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实臣商并不总是对的。
比如说，他总以为我是一只修炼了几十年还灵智未开的胖狐狸。
其实我早已明白很多。
比如主人在等一个女人。
又比如说，那个女人早就死了，这辈子很不巧，投胎成了一株三色琉璃堇。
他总是深情款款地对着那株花枝一遍遍地念叨，阿沥，阿沥。仿佛它总有一天能化为人形似的。
就连睡觉，他都紧握着那株破花不放。
清晨的微光洒在他脸上，我轻轻的凑上去，拱了拱……
是的，只能是拱拱罢了。身为一只狐狸，我又能怎么样呢？
臣商睡眼惺忪，手指抚摸着我柔软的白毛。
“小夕，我又梦到她了。她还是穿着三色华锦，发间别着一株琉璃堇，花开的时候，两朵白花缠绕在一起，真是好看。”
“小夕，我相信，我还会遇到她。”
我翻了个白眼。
主人，不是我打击你。本狐狸刻苦修炼几十年都没有修炼成人，你那根破木枝……
臣商见我一副不屑的样子，取笑说：“这世上，除了阿沥，我最想看的便是你的人形。
我的小耳朵竖了起来，一脸兴奋。
“看看你这一身的肥肉，若化成人形，可以取名赛玉环。”
我起初没有听明白，只是听说过塞西施，赛貂蝉，料想赛玉环也大抵不错，正兴高采烈地转着圈圈，突然僵住了。
不对！唐代不是以胖为美吗？
在臣商难得一见的大笑中，我愤恨的握爪。
人家，要减肥。
二.
这些天我的胃口不太好，山上的野果子一概不吃，臣商知道我会时不时下山偷食，于是一向不问人间烟火的他也破例下了山。
果不其然又引起了一阵骚乱。
从少女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里突围出来，臣商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衣衫，就先从怀中抱出团成一团的小狐狸，瞧着它无精打采的样子，臣商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小夕，你该不会是思春了吧。”
思春你个大头鬼，人家是饿的！饿的你不懂吗？
“不如去看看郎中？”
我一听，一个闪电般从他怀里蹿了出来，一溜烟就不见了。
“这么胖，怎么会跑的这么快……”
臣商无奈的摇了摇头，突然发现自己袖子里的三色琉璃堇，不知何时被这狐狸给顺走了去……
“捉到你后，饿你个三天三夜才好。”
臣商眼睛一眯，甩开步子也追了上去，可没有想到，我竟然溜的如此彻底，兜兜转转后才在巷子口找到了我的小爪印。
巷子一转是一片开阔的空地。
一棵枫树下，秋深风紧，一切却宛如当日高台之上。依旧没有桂花酒，没有年糕，却多了一道娉婷的身影。
“阿……阿沥？”
那女子转过身，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脸上飞着红晕，娇羞无限，似有一种天然的魅惑。
“公子认错人了”
“抱歉，姑娘可曾见过一只白狐？”臣商比画着，“有那么肥……”
女子讪讪的笑着：“它啊，往那边跑去了”。
臣商狐疑的盯着这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女子，眸子掠过三色华锦，突然目光一滞，瞧见了她发间的三色琉璃堇，两朵白色的花苞在风中摇摆。
“公子，在看什么呢？”
“狐狸化为人形，都是极为好看的。”臣商别有深意的说。
三.
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自称晚玫。
至于什么阿沥还是塞玉环，她都一律矢口否认，表示从未听说过。不过自那一天起，小夕就不见了踪影。
秋去冬来，初夕破岁，晚玫主动邀请臣商上花灯节散散步。
晓是臣商再不懂风情，大抵也明白了这背后的意思。
“你这只小狐狸，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花招。”
花灯节上不知为何还有人卖秋天的桂花酒和年糕，晚玫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臣商眼尖的看到了她舔了舔嘴唇。
“想吃吗，我买给你。”
晚玫眼睛一亮，急忙点头，开心的不知所以，臣商低声一笑，再瞧她的眉眼，不知不觉就顺眼了许多。
真是化了人形，性格也跟着大变了吗？
戴着面具逛了半个时辰，已经把臣商捂得满脸是汗，不由得摘下面具时，晚玫冷不防地伸出小手，在他眉心贴了一下。
“你？”
“哦，没……没什么……”晚玫缩回手，却被臣商握住了手腕。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吗？
晚玫不退反进，咬着嘴唇，目光闪动：“骗，骗你了什么？”
“小夕， 你不要再假装你是阿沥了。”
月色正好，她的三色华锦微微鼓动，发间的三色琉璃堇瑰丽的不可方物，那两朵白色花苞似乎是有着喜兆。
他的吻恰到好处地落在她扬起的错愕的脸上：“小夕，我娶你可好。”
四.
大婚如期而至。
可谁也不知，穿着一身大红喜袍的晚玫，却是在大婚前来到一处密室，推开门，看着角落里蜷缩着一团白绒绒的小狐狸。
它的面前是一张展开的水墨，正是晚玫所画的臣商。
那眉心处，还有它小小的爪印。
“大小姐，这狐狸不知为何，也不进食，只是每天用爪子沾了水印在这画像上。”
哼，我还要感谢这狐狸，要不是从它这里学了一手，我怎么能取得臣商哥哥的信任。
小夕听到这话，猛得抬头，嘶吼了几声。
却只听到晚玫的一声不屑的笑：“即便臣商记得你诸多的好，可是他是不会和一只狐狸在一起的。他爱上的，最终还是我的容颜。”
小夕愣在那里。
“你只是一只狐狸罢了。”
那日枫树下，他看的是晚玫，即便说出了那样好听的情话，也不是说给它的。
“我只是一只无法成为人的狐狸，我是没有办法和臣商在一起的，”小夕缩回到角落里痴痴的想。
“大小姐，这只狐狸要怎么处理？”
“撵出去，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杀生。”晚玫轻声说。
大喜日子里，不知为何，臣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明知在拜堂前开口多么的不和时宜，他还是突然问到：
“你可还记得，初遇时，我对你说的话？”
“跟我走？”晚玫说。
臣商低下头，不置可否地笑着，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他板起了脸，说：“我就知道，小夕吃的那么肥，不可能变成你这么窈窕的女子。”
说罢，在满堂的诧异里，臣商头也不回地朝喜堂外走去，晚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猛得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喊：
“臣商，它是只狐狸啊！”
风雪中，只能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追着一排狐狸的脚印，渐渐远去。
在满天的白色之中 白色的狐狸，白色的男人，一如那纠缠的白色花苞，从眉间发间，安然飘落。
五.
一起似乎回到了当年初见。
大雪中他像神仙一般的来了，而它就紧紧地抱着他的脸不放开。
它还记得，当初第一面，臣商就说了两个字：“好肥。”
管它肥不肥呢，总之不会撒手了。哪怕自己终究成不了美女，哪怕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那又如何？
喂，小夕，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从前爱过一个女人，她叫阿沥。可惜啊，等我修炼成人形，她已经转世投胎了。
修炼成人形？
看着臣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小夕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雪花纷飞中，它看见那挺拔的身影，渐渐地变成了一只白狐。
第二天，晚玫的人回报，臣商失踪了。
只发现，雪地上远远近近留下了一排狐狸爪印。
以及另一排，狐狸爪印。
浮生若梦，入骨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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