躯干上——游神反应实在迟钝,竟然毫无察觉。
轰隆!又一声巨雷迸发,此刻雷鸣不再隐隐约约,低声沉吟;而是爆穿千里,响彻田野。
没过多久,另一道闪电如约而至,照亮苍穹。我看到游神形同枯树枝杈,光秃秃的伫立在田野中,身上却扒着一个人影,那人正在努力的向上爬。
游神又向前走了一段,后边不远处,拉倒了一片庄稼,看来那胖子已经招架不住了,被游神拖着走。
黑面终于爬到游神头顶,游神这才开始伸手去摸,黑面刻不容缓,单手握紧棍子,大吼一声,咔嚓一下,将铁棍插进了游神的头顶!接着他抬掌一拍,又将多半截铁棍打入。
游神非肉身,似乎不受什么疼痛损伤,伸手一把抓住黑面,如老鹰抓小鸡,舒臂便丢到十丈以外的田里。
只见游神头顶露出一截铁棍,面对孤力奋战的草上飞。
“是不是?他们没有胜算了!”上官飞激动的说道,他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我这才注意到我脑门上全是汗,手心里也握出汗了。
黑云降临头顶,离游神咫尺之遥,天空像一锅熬焦的豆豉翻滚,我听到咕嘟咕嘟的煮沸声音。
“嚓”,闪电伏在云层里袭出,脉络清晰,世界变得比白昼更加清楚,闪光延伸到极远的地方,探出不少分支,布满山谷。重复闪了几下,天空又陷入黑暗。
雨还在下。草上飞浑身湿透,顾不得回头看宅子——只见他做费力状,双掌艰难打开,不知怎的,手里多了一把小旗,看不清是什么颜色,只是一把小旗帜之类的东西。
他手握旗子,指着游神,一动不动,像是排兵布阵的士兵在做旗语,我搞不懂他要搞什么神通。
突然,草上飞像甩鞭子似的,胳膊一挥,大地如同得到召唤,立即颤抖起来;云层里孕育的光开始收缩,像是要吐出一颗明珠似的,越来越集中,越来越亮,地震越来越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游神只顾向前走的时候,一道闪电像是鞭子一样,从云里挥出,明晃晃打到游神头顶,连到了铁棍端尖,“啪”!一股火光飞溅,游神通身发亮——竟是被雷电贯穿了躯干。
游神瞬间起了火,周围的庄稼也“腾”的引起火苗。
这一招发出之后,大地不再震颤。可我双眼刺痛起来,不得不揉着眼睛,擦掉眼泪,心乱如麻。
等我缓过来点,还是觉得眼冒金星,再看游神——已经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了,火花渐渐消失,袅袅青烟从游神身上冒发,飘到周围的夜色中。它就像一棵被雷击中的树,而周遭的火也被大雨给扼杀掉了。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险!幸亏有雨,不然我们将被大火烧死在这田野里,全村人一年的粮食也无果了,看来老天是有眼的。
我怎么也想不到,草上飞竟然能引雷!这时,游神忽然开始摇摇晃晃,似要栽倒,草上飞见之不死,又抬起了手臂……
“游神不行了吧……”老三悄悄问。
“狗杂种……再遭一下它就被劈死了!”上官飞声音很低,他从腰里抽出了双截棍。
我也对游神产生了同情,此刻的它就好像大牙,挨打的时候一声不吭。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我们的命运迟早都会是这样,再袖手旁观的话……但此时局势分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到底要不要出去?
我一想到这里,心里就难受——这种感觉糟透了,我的记忆突然又穿梭到更早的时候:父亲让我见识洋枪的那个晚上,我畏畏缩缩的不敢去放那最后一枪;我想起了父亲看我的眼神……人为什么要恐惧?
难道我们注定要像老鼠一样在这个结界里藏着?难道我们就不能做一次自己认为痛快的事情吗!
事到如今,要么舍生取义,要么坐等久视——可这无异于与恶为伍。我备受煎熬,不为了什么,我只是想让我自己的信念得到回报。
“上!”上官飞说罢,像支箭一样猛射出去,射出了这个能保证我们安全的结界。他不再给我们机会拦住他。
他冲出去的时候,十分霸道:身体还没碰到秸秆,它们竟然都纷纷倒向两边,为他开路——这就是上官飞的气势。
不顾安危,结界立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一摸腿,解下匕首,并没回头看老三,然后我跟着冲了出去,此时结界已破,第一滴雨打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当年父亲为什么有枪不用。
因为树林里不光有兔子,还有豺狼和猛虎。洋枪不仅破坏了他和兔子的关系,也破坏了他和猛兽的关系,在兽群出没的森林里,手里有枪会让他觉得安全,而父亲不喜欢那种感觉——那会让他觉得他不再是个猎人,手里的枪让他觉得羞耻,还有任何耻辱堪比让人失去自我吗?
“最好的猎手,就要配上最恶劣的天气和最残忍的野兽。做猎人就是要冒险,你要做好死亡的准备。”过去他常这样说......+
我们向游神那边冲了过去。上官飞冲在最前面,庄稼纷纷臣服跪倒,所以他很快冲到田边。
草上飞只顾着引雷,没有注意到上官飞,所以上官飞出现的时候,他也是吃了一惊。但草上飞脚步一晃,已经撤到一丈开外,上官飞近他不得。这时,我和老三也跑了出来。
草上飞冷笑一声,手里的小旗不知何时不见了,他暂停引雷,发狠道:“老子说了,别惹我……”说罢挽起袖子,手臂已赫然通红,血管如包藏岩浆一样在手臂上汩汩流动。
看来他要出全力了,我们必须全神贯注,不敢大意——以三敌一,并非胜之不武,因为他也并非纯粹依靠自身力量。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又从田里钻出两个人,我侧目一看,顿觉不妙:本来我们三人将草上飞半包围,现在他的两个伙伴竟歪歪扭扭的走了出来,看来受的伤也不是太碍事——反而把我们包围起来。
我的心剧烈的跳起来。糟了,我会不会死......
为了一鼓作气,只能先下手为强,我瞅准离我最近的黑面,挥手用匕首刺去,他没料到我们真敢动手,也是愣了一下。但并没有退缩,而是一抬手,当的一声,我的匕首刺到他臂上,火花都溅出来,像戳到铁皮上一样,竟然被弹开了!
我原本以为他们每个人只拥有一种能力,草上飞和上官飞在街上用力道对峙,胖子一拳把石头狮子打个稀巴烂……我只是看到了一种而已,草上飞和胖子很可能有两种,而这个黑面,我不清楚,但不会是只有一种。
老三看见了,慌的更加笨拙,举刀要过来帮我,却不敢落刀;可是草上飞更快,黑影一闪,到了老三身后,一脚就把他撂倒了,上官飞为防止被偷袭,用双截棍狂甩起来,谁也不得近身——除了那个胖子。
胖子毫不犹豫,张手直接向他冲去,可能是在刚才拖拽游神的时候用尽了力气,手里有两道红印,上官飞掉转身来,一棍抽去......竟被胖子一把抓住棍头,上官飞天生神力,却也吃架不住,一个趔趄被拽了过去,不等招架,便被胖子一拳打到,身子离地飞到了极远的黑暗之中。
我心里着急,见就剩我一个站着,脚步都乱了。那黑面出手便要抓我,但我用天眼能力预判到他的动作,身体闪开,可是他却扯住了我的披风,把我当个绳子上物件一样用力一抛,我感到身体失衡,已到了半空中。这时,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余有几处火苗的宅子……冒烟的游神……被黑面和胖子包围住的老三……又开始举旗的草上飞......我根本无力挣扎,身不由己,身子掠过田野,摔进了那片萤火虫聚集过的地方,它们粒粒撞到我的脸上。
我栽进田里,好在地面十分松软,但浑身发麻,已经动不了。
外面好像闪了一下——我知道是最后一道闪电又落了下来,接着轰隆一声,雷声响起,威严的宣告着强者的秩序。我觉得那闪电就像打在我背上一样灼烧,我的一切意识都烧了起来。
我不甘心,可我爬不起来,心就这样被撕裂,人格就这样被摧毁,然后整个世界都开始黑下去……就这样了吗,三拳两脚的......我们又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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