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洲，这个近在咫尺的地方，小时候却以为远在天边。
爷爷在那里退休，每个月有退休金，单位分了房子，我的堂哥堂姐姑姑叔叔们都与爷爷奶奶在株洲生活。只有父母带着我在乡下，从没出过镇的我，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跟随父亲到镇上赶集。每次父亲提到株洲的时候，我都非常羡慕，因为在我潜意识里那是一个有钱人呆的地方，是城里人住的地方。
爷爷每次回来乡下都会随身带着一个手提袋，手提袋上面有两个圆圈一样的洞，这就是提手。皮质泛着棕色的光，沉稳有气质，里面装了形形色色的文件，还有一包枸杞，这个枸杞是用来泡茶喝的。从小未出乡的我，吃过最奢侈的零食就是辣条了，见到这么稀奇的物种，眼睛都要放出光来。
每次爷爷泡茶的时候，我也想尝一尝枸杞的味道。但是枸杞贵，爷爷并没有分给我。一次，爷爷差我去他房间拿东西，我意外发现枸杞就在那个手提包里。那个泛着棕色芒手提包里。我的心砰砰直跳，趁他们不注意，我悄悄打开手提包，发现里面有一斤的量，满满都是红彤彤的小果粒。我小心解开装枸杞的袋子，尝了一颗，味道甘甜，是我家果园里不曾有过的美味，我继续揪着一颗乱跳的心脏，抓了一把到自己的口袋里，赶紧把手提包恢复了原状。
那时候的我还是有一点廉耻心，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拿着爷爷吩咐找的东西出房门时，我的脸很热，当时我并不知道脸热会脸红，我也不知道当时爷爷看到我脸红了没，或者是看到了也没说，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平静地接过我手上物品。我没敢在大人面前拿出来吃，也不敢在学校里吃，只有在上学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吃，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我了。一边吃还一边掉，掉得路上也跟着有稀稀拉拉的一串红珠子，然而我并没有发现。我愉快的去上学，放学回到家里，正常做家务，乖巧地听从大人们的吩咐，我很担心爷爷会发现，但是从种种表现发现他老并未发觉这事，我为这样的结果暗自庆幸了一把。
也许人都是贪婪的，在第一次试水成功以后，在我第二次想吃的时候，又会偷偷的溜进爷爷房间抓上一把，持续了好几次都成功了。吃到后面我自己都觉得腻了，这才放弃这种行为。但是爷爷的有钱人形象依然在我心里高高地伫立着。
小学里，下课期间，同学们都会玩课间游戏，抑或是去小卖部买零食吃。我家里从来没给我零用钱，一天能有三顿饱就不错了，所以每次我都是蹭同学们的零食。日子久了，我也会羞于这种行为，以至于在家里每次看到钱，不论是一毛、两毛、五毛，我都会很紧张，想要顺走它。但是我没有这么做，因为父亲很凶，我怕被打。
我并没有被父亲打过，之所以怕他，是因为他打我妈的样子，俗语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在我家里体现得淋漓尽致。父亲和母亲性格也有些许不和，母亲固执，父亲蛮横，经常为了鸡毛蒜皮之事吵得全村皆知。吵起架来，他们是谁都不输对方的，母亲的杀手锏是声嘶力竭怒骂和导致满脸浮肿的眼泪，父亲骂人的功夫并不输给母亲，但是他没有眼泪，所以用拳头来充当。有时半夜被惊喜，醒来之后就是他俩在对骂，父亲火气上来了就会使出揪头发扇巴掌甚至更伤人的举动，母亲随手抓着手边的物品就往父亲身上扔，一般这些东西都是跌落在地惨叫一声，结束了自己的寿命。我除了跑到母亲前面拦住父亲，就只剩下躲在角落里哭，最后院子里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还有几百米外的亲戚也赶过来，有的上前拉扯劝架，更多的人是围在家门外看热闹。母亲连夜去了几公里外的外婆家，父亲这才慢慢静下来，忏悔自己的行为，之后父亲派我往返与外婆家几次，将母亲接回。
我不敢触动父亲的威严，所以总打母亲的主意，母亲要洗衣服，叫把脏衣服递给她，顺便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每次掏完口袋看到有钱的时候我都很紧张，偶尔也会顺走一两张，数目不多，不超过一块钱。母亲发现了，就会说我一顿，但是依然没有零花钱给我。这一天，母亲不在家，家里只有我、父亲、和爷爷。
课间，陪玩得好的同学去买零食，在小卖部里，我见到一个很漂亮的水晶球，很是喜欢。回到家里，我也不敢与父亲开口，只是跟往常一样放牛回家做饭洗碗，做饭的时候，父亲在地理还没回来，爷爷也在房间里休息。我在堂屋里发现了爷爷的外套，心里一阵紧张，又打起了歪主意。
那时候的我真是大胆啊，什么都敢做，侥幸心理比天高。
我悄悄来到外套旁边，确认爷爷的房门关紧且没有动静，手悄悄地伸进了口袋。摸了一张出来，仔细一看，50元！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50元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它能买多少东西，只知道它是一个大数目，能够买下我爱的水晶球。我悄悄地将它塞进口袋，继续回到饭锅前摆弄柴火。
第二天上学，我路过小卖部，将钱交给售货员，指了指摆在柜台最高处的水晶球，售货员并没注意到我的异样，帮我打包水晶球，包装精致后递给我。我接过水晶球，也接过她找零给我的一大把钱，偷偷地塞进书包里。白天一整天我都没有拿出来过，不敢让小伙伴知道，也不敢让父母知道，我只想晚上带回家偷偷藏起来独自欣赏。惦记了一天，也无心上课，终于等到放学，我飞快地走出教室。到了半路上，确认四周无人，我将它拿了出来。很美丽的水晶球，还会唱歌。我蹲在路边，入神地看了一会，又赶紧将它塞进书包，加快步伐回到家。
回家之后丢下书包就拿了牛绳去牛圈放牛，牛已经在门口探望很久了，见我过来很是激动，在栅栏后面左右踱步，向我来的方向冒着粗气。我用牛绳绑在圈住牛鼻子和犄角的绳子，将栅栏打开，牵着牛往田边走去。
放完牛回家，已是傍晚十分。父亲已经回到家里，而且也煮好了米饭，今天很轻松地就有晚饭吃。吃过晚饭，我们各自准备休息，爷爷将他的外套也带回了房间。我在厨房洗碗，听到爷爷和父亲在讲话，心理一阵紧张，但是并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洗完碗，回到火炉边烤火。“你是不是拿了爷爷的钱？”父亲开始发话了，“我没有”我反驳，心想这事不能承认，要是承认就死定了。“到底有没有？”父亲继续追问，我依旧坚持“没有”。父亲见我如此坚持，把大嗓门也收回去了。
我们继续坐在火炉边，只听见火花四溅的声音。“如果拿了你就说出来，别撒慌，我不打你”父亲再次打破了沉寂。听他这么说我有点意外，也有点愧疚，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决定开口。见我没说话，父亲大概猜到了我的心思，继续说到“拿了多少？”，“五十”我低着头，手和头都托在膝盖上，不敢看他。“拿去做什么了？”父亲继续问道，“买东西了”我依旧没有抬头，“还剩多少？”这时我抬起头，看见父亲面无表情，我从书包里取出了售货员找零给我的所有钱，但是我没有拿出水晶球，我怕父亲把它砸了。父亲数了数钱，少了十多块，“你拿去买什么了，少了这么多！”父亲开始有点激动，我不敢回答，父亲继续说“你在哪里买的，带我去找他，**的，肯定看你是小孩子少找了钱给你！”父亲越说越激动，还拉着我的手准备出门。我很害怕，我怕父亲去找别人茬，怕父亲跟人干架，我害怕得哭了起来“都被我买零食吃了！”，我撒谎道，“你买零食能买这么多钱？零食呢？！”，“分给同学吃了”我继续撒慌。父亲彻底怒了，铺天盖地的脏话向我飞来，一同来的还有父亲的唾沫星子，我没有说话，也没有走，站在那里哭。
这时爷爷从房间里出来了，对我说“你还偷了我的枸杞吧，我刚回来没几天，枸杞就只剩一点了，你早上在路上吃得掉了一地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很惊讶，也不敢说话，父亲见我不说话，更生气了，“你还有脸哭！”说完走到厨房，找出一根树枝，朝我盖过来，我受了疼，哭得更响，父亲也打得更凶。我被拔下裤子，树枝不断地在我屁股上抽打，直到一节一节断掉没法再用。父亲终于停歇，向我丢了一句“下次再偷，我打死你！”，随后向房间走去。我摸了摸屁股上很多条手指长的“毛毛虫”，提起裤子，继续抽泣了一阵。爷爷早在父亲打我的时候就进了房间，再也没出来。
第二天，父亲找了一点药丢给我。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动过偷盗的念头，即使是掉在地上的钱，我也没去捡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